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听见回答,牧仁又甩过来第二鞭,我有些明白了,他棋行险着,想套住我,或者是想套住那疯狂的马。

混身的力气都消耗在上下起伏的狂奔中,手脚早已使不出哪怕多一分力量。我控不住这马,此刻也没人能控得住这马,突然间强烈的恐惧感袭来——难道就这样,成为某场阴谋的牺牲品?究竟是有人想害我?还是想害牧仁?

他微一顿,倒笑了,“你说这皇上不知怎么想的,与十爷不睦,偏对毓歆格格这。”

既然这样,还要认出做什么呢?何必让一个死了的人重活过来,然后再去细数一遍曾经的悲欢离合?这对每一个曾深历其间的人,都是痛苦的经验。

“世子酒量很好?”毓歆追问,“比四阿哥、五阿哥还好?”

“嗯”她随口应着,“你这碧水风荷真好,世子带武了一圈,竟比畅园的景致还。”说着看了一眼牧仁。倒提醒了我牧仁还在旁边,忙着问胤誐的消息,竟把他晾在一牛

说着转身就跑,没看见背后,胤祀เ微微惊异的表情,还有紧皱的眉心。

果然,胤祀还笑着,眉心却微微蹩在一起,若有所思,半晌,方แ轻笑出声,“谢公主替皇上解忧,谢公主ว与毓歆交好,谢公主……”说着他微一顿ู,抬起眼角看我,“心地善良……”

“你生于皇家,自然知道这抗旨之罪轻重如何。”我沉吟着,既不想她抱有什么大的希望,又不想她完全绝望。

“毓歆,既是今日你来找我,少不得剖心剖肝与你说间真心话,但不知你是否听得进去?”

“胤禛”我抬头,伸手抚上他微锁着的眉心,“你十四岁的时候什么样?我竟没见过,等再次相见,偏又老了,怎么เ紧赶慢赶,总赶不着你的好时光?”

他轻轻一笑,低垂着眼睑,“把我撂在宫里独自用膳,你自个儿倒跑到十三弟府中坐客,不是我派人去请,喝得高兴了,只怕这宫门朝哪边开都分不清楚。”

才一落座,宫人上了些精致小点,其中一样,是江南的名小唱—糖藕。糖浆稠浓,藕片不厚不薄,夹起一筷,挂着糖浆、牵着藕丝。饶是我不爱甜食,这样子实在讨喜,不觉连吃了数片。

“可不是?先前๩臣还说久仰公主大名,早想见上一面,如今倒巧了。”年说着上前笑道,“公主头一次进宫,这园里头小道多,容易走迷了,比不得草原上极目远望、天地相接的壮阔。”

黄土撒上去,你已化灰了吧?离下的,是无຀尽的思念。如果真有灵魂,除了京城是你怀念的地方,是否也会偶尔想起塞外的草原?是否还记得生命里那次危险,我与你一起,逃离出生死,却始终没逃出心的沦陷。

这算什么消息?十府的侧福晋薨了还刻意回报一声,那京城皇亲贵戚多如牛毛,只怕禀报不完这些红白喜事。正喝斥,猛然惊觉:十阿哥、侧福晋……

毓歆冲我点点头,颇有些不好意思。

她扬起嘴,“那敢情好,省得分不清,这宫里最不缺就是公主格格。”

“都下去吧”胤禛挥了挥手,携我走至案前,案头上堆积如山的折子背后是他疲倦的脸。良久,但见他眉头紧锁,执笔又不落笔。

我轻轻走近,低唤了一声“胤禛”。

他解开我衣服上的盘扣,缓缓退去中ณ衣,又解开肚兜的细绳……终于,又如此的,与他相叮却听他一声轻叹,将我抱起放入温泉一样的水中,热水环抱住我,轻轻荡漾,柔耗水面,一印着他也如水一样柔耗目光。

胤禛低笑,挥了挥手,“你们先出去吧,一会儿听见传令再进来。”

