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一旁竟看愣了，这分明就是一对恩爱小夫妻，再待在这儿，多余又尴尬。见吴扎库氏行礼出屋，我也冲弘昼笑了笑，“牧仁还在外头等着，五阿哥若没什么事，吉雅先行告退。”
“爷这张嘴，总是这么刺人，既是请师傅，哪有这么轻松？”吴扎库氏笑着解围，又冲我道：“公主莫怪，我家爷惯常这么说话。”
“下去吧，我自己来就行。”挥了挥手，除了洗头实在不方便要她们帮忙，洗澡还是习惯了一个人。让一个同帮你混身上下的打理，怎么样都别扭，而宫里的娘娘，甚至连私处也是太监宫帮忙清洗。摇摇头，这个不论过多少年都难以适应。
脑海ร里全是再次重逢后的点滴——草原上的相认、阿甘墓前的痛哭、进京前夕的彷徨、两相厮守的压抑与幸福……一一闪过，好象一一重历。忍不住嘴角上扬，幸福太满，让人觉得不真实。恍恍惚惚间，几乎ๆ要睡去。
“江南？”我打断他，不以为ฦ然，这个皇帝ຓ在位期间有去过江南吗？好象没有，他就是一劳碌命，继位后有明显的皇帝强迫症，什么都想亲历亲为，还要为好。这天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吉雅”胤禛唤我，“怎么เ？说着说着就没了下文。”
“不是，说起愧不是什么正经格格，只是一个战将遗孤，被大清皇帝带进宫抚育，封作什么เ宝平格格。”
及至后来遇到吉雅。这个ฐ人谜团太多，不论是她的来处，还是她的身世，全都无从考证，就好象凭空多出来这么个人，救了塞罕，后来，又救了我，救了科尔沁。
“嗯，去吧。”胤禛挥了挥手，自始至终，都没怎么认真对待这个历史上有名的多福太后。
“臣遵旨。”熹坐在椅上微福了福身，又向我道：“公主那日若得空，也来热闹热闹，弘历与世子相处亲厚，心里也把公主ว当自个ฐ儿姑姑呢，常同我说，公主ว若能长远留在大清就好了。”
第二日正想出去，毓歆来了，着了宫装，我上前迎住，“这是打哪儿来？怎么还穿了旗装？”
五阿哥？弘昼？我越发没了记，老想着去道谢来着，及到跟前儿又忘了；每次逛街前也总惦着给他挑起新鲜玩意儿当贺礼，等逛了一天累了，回到碧水风荷才突然想起：又记不住。
“胤禛”我唤他，细细思量后缓缓道：“牧仁和毓歆自是极般配，我素来也知道些毓歆的心思，况且牧仁的为人，做他的正是再幸福不过的事儿。只是，只是我担心胤誐。”说到这儿，微一顿ู，我抬起眼角瞟了一眼胤禛，他低垂着眼睑，分辨不清表情，烛光下，隐约可见紧皱的眉头。
胤禛沉吟着，停顿后方道：“毓歆从小子洒脱，与人和善，依我看，她对牧仁也正有此意。牧仁在小辈中出类拔萃，稳重坚毅，更胜乃父。依我看倒很是般配。只是，只是还要看看你的意思。”
“胤禛”我从他眼中看见冷峻的目光，没任何表情的脸上有种天子的威แ严，压迫得人喘不过气，刚ธ想问清楚事情始末，太监在外传，“皇上，太医到了，可是现在进来？”
“不，不是，我是想问，那马好吗？你没拿那马出气吧？”
弘昼一回头，嘴角噙着丝无所谓的微笑，“横坚我作不得主，是谁有什么关系？一个嫡福晋罢了……”说着自嘲一笑，“倒是你，既ຂ不想与后宫掺合，不如一辈子待在碧水风荷，或者让牧仁带你回科尔沁。”
