冲！！
现在，绛红的太阳跌落在山顶的另一边，四射着早晨一样的金色光芒，但照耀的已全然不是同一个ฐ山坡。这是一卧满尸体、烈焰升腾的山坡，远看，像开满了杜鹃，又像布满了红旗，既悲惨，又壮丽。山坡上犹如惨遭浩劫一般的褴褛，破败不堪，熊熊烈火在燃烧，浓浓硝烟在腾升。阿今看一眼还在继续跌落的太阳，心想，太阳走得真快啊。太阳为什么落得这么快？也许是因为转动太阳的齿轮有了血水的润滑吧，也许是太阳被不绝于耳的枪声和不断的流血死亡吓跑了吧。是的，阿今对自己说，太阳也看不得这种血淋淋的争夺，她害怕了，想躲进山里去。可是……我还没有拿下山头的嘛，太阳，你慢点走。就说话的这么一会儿，他觉得太阳又跌落了一寸，也许是两寸。
我听了非常难过，但还是想忍过去。我对自己说，杀人偿命是天定的，我两ä个哥哥的命本来就不是他们的，他们不去杀国家也饶不了他们的。再说了，他们（我两ä个哥哥）活着也不敢来找我，认我，其实我们的兄弟已经是名存实亡……我就这样生吞活剥地遏制着自己้的痛苦和情绪。冤冤相报何时了？我真的不想把我的过去再带到เ我女儿身上。我拉着女儿想走开，避开他们。但他们还不肯罢手，又拦在我和女儿面前，并且对我女儿说三道四。女的问我女儿有没有哥哥和弟弟，我女儿实事求是地摇头否认了。男ç的说：“难怪你爸爸像个ฐx养的，因为他没有儿子，只有你一张小x，所以只能当缩头乌ไ龟。”
我带着一把土，牵着女儿的手，坚决地永别了生我养我的故土。因为ฦ仇家村庄在我返回的途中，为了小心起见，我们半夜里就上了路，还叫了同族两ä个兄弟做伴，万一路上遇到仇家也好有个缓冲。山村的夜是深的，我们经过仇家村庄时，鸡才叫头遍，村庄里静静的，连一只狗都没有看见。天亮时，我们已赶到เ码头，第一班渡船正准备开。我跟同族的两个兄弟告了别，买了票，牵着女儿上了船。江面并不阔，凭着早晨清亮的天光，可以清楚地看见对岸县城的景致。我站在船舷边，旁若无人地对女儿讲解对岸县城的情况，突然有两个人，一男一女，一声不响地走到我跟前，嘲笑我说普通话。
作为杀人犯，我知道，我两ä个哥哥都应该被枪毙，这样才显得公平，我似乎也才有理由得到生活的照顾，过正常人的生活。这些年，我的生活总的说是不错的，该有的有了，不该有的似乎也有了一些。不说志满意得吧，但作为一个平常人，该有的有了，也应该心满意足了。有时候，我想，这大概是暗示我两个哥哥已难在人世。因为，否则，我不应该有这么心满意足的生活的。但退一步说，如果我两个ฐ哥哥，一个都不在人世了，我有又什么可以心满意足的？毕竟，找到他们是我的最大的心愿
第三点，从毒菌类疾病展的历程看，我们应该注意到一点，艾滋病和霍乱或天花等其他恶病相比，有一个ฐ本质的区别就是：它已经展到เ了令人类对性产生深刻恐惧的地步。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人类的性欲已被人为ฦ限制，由á此人类的繁衍能力将日渐退化更是不言而喻。从这一点我们又可以想见，人类其实已经进入晚年期。就像我一个七老八十的人随时都可能ม患上各种疾病一样，人类在进入晚年后要说出现什么病都是可能的，当然包括出现像黑记一样的怪病。
我这里有一份病历，详细地记录了十二天里林达病情的变异过程以及采取的各种救治措施。昏迷的头三天，林达健康状况基本没有出现异常，从第三天起，健康状况开始生变化，主要体现在心跳逐日减慢，平均每天减少五次，到了第十天，心跳已滑落至每分钟3o下。这之前，曾有23位专家医生先后来到林达病床前，并积极采取了1้7๕种正常或不正常的方法，试图救治林达的昏迷，但无一奏效。在这种情况下，身为医生的父亲比常人惟一见长的，就是他更明白女儿的生命已๐经不可挽救。没有人不知道，每分钟3o的心律，这样的心跳与其说是生命的跳动，倒不如说是死亡的钟็声。可想而知，如果照ั此下去，林达的生命顶ะ多还能维持个一天半日
“嗯，应该是这样，否则我不会没见过的。”
不用说，我的猜想得到了证实！顿时，我心灵有种要爆破的紧张和激动。我强烈地感到เ，我一个人无法承受眼前这一切，这巨大的、不可思议的、几乎是荒唐的一切。于是我跌跌撞撞地冲上楼，叫醒了林达父亲。