“嗯,要是你舍得草原,我跟你父汗说,要不你随我到京城吧,住上几年再回来。”我小心问到,又觉得自己真是自私,赛罕是阿拉坦的孩子,不是我的。

阿拉坦?认识他的时候,只是10岁,比现在赛罕大不了多少。多少年过去,他随婉玲深埋的感情突然间又复活了,我注定欠下这个男ç人一点什么东西,不为他的爱,是为他为ฦ我做的一切——包括这个公主衔。虽然真正的爱有时需要放弃,这个ฐ道理人人都懂ฦ,做起来到底是另一回事。

科尔沁一直没消息,“一直没消息”是不是等于好消息?我每天在大帐里闲着没事就喜欢胡思乱想,最挂心的居然是巴๒雅尔和乌日娜๨,如今格根塔娜没了退路,不是死也是终生被圈,倒是这两个ฐ孩子,一个格懦弱,一个还是稚嫩的幼芽。哪怕此事无甚直接牵连,只怕也๣会留下永恒的印记。

我笑了,他目光一亮,俯身下来……

我坐在地上,望着眼前的厚毯,好象回到从前,跪在康熙ກ面前,听他一一落实我爱与被爱、纠结着幸福与痛苦的人生,终于还是缓缓开口,“去叫你们怡亲王过来。”

“你们是何人?可知这里是营区重地,嫌人等不可接近。”

终于跨上马背,然敢稍作喘息,猛夹马腹,使劲儿扬鞭,这是我二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对待喜爱的动物。原来生命,有时候高于一切,不因为生命本身,是由于生命的存在带给所有人无限的希望。

求生的在一瞬间爆发,等我反应过来时,已跑离那座帐篷,可身后也聚集了追赶的卫兵,甚至前面也๣有人堵路。

这下我豁出去了,给了一个与从前不同的答案,“认识。”

“如果这就是你所说的开诚不公,本王恕不奉陪。”阿拉坦说着躺回上,我忙接口,“那好,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你问我答。”

我随他微微牵了牵嘴角,却怎么เ也高兴不起来,婉玲不知去了哪里?这科尔沁看上去并不是表面上那么平静,阿拉坦不知何时能ม回来?我又何时能离开?还有,关于自己้的来历……思量再三,还是决定不对阿拉坦说明。这事太诡异,说到เ底当年我们并无深交,也许他早忘了一个ฐ叫鄂宝儿的孩……

正思量,赛罕回身寻我,分开侍卫走上前牵住我的手,冲那ว少年说了间蒙语,少年挥手摒退了侍卫。

这才是正常的孩子,我冲他眨眨眼,指了指身后的包,拉开侧边的拉链,摸索ิ半晌,掏出那ว块剩下的巧克力,在他跟前๩晃了晃。“肚子饿了吧?我有吃的。”

男孩死瞪我两眼,揉了揉脸,冷哼两声转身就走。我知道拦不住他,况且虽然他是小孩,究竟是当地人,跟着我走不如跟着他走,也许还有个ฐ大致的方向。

我拉着妈妈往正在快酒的爸那边走。

一切都没过去,他们活在我记忆深处,随时随刻出现。

……

空寂的楼道里,鞋跟踩出的嗒嗒声有些回音,在这热闹的都市,生活在盒子里的我们,都如寂寞的兽,独自回家、独自上班,自己养活自己้,然后再努力养活下一代。

我轻笑,“那敢情好,我正想和你商量,若没什么เ事,还是让他回去的好,省得在这儿……”

“吉雅”他接过我的话,脸阴晴难定,“牧仁的事,我自有主ว张,总之你放心,再怎么他也是婉玲的儿子,又数次救你于危难,只是现在不便说明,待时机到เ了,你自然明白我的用心。”

我愣愣看住他,额头眼角的细纹背后,是中年男ç人成熟自信的气势,也许藏得深了些,不像年少时的志在必得,但那种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的风范是轻易学不来的。

良久,我们两人都笑了,有些话不用说出来,有些感情不用表达出来,时间长了,我自然懂你,你自然懂ฦ我。扶住我的头,他将我身后的靠枕放平,“休息会儿,晚膳时我叫你,这会儿十三弟还等着我议事。”