“弘昼”我打断ษ他，不知不觉又直呼其名，“我知道皇家向阑单纯，但你出生在雍亲王府，如今又要立府单过。人世间的事，有时是很复杂，但我总觉得，更多时候，是我们自己想得复杂了，其实世事简单。我不知道你为ฦ何总针对我，但还是要感谢几次替我解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不同的处世方法，比如你总是嬉笑着，却未必真的快乐；比如我总是愚痴着，其实只是不想让自己变得复杂。无论如何，谢谢你，可我不想成为她们，每日躲在角落私聊着别人，一生就这么过了……”
他站住了，却没回头，“这不是最大的理由？难道有什么比天下更重要？”
牧仁坐在椅上，微垂着眼睑，不动声。良久，久到เ我都沉不住气了，才追问，他悠悠开口，“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假如草原没有合适的人选，大清的格格的确不错，对科尔沁也有利，何乐不为？”
他轻轻一叹，脸上有些歉意，良久ื方แ道：“说定了，今儿就喝酒解乏，不论政事，如何？”
我顺口答应着，已忍不住四处观望，游廊抄手，还带着新味儿，雕梁画栋，精细繁复。岸边遍植柳树，此时枝叶正茂，已微有蝉鸣。俯身掬起一捧池水，果然清亮透彻，有红鱼游动其间，听见响动，猛一摆尾，朝深处藏身而去。池塘尽处，地势稍高，植着各木，我闻见一股清，却遍寻不着源。
其实没泪，我的泪早流光了，在宝儿走后那无数个深。我只是不明白，怎么突然宝儿就死了？怎么突然窘了今天？怎么突然四哥就成了皇帝？怎么突然十四弟就被圈了？怎么突然四哥就变了心？怎么突然我就成了一个ฐ无爵无份的十爷？怎么突然……我就觉得宝儿回来了？
不断重复着，却越是重复，越是怀疑ທ自己眼耳虚——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回来？
我摆摆手，提起裙摆就往大殿跑，“你待着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人？还有什么他人？”他睁大瞪我，“看来你欠的情债太多，不能再让你出去见人，见一个ฐ多一桩事，见一双惹一车。”
“年将军？年羹尧？年的哥哥？”我喃喃自语，忍不住追问，“年将军是个ฐ什么样的人？”
我扯了扯他的衣袖，“看来你今年命犯。”说着小声笑，牧仁瞪我一眼，“我觉得父汗应该认你做干儿，怎么看怎么เ没有长辈的自觉。”
毓歆停住脚步，眼里的不解慢慢变成受伤。我慌了神，上前轻唤，“胤禛。”话音未落，却听毓歆冷冷开口，“好个按规矩来得好，既是皇上开口，毓歆自当从命，但不知哪儿来的规矩，又许外邦公主直呼皇上名讳？”
“毓歆”沉吟着开口，我上前拉她的手，却被她不经意的避开。
“况且什么？”他不紧不慢跟了一句，眼里有些玩味。
“哦？我以为你们相处得很好，有她在你脸上的笑都多了，让她多陪陪你不好吗？”他微一挑眉，语气里有淡淡的不悦。
她们好奇的目光变得惊异，看着我缓缓落座，竟无人说话。幸而我的心思不在交朋结友上，倒也不觉冷淡。四处张望着，打量来人，希望能一眼认出自己的儿，一拨又一拨人入座，却一趟又一趟失落，甚至连胤祀几兄弟都没看见。难道他们不来？我坐不住了，虽然胤禛答应过让我见毓歆，但如果她今晚不来，那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也曾自问：是否在意？我回答不出。如果他必须是皇帝，或者我们必须身在一夫多的古代，说实话，我真怕做正，精力都用在操持家务、平衡各实力上了。我可以操持家务，但我不能够去管理那些我爱的人的其他人，这工作太难，我这样一心依赖感情的人恐怕完成不了。
