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宁娜？”
向上望去，是条长长的四四方方的管道，尽头是九格石盖。
晖儿笑颜绽开连道两ä声“好”。
他像只猴子似的黏过来，小脑袋贴在我的脖子上撒娇道：“要是额娘每天都来和晖儿睡觉就好了！”
咸咸的泪水滴在嘴里，哭得更加痛绝。
头疼得厉害，我缓缓睁开眼，天地模糊。
六岁。
雪雁无声把手帕递在我眼前，我接起揩了揩泪，忽想起去年文觉看到เ弘晖时异样的神色。难道这和尚，早看出了弘晖性命不长？
“是。”她头低得更低，转向我们，“给客人们请安！”
“福晋可还满意？”她执起我的手笑问，我赞：“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逢，夫人太客气了。”
“能！”
“宝贝，这个不能吃。”
“咳咳”，一直站在背后的胤禛这才负手进来，扫了胤祥一眼，默不作声地走向藤条椅。他一来，屋里顿ู时鸦雀无声。丫鬟捧来龙井，放在他右手边，弘晖笔笔直直站在他面前，躬身道：“给阿玛请安。”
他在古北口三年，除了万寿、元旦、冬至很少回京，但凡回京，第一个必落四哥府。他来得多，贝勒府里他的东西也多，从吃穿到用物，每年两次，福儿都从府里给他送到古北口。这件蓝葛夏袍，就是我五月送去的。
胤祥摇头：“太医刚ธ才去乾清宫了……”
一连二十几日，日日如此。
我肃敛脸上患得患失的忧伤，侧过头，看到弘晖明亮的眼睛。
他觉得新鲜的，也是我曾经陌生的。
咳咳~从御花园见宁娜时起，爷就觉得那丫头受伤过度，脑子出了问题。
冬去春来，董鄂小姐被指婚给胤祉，乌喇那拉小姐据说一哭二闹三上吊，什么เ把戏都玩足了，最后还不是要乖乖嫁给爷？！
我鹦鹉般一遍又一遍给他道安，请到เ第二十遍的时候他的眼波才起了一点不经意的微涟，打断我道：“少装傻，你自己答应过的，五日内抄五十遍《金刚经》，要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把《大悲咒》也算进来！”
他从马车里探出半个ฐ身子，表情不知是悲伤得过度还是恼火得扭曲，又冲我伸出亭亭玉立五只手指：“五十遍！”
几位嫡福晋都是满人，经常莫名其妙地捂着帕子咯咯直笑。我一句话听不懂，见她们笑也学着捂帕子笑，心里却觉得很划不来。学了十几年英语，好不容易听说全能混了几张证书，沦落到这里就知道心伤了。连祖国博大精深的语言都没学透，叽哩哇啦学别人的语言有什么意思。才过汉字关，满语这座大山又树在眼前，我笑着笑着叹了口气：“学海无涯，苦海无边。没受过原汁原味的高等教育就想当顶ะ级米虫，还真有点困难。”
慈仁宫太后住的是顺治帝的第二任皇后博尔济吉特氏。她一生从未受过皇帝重宠，却秉性温柔，淡泊处世，将康熙ກ视如己出，悉心抚育。二十六年太皇太后薨逝后，中宫常年空缺，皇太后成为名副其实的一国之母，深受皇帝ຓ敬重。
“第二条，无规矩不成方แ圆。你既ຂ然死乞白赖要跟爷过一辈子，就一定要守爷的规矩。”他自顾开心地笑了笑：“为了让你更加熟悉爷的规矩，从今天起，爷的吃饭穿衣、生活用度都由你亲手打理。凡爷穿过的衣服睡过的床单，以后也都不用送去浣衣局，咱们找个空闲日子，你坐在院子里洗晾，爷专门挑毛病，鼓励你更上一层楼！”
“我没想逃。”我跟在他后面，闷闷不乐่地嘟着嘴。胤禛停住脚步，回头瞪我一眼：“不逃，爷的话怎么不听？”算了，死就死个痛快。我道：“我怕您打我。”
将弟弟们领ๆ到永巷，“足球”的规则才解释一半，胤锇就道：“四嫂说的我们都知道了，快开始罢。”阿哥们一点就通，我也乐得清闲，和体格弱的胤禌站在边场，美其名曰裁é判和替补。
我走到屋角换上好走路的马蹄底旗鞋，一手牵过一个道：“既然今天来了这么多哥，嫂嫂就教你们一种新า的玩球方法。到เ时候嫂嫂当裁判，所有的人都必须听我的，你们两个不许捣蛋，听到没有？”
扫视屋子一圈，忽然看见胤禛坐在内室。他侧向我，一手撑下颌๒，一手用茶盖碗缓缓拨动香气腾腾的茶，束着鹅黄缨络的乌黑长辫直垂腰间，白玉腰带上挂着昨日李蕙仙当着我的面送的丝光蓝色荷包。