我的确困了,几乎才沾着枕头就进入半梦半醒状况。这样真好,受伤了、生病了,不用着急上班,不用强忍着继续奔波……想到这儿,思维已开始迟缓,放松了神经,我慢慢沉睡。

得了胤禛的特许,第二天去看牧仁。他趴在上,果然伤重了,坐在榻๧边,我轻轻唤了声“牧仁。”

只看见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眼睛仍闭着,眉头紧蹩,似乎忍受着痛苦。伸手摸了摸他的

魔尊王妃不简单吧

额头,滚烫的,难怪脸潮红不匀。

“来人”我高声喝,门口的侍卫应声而入,“公主有何吩咐?”

“世子烧了几天?可有太医来看?一日喂几次药?”

那侍卫吱唔着,“回公主,世子的伤奴才也不甚清楚,虽有太医来看,药喝几次奴才没注意。”

“你”我急得想哭,这若再烧下去,能要了他的小命。“去找个ฐ知道的人进来回,再着人去趟太医院请个ฐ脉息稳妥的太医过来。”

他忙不迭答应着退出去了,替他拉了拉被角,正把牧仁露在被子外的手塞回去,一摸之下,他的手也烫得吓人。心下暗急,虽知道胤禛打他必有深意,也暗怪他不知轻重,这样下去,如何了得?

命人端来冷水、毛巾,给他擦拭着掌心额角,不断重复、不断换水。牧仁似乎舒服了些,松开眉结,嘴角也微微动了动,俯下身,听见他喃喃低语,“吉雅。”

“我在这儿呢。”握住他的手,“怎谩成这样也不好生吃药,才太医来了,只说开了药留下,你偏不常”

他仍闭着眼,却扬了扬嘴角,“你的伤好了?”

“我?你怎没问你自己。”轻轻斥他,想验看他的伤势,微一思量还是缩回手——他在我心中是小辈,但他也是有侍的人了,16岁,在这个年代,不是孩子了。

牧仁动了动,睁开眼,看见我,复又闭上,半晌方吐出几个ฐ字,“你放心。”

我将他手心的毛巾๢又换了一块,低笑道:“我有什没放心的?你素来皮实,正缺这么几板子给你挠痒。”说着他也笑了,又扯到เ干裂的唇,血珠渗了出来,牧仁轻轻“嘶๰”了一声,敛了笑。

“倒是把毓歆急坏了,巴澳跑来央我来看你,连着几日不理她皇四伯。”想起毓歆一眼一眼瞪胤禛的样子,忍不住好笑。

牧仁一怔,握着毛巾的手微微松了些。我一面说着,一面替他擦了唇上的血印子,又端了杯蜜水递到他唇边,“多喝水,要不你该烧成焦碳了。这里头调的苦刺蜜,清凉的。”

他睁开眼一气喝下去,呛得直咳,忙放下碗帮他顺气,一阵慌乱,好容易咳得停了,听他忽然开口道:“飞蛾扑火,值得吗?”

“牧仁”我再唤他,他紧闭着眼,不再理我,好象那句问话是我的幻觉。

坐在边,我也不呆了过去,一时屋内悄然无声,阳光透过窗格、门帘洒向屋内,光柱间轻扬的飞尘保持着既定的姿势,却已是一拔又一拔不同的微生物。屋内没点薰,倒有股子药味儿,合着这轻尘、合着这阳光,是另一种组合——再明媚也๣感觉得出是病人的屋子。

病人,他是病人,所以他问了平常不会问的话,不论出于什么初衷,我知道,他是敬爱父亲的儿子,他是友爱兄弟的哥哥,他是值得信赖的朋友,他更是可以托付的男人。

良久,我悠悠开口,暂时忘记他是小辈的身份,只当他是我最亲爱的朋友,“牧仁,你说,飞蛾扑火,究竟是飞蛾的错?还是火的错?”

他没睁眼,也没答话,但僵直的身体告诉我他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