他嘴角轻扬，眼眸一亮，手掌顺着我身体的曲线游走，“那不是刚好合适，你冷我热，帮你暖暖身子。”说着手止逗弄住胸前的蓓ã蕾，酥痒难耐，我低轻唤着他的名字，伸手去挡，又被他拉开，几个ฐ回合后，胤禛的眼底迷蒙，气息渐粗，终于将我抱至榻前，跟着伏身下来，滚烫的身体燃烧了两个人的，心灵似乎随着蒸汽缓缓升腾，当阵阵呻吟变成低喘，我又回到人
家？家是每个人的梦，其实也是每个男ç人的梦，受伤了可以回家静养、快乐时可以回家分享，家里有无语相看的两ä个人，执着彼此的手，恍恍然已是一生那ว么长……
胤禛将照片揣进怀里，坐在我身旁้，握住我不停忙碌的双手，“吉雅，不管你从哪儿来，还好最后是来到我身边了。”
照片上的我赤足站在海边，穿着过膝长裙ำ，因是黄昏时分，光线十分柔和，肩上披了块米缀着细碎淡青兰草的纱质披肩……海风吹乱了披肩卷发，一手拉住快要被风吹散的披肩，一手将头发抚下脑后，笑颜盈盈……因为ฦ这优的风景，因为这醉人的海风，因为帮我照相的人——是妈妈。
“你放心，十哥虽素来与八哥亲近，却与八哥不同，他志不在朝堂，尤其是你走后，只专心抚育毓歆，其他事情很少过问。”胤祥看我一眼，又径自朝前走。
胤祥微微一愣，唇边有抹无奈的笑，“八哥封了廉亲王……”
“可是，胤禛。”微一顿，我还是忍不住问出口，“毓歆，她，她嫁人了吗？”
耸了耸肩，我摊开手，“还真是解释不清楚，谁知道我走着走着就从海拉尔走到科尔沁去了。”
我哭了，泪水顺着刀尖滴下。这是我送给婉玲的新า婚礼物，当年和阿拉坦遇袭时所用的匕首。如今再握，前尘往事，通通涌上心头……记忆那么鲜ຒ活，鲜活到灼伤了我的灵魂，让我离了你们，无法在自己的时代继续自己的生命。
满脑子的疑ທ惑与担心让我安静下来。天幕四合，缀有小星，一眨一眨之间，与我们隔着数亿光年。我看见你，就在当下；你看见我，已是无数时光之后……
还说，他抬手止住了，“我说过还你，何必急在一时？”
“可不可以把项链还给我？”闷闷开口，包不重要了，横竖这里不通行人民币，可我舍不得我的梅簪心。
“出去，为什么不出，我要逛大街去，越睡越乏็，不如走得累็了，晚上回来倒头大睡来得舒服。”
“公主”春晓还欲说什么，我笑，“别拦着我，今儿谁拦我我跟谁急。横竖皇上允了的，又有世子跟着，不用担心。”
“我？谁说我要跟着你？”牧仁把玩着桌上的茶杯，闲闲插了一句。
“你不跟正好，我早就想自个儿散荡。”我在镜中ณ瞪他一眼，看头发梳得差不多了，顺手簪了一枝珐琅器的五瓣花，“行了，这就行了。”说着起身就往外走。
“公主，不要轿子？”春晓追了过来，我摇头，开始小跑，就是想离开这儿，透透气，散散郁滞，越跑越快，边跑边悲伤的笑。
其实我知道，牧仁跟在身后，我慢他慢，我快他快。也许他也查觉到เ我的异常，但他不说，他是聪明人，知道有些问题不用问，也不用解决，过去了自然就过去了。可他不放心我，我的脚步重，他的脚步轻，我的呼吸急促，他的呼吸平稳。我只是满腔郁郁难以发泄，他只是忠心耿耿不离不弃。
宫人见我飞奔，俯地请安，然后他们变作风景，迎上来又退朝后。回廊几转，再有一转，我就出了碧水风荷，逃出这重叠的飞檐、华美的园林，能否逃出那些重重包围的心事、扑天盖地的人言。