“我就睡在这。”
“没有，我一直看着的，还是在34到35๓之间。”
有一会儿，我望着车窗外不断掠过的黄沙，不知怎么变得泪流满面。七
“这场爱情对林达的伤害之大简直难以言喻，失去爱并不是最大的伤害，最大的伤害是她没有了秘密，没有了做一个正常人的权利ำ。”
“我希望你是爱她的。”
这真是一个ฐ不合时宜的传呼，它逼迫我日后要对林达撒谎，因为无论如何我是不可能去见她的，所以我没给她回传呼。回传呼说什么？还不如权当不知，以后要问起来，我就说还没回来呢。我相信，谈婚外恋，类似的谎言总是少不了的，除非你有分身术，或是失忆症。
“我看她已๐经够神秘得了，无私无怨地爱你，身上还有个秘密的性器官。套用你的话说，秘密是和秘密连在一起的，谁知道一个秘密女人到底有多少秘密？”
我接过钥๓匙，感觉就跟接过一个梦一样的。
据说女人都有良好的嗅觉，尤其对自己男ç人身上的其他女人味更是灵敏得吓人。这么说，在回家之前，精心地洗去我身上的奇香异味，是必要又必要的。当我洗完澡回到卧室时，她正坐在床上借着幽暗的灯光在摆弄着一个ฐ什么小玩艺。见我来了，她跳下床，替我理了理外套，末了塞给我一个小东西。
房子是旧的，房间也不大，属于那种老式的单元房，进门有一个过道，阴暗又狭小，既ຂ不能设座会客，也无法支桌用餐，除了进出过往需要它外，基本上不能ม开出其他用途。我在结婚的头几年也住过这样的房子，我深悉这种房子可恶的结构和如何改造的可能性，所以一进门我就找到了话题
“嗯。”
接下去，阿今只要来一个ฐ翻滚就上了山顶了。此时此刻，他需要的是拿生命作最后一搏的勇气和毅力。但是，他的目光又看到了那ว面狰狞可怖的旗帜。旗帜ຒ似一个威แ风的巨人傲然凌立，孤独中透露出一股杀气腾腾的神气。它是山顶不灭的象征。它是对方胜利ำ的铁证。看着它，他的冲动和勇气顿时损失了大半。他想，你一个没腿的伤兵爬上去又能ม怎样？让对方再次享受屠杀的快乐？这样一想，他泄气了，像一个爆炸的气球突然裂开了口子似的，一下子没了劲。他再次感到彻骨的冰水从他头顶倾盆下来。他的心凉透了。他对自己说，我被打垮了。他说，你不是打不败的。他看看大腿，好像看见子弹在他的骨头里。他想，子弹干吗不穿透我的心？我活着还有什么เ意思？
又是风起。山野的风。风把孤立的旗帜吹得猎猎作响，好像在浅吟低唱，又好像在讲述一个ฐ关于战争和战俘的故事。阿今听着，觉得十二分地刺耳，又揪心地疼。阿今说，它在嘲笑我，它在叙述我的耻辱。
突然，他举起手枪，对着旗帜大骂道：我操你！
可枪眼却不由自主地对准了自己。阿今在潜意识里也许更恨透了自己้。
他再次听到自己้说：与其上去让他们屠杀，让他们享受屠杀的快乐，我宁可自杀……他为ฦ自己的行为找到เ了根据。
于是，枪口拉得更近。
于是，枪口顶在了太阳穴上。是右边的太阳穴。
此时此刻๑，他是杀手，也是被杀者。可杀人的手和被杀的手却没有颤抖，心也没有狂跳。他不怕死。是的，阿今是不害怕死的。阿今害怕的是失败和失败以后的一切。也许所有军人都有这个特质，可怕的不是死，而是活。看不到敬礼的活。
晚霞如血，光辉抹在他身上，他感到了光辉的压力。其实，作为军人，最重要的是看你关键时候是不是有那种大无畏的、不怕死的、宁死不屈的精神和风度，阿今想。既然败局已定，那么还有什么可留恋的？想到枪响之后，自己辞别的不仅仅是这伤残的生命，而是更多可恶的屈辱，和悲痛，和愤怒，和解脱，彻底的解脱，永远的解脱。阿今满意地微笑了，似乎看到了死亡的光辉和快乐。
于是，阿今开始下达此生的最后一道命令：开枪！
枪声拔地而起，直插云霄。阿今感觉到脑浆随着子弹飞出了脑门，同时他模模糊糊地想，枪声也许会传得很远，很远。
一个ฐ小时后，增援部队赶到，不费一枪一弹便冲上山顶。当他们冲上山顶后，现阵地上除了遍地的尸之外，还是遍地的尸，惟一的活物是一个奄奄一息的伤兵，他双手紧ู紧拥抱着旗杆，连松手的力气都没了。
原来山头是空的！
这一点，阿今不知道呢。
199๗o年3๑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