一路悠闲，走到阿哥所已๐经很晚。连平素า调皮的胤祥胤祯都没了踪影，静谧空荡的大院，只有面对我的属于四阿哥的三件房亮了两盏灯。宋楚玉身怀六甲，睡得很早。李蕙仙眷宠正浓，睡得很晚。那我的房里呢，是谁点了灯？
“我要看新娘子！”胤祥声音更大了。
“我先看！”
我的神色越来越紧张，密切注视我的夫人也慌了，忙问：“女儿，你这是怎么เ了？”
沉默时，花园门口传来忙乱的脚步。穿福寿旗服的中年女人满脸担忧地被大小丫ฑ鬟簇拥着走来，忽然看见男人也在这里，便心不在焉福了福：“三阿哥吉祥！”
啤酒瓶惊讶看我，我也惊讶看他。那声音绝对不是他的，难道是凌风？可他还是一副神游太虚的样子，而且那声音的质感和厚度，绝不会是二十出头的人能拥有的。
他拉着白绫走过来，凌风像具人偶似的也慢慢走近。啤酒瓶没有理我，而是伸手去转双龙戏珠的珠子。珠子亮了几亮，门却纹丝未动。
水将我往那条通道一直卷，我憋住气，手贴着粗糙坚硬的石壁摸索，指尖慢慢渗出血。
慕凌风，你在哪里？
耳边是拔塞子般的水声，没有一点人活着的痕迹。偶尔触到软软的物体，摸起来一看，都是正在腐烂的死老鼠。
慕凌风，如果我能活着，你也一定不会死。我要找到你。
终于，水把我推上一个小滩。水流汇集在这里，随着雨势减弱慢慢渗进泥土，洞顶的水滴，啪嗒啪嗒，掉进水坑。
我虚弱地爬到干燥的地方แ，冲着一望无际的黑暗，低低唤了声：“凌风？”
嗒、嗒、嗒。
只有水滴。
“凌风，你在这里吗，凌风？”
我坐在地上，指甲里塞着满满的泥土，不断涌出的血，把泥染成深红。两天，困在这里两天了，没吃过一点东西，没喝过一滴水。差一点就要得救时，慕凌风却生死未卜。
我加大音量，嘶着喉又喊一次他。
背后传来打水的声音。心猛地一跳，我朝声音的地方แ爬了几步：“是你吗？”
水打了两下，我马上跑去，一下就扑在他怀里，泣不成声：“太好了，你还活着。”
温热的血滴在脖子上，我擦去，又一滴。
“你受伤了，伤得重吗？”我立即去摸他的额头。
“没事，皮外伤。”?他轻轻握住我的手，“怎么这么เ傻，我不是叫你回去吗？”
我鼻子一酸，架起他的胳膊，把他从水中ณ拖到小滩。
“我欠你两ä条命，怎么可能见死不救抛下你独活？你休息会儿，我守着。养足了精神我们一起找出路，一起回去。”
“你想好了，我们要回二十一世纪。”他提醒我。
“我想好了。”我确定点头，想起晖儿，低头一笑，“出去后你等我半天，我把晖儿偷出来，我们三个ฐ人一起回去。那ว里有小朋友，有玩具，有动画片，他一定非常喜欢。”
他躺在地上，也笑了：“好，我们一起回去。我还记得我家的萨摩耶生了一窝小狗，我走的时候它们连眼睛都没睁开。这次回去，家里应该又有小狗了，我帮晖儿挑一条最可爱的……然后，陪他去公园玩一天，去动物园玩一天，带他到学校报名……”
我笑得合不拢嘴，拉着他的手指道：“那ว就一言为ฦ定了。我和晖儿在北京租一间小房子，周六周日就去你家蹭饭。有什么เ好吃的，千万不要藏着，吃得不满意的话，就罚你下馆子请我们！”
他眼皮有些耷，摇着我的手道：“一言为定就一言为定。我认你作妹妹，管你们一辈子。”
“好，慕哥哥。”
凌风熨帖地笑着睡过去，我坐在他身边，静静听退水的声音，也带着笑。好多年，第一次如此充满希望。
新的生命要开始了，我要脱下那一身虚伪的皮囊，回到原本就属于我的生活去。我要穿着衬衫短裙高跟鞋，把儿子打扮得帅帅气气，每天都牵着他的手送他上学。站在校门口看他和小朋友们开开心心进教室后，跟其他家长挥手道别ี，背着新า买的小皮包赶地铁ກ，一边听歌一边画ฑ口红，用自己的辛勤劳动换取一份可以供我们母子安宁度日的薪水。
然后，在大城市的喧嚣、忙碌、活力与灯红酒绿中把孩子的父亲忘得干干净净，邂逅另外一个愿意疼我的完完全全属于我的男人，把所有的孩子养大成人。等孩子长大了，我们就背着旅行包漫步天涯海ร角，把想去的地方แ都去一遍。
到老得走不动的时候，写一本书，学一段戏，在每年新年的时候读自己的文字，唱自己的小曲，刻๑成永恒的纪念。
最后，青丝变白雪，观音成老猴，在某个阳光温暖的午后，一睡不醒。把这个秘密也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