这时候才发现，原来我也是在意的，那些冷嘲热讽，那些颇有深意的笑与不笑，那些人前人后的中ณ伤与紧ู逼。只不过心情好的时候忽略了，心情差ๆ的时候全部跳出来，压得我难受。
这世界终究不是一片清明的，我们要面对的太多——压力、恐惧、悲愤、伤心……最后集中在一个ฐ点爆发。这世界终究还是复杂的，虽然有时候我的简单让我的世界也简单了，但更多的时候，我仍然简单着，世界却开始复杂。于是不可避免的伤害发生，有能力就受，没能力只能逃。
只是很短的时间，脑海ร里闪现过很多东西，比如我记起来有一次无意在园中听见年妃与年羹尧的谈话：
“从前有个鄂宝儿，以为他一辈子心里只有那ว个鄂宝儿，幸而死了，谁知如今又来一个吉雅，一辈子跟在他身边，反而靠后了，世人只说我们年家风光，谁知道这背后的辛酸……呵呵，二哥，你也该警醒警醒，皇上不是那等糊涂人，权小不好，权太大也不好，只怕是时候收手了。”
年羹尧微一沉吟，“妹子，那ว个ฐ科尔沁公主，别太放在心上，依我看，皇上也不过是一时兴趣，你独自在宫中，万事小心，上次之事皇上已有查觉，咱们稍安勿躁，且等等再说，这女人宫中树敌无数，你我作壁上观可也。”
……
捂住耳朵，那些话好象就在耳边，猛一闭眼，跟着回廊一转，不妨撞在一个人身上，他被撞得急退几步稳住脚步，我被撞得急退几步稳不住脚步，眼看就要跌倒，牧仁冲上前扶住我，“吉雅”低唤了一声，全是关切。
脑子嗡嗡作响，还没看清来人，只听他笑道：“公主ว这是要去哪儿？赶得这么急，不知道还以为公主赶着皇上回宫呢。”
会这样讲话的人，没有别的，一定是弘昼，半开玩笑半真心，一半嘲弄一半试探，是他惯用的风格。
“不知五阿哥过来有何事，既知皇上不在碧水风荷，五阿哥该不会是来找我的吧？”牧仁淡淡接口，两ä人之间那种微妙的对峙又开始上演。
突然很怕面对这样的场面——每句话都有深意，每个动作都有故事。稳住步子，笑道：“今儿难得遇得巧了，若是你们都无事，陪我出园子逛逛如何？好过在这儿打谜语，猜得心累人乏็。”
两人同时一窒，弘昼看向我，忽然皱了皱眉，淡淡笑，“也好，原是过来问问怎么十来天没见你来我府上，难得公主相邀，恭敬不如从命。”
牧仁见我们达成一致，自然不肯落后，回身吩咐人再取一件斗篷，瞟了我一眼，“晚膳前回园子，这几天天冷……”
“我知道”急打断他，我不想要关心，现在，我只想要发泄和放纵。“走吧，再耽误会儿该用晚膳了。”
……
那ว天，我们在大街上瞎逛，我逼着弘昼去把吴扎库氏请出来，又逼着牧仁去找毓歆。到最后，谁都没来，只有他们两个，看着我笑闹无度、疯逛购物。一堆堆的东西买回来，交由身后的侍卫一拨拨的送回去，我不知道买了些什么，我只知道我快逃离那些消极悲观的情绪了，只差一步，就能ม回到快乐่幸福的自己。所以笑着，所以闹着，所以忘了很多深刻在脑แ海里的过去与未来……
天色将暗时，牧仁催我回圆明园，我笑得乏了，倚在墙边，看着这几条熟悉的街道，深深一叹后，才欲开口，弘昼抢先道：“既是出来了，就用了膳回去不迟，爷知道前面不远处一家新า开的馆子，叫三合春，请的滇南的厨子，做得一道好菜——汽锅鸡。世子若不嫌弃，今儿爷作东如何？”
“好”我高声答，抢先走在他们身前，难得误打误撞吃回家乡菜，就让这乡菜乡酒，陪着我渡过今晚这个特殊的寂寞时光，一醉解千愁，醉酒暖中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