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碎人散，待天子终睁开眼，凝目看去，便见殿中只剩ທ三人。
闭口不言，含笑阖目——
他低声为他解出这句话中的禅意：
水声止后方แ闻人语，僧人语声轻若纸鸢，似还被一缕春风托在云间，手却是稳的，稳稳将人拥入怀中，在他耳边道，“……所见无不是花，所思无不是月。”
昙山以神识化线，探查他神魂的举动实在是太谨慎，也太轻微了些——便如羽毛轻轻拂过，拂进人的魂魄中，那直入神魂的痒意，带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旖旎，边涌澜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笑出声，就势倒在僧人怀中，笑着揶揄他：“大师，这光天化日之下，佛门清净之地，你没完没了地问我痛不痛，要是窗外路过什么人听了去，本侯看你也是百口莫辩。”
“涌澜，痛么เ？”
钟声彻底止歇，便连回音也再听不到เ一分，天地间唯剩下一方暮霭，和两个相对而立的人。
传说人活一世，有一百零八苦，便亦愿以这一百零八声钟鸣，度去世人烦忧，只留แ欢喜在心头。
蛇身上本生有两对骨翼，右侧那ว一对却似被什么极利之物一斩而断，蛇首也似被什么东西削了小半个头去，若是普通巨蛇，伤成这样定是早死了个透，但这背插骨翼的东西，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凡物。
所有的痛楚便在这一刹那尽数退去，无苦无厄，无痛无怖，所谓极乐，不过如是。
“是真的带不走，”吴淼淼见老王爷吹胡子瞪眼地张口欲辩，哼了一声道，“要不是我在你们人间学了有恩报恩的道理，看在你为了这事又出力又花钱的份上，连你我都不想带。”
“这老头儿……是想把整座王府都搬过去么？”
“那我就放心了。”挽江侯装模作样地拍拍心口，想是再不愿重历一遍马山镇上的旧事。
“山上路更滑，你还是多留心吧。”
“…………”老僧又是片刻๑无言，心道你这都要走了，还管她咳嗽不咳嗽ณ干什么。
“……不容易，”夏春秋终开口道，“活得不容易，”复又摇了摇头，“虽说不容易，但你的问题，我因不知，故不可言。”
——佛子听到เ心跳，那眼前的刀意，便如心跳一般，有着规律的节奏。
方才喝酒时披在身上的外衫早已滑落，里面还有一件单袍，却也系得不怎么严整。
“……涌澜，你可怕我？”僧人随他一起上了马，侧头扫了并骑而行之人一眼。
“我亦不知一个没见过的地方有什么好处，”昙山坦言道，“他留下幻身在此，人已带着印往东南方向去了。”
“……为师是人，不是佛，”做师父的终于开口，含笑摸了摸自家徒儿的光脑袋，赞道，“真圆，骨相不错。”
“师父，您不入世，如何懂得众生？”
边涌澜觉出这幻境中，似是一刻就是一日，老头儿翻来覆去念叨了几遍这两句话，破屋中的天光便暗下来。
“…………”妇人骂过了，打过了，听他喊饿，突又抽泣一声，止住了手。
“……哪个？”
“那地方……贵人您可去不得，”王姓老头虽不知道问话的人多尊贵，但想来肯定是贵人，赶紧找补道，“我们这地方，多少年都没有过地动，当年我们都说，那ว地方是遭了天谴，后来人人都绕着那地方走，可是邪性，不吉利ำ。”
“我还有二十年的命数，你这便随我去吧——这是先师从庙中将我带走时说的话。”
昙山以为他去去就来，却过了大半个时辰才见人回返。
那一年，年轻的僧人开堂讲经，堂前庙外熙熙ກ攘攘，僧人不愿见百姓拥挤踩踏、妄生祸端，便动用了这门不外传的秘法，赠予众生一场镜中花、水中月，片刻慈悲的梦幻泡影：
僧人重合上眼，掩去眼底翻涌沸腾的欲海，满室便重回清净——挽江侯觉得，只要有这个人在的地方แ，无论是街头闹市，还是鬼蜮尸障，他总能自其中裁出一方古井无波的清净——只要不去看他那双眼睛。
——师父，何谓众生？
作者有话要说：
昙山一手轻抚兽头，一手再次拍向杵身，僧袍无风自动，烈烈飘扬。
这一声金鸣未必有多响，却是直入神魂，边涌澜只觉灵台一清，便知这是佛门镇魂的清音。
“狸奴，下去。”昙山虽然看不见，但狸奴与他心意相通，不用心识特意感知也知道它跳上了桌。
最好的酒楼，最好的雅间，最好的厨子专门伺候这一桌看上去彼此八竿子打不着贵客：一位超然物外，一位一掷千金。
刚刚即位的天子观属国相争只如两狗相斗ç，未曾出兵偏帮一方，却也多少心下不愉——前来朝贺登基大典的两国使臣还在驿馆里住着，那头就打了起来，难免有些扫兴。
边涌澜八岁拿刀，十六岁出师，可及至二十一岁这五年间，却未在他人面前使过一次刀法，只是每一年都会回到出生之地去看一看江潮。
后来发生了什么他是记得的，诚然是记得的，却又有一件事想不通彻。
不过懵懂也有懵懂的好处，边涌澜愣忡片刻๑便回过神，听得门外嘈杂之声越来越高，而后一声巨响，像是什么物事轰然垮塌了下来。
“你收了它，要么我劈了它，你自己看着办。”
“…………”形势比人强，挽江侯不敢骂和尚，就转头去骂鬼，“我为难你什么了？我命好怪我么？”
龙吟又起，神物不待凡人作答，便又拔高千丈，隐入云端不见，竟是不再等一个答案。
神龙既去，那随他心意化出的故人，便亦随之消散。
唯余一纸白宣飘落，纸上龙飞凤舞，是一手极漂亮的行草。
神物不知，这半阙人间诗词，实则不是两句，而是三句：
半行“满目山河空念远”，与留白的“不如怜取眼前人”之间，却还有一句，“落花风雨更伤春”。
挽江侯举目而望，只见西子湖畔ึ无风无雨。
花正好，春正浓，这景致自打造出来，便是依着谁人心意，不作四季轮回，花逐流水之ใ态。
那本应是永永远远，千年万年——
正当时节。
龙飞走了，把两个ฐ凡人扔在了一处假人间。
两人在这假人间中盘桓了几日，也终明白那ว孟公子为ฦ何说它假了。
许因此间灵气纯澈，化生出的人形，虽只粗开神智，却也略打几日交道便能觉出来，那可真是个顶个的好人，教都教不出一个坏坯来。
山上山下，无论“渝城”还是“江南”，倒是真于此间，应了那“天府之国”、“人间仙境”的美誉——这一处假人间中，家家安康、户户平顺，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人人面上带笑，不争、不吵、不骂，不求名，不逐利，无爱恨嗔痴之心，无生老病死之苦，日复一日过着恬然喜乐的日子。
——怡然喜乐่，所以是假的。
凡人生而短命，没有长生久视的心志，无论如何不想忘、不想变，也还是忘了、变了；
人间有苦厄愁怨，若有一处无苦无忧的人间，那便自然是假的。
挽江侯与昙山信步走出这一方“仙境人间”，摇头与僧人感慨了两个字：“人呐。”
莫说那位孟公子在这里住着住着就疯了，边涌澜觉得，自己要在这里长长久ื久地住下去，恐怕也得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