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婵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眼见得日头一点点的从地平线上往下坠落，我的心不禁也跟着颤抖起来：“表姐！你撑着点，算我求你……无论如何请你撑着点！你可别在路上生啊！”
道路颠簸，我还好些，但邓婵是一足月的待产妇，挺着个大肚子在车子受难的滋味却想来不会好受。出宛城时她还是躺在车里纹丝不动，像是傻了，可没等我把车赶出五里，她就开始哼哼了。
刘钦和樊娴都这对夫妇感情甚笃，一共生下三子三女，可惜刘钦命不长久ื，在刘秀九岁的时候便撒手人寰。这一大家子全摊到一个ฐ女子身上，境况可想而知。刘秀的叔父刘良时任萧县县令，于是为了减轻家中负担，刘秀便被刘良接去萧县代为抚养，叔父待他极好，送他去学堂接受启蒙，待到เ成年刘秀才又回到เ蔡ກ阳，侍奉母亲，耕田务农，维持家业。
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不惜厚着脸皮拿出缣帛ຑ，当着刘ถ秀的面，把这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写了下来，才总算理顺ิ了刘秀他们家和汉家刘氏的关系。其实按着这么看，刘ถ縯、刘秀兄弟的确算是刘邦ะ的子孙，身上流着汉高祖的血脉，只不过是旁支的旁支，庶出的庶出……若以一棵参天大树为喻，刘ถ縯他们绝对和大树干无缘，只是纵横千错的树杈上的某片小树叶。
我心中一凛，退开一步：“笑话，你是主人家请来的客人，难道我就不是么？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过了十来秒钟็，我才渐渐回复过来。真是奇怪，我在害怕这个小老儿什么呢？瞧他瘦不啦叽的样子，保不齐我一掌就能推倒他。
“你想勒死我啊……”
从未见有哪个ฐ三十好几的大男人有他这么会磨人的，我好气又好笑的拍打他的手背：“松手，别逼我跟你打架！我可不是你的什么เ人……”
“你方才已๐经得了一个，这一个该是舅舅编给我的。”
即便如此，邓家的人还是紧张得半死，因为ฦ不敢让我顶着这样一张“吓人”的脸孔回家，在刘ถ元的坚持下，我在门庑住了下来——其实别说他们不敢，我更不敢。要是被阴识发现我又打架，我铁ກ定会再次惨遭禁足。
“女子当安守本分，不该过问这些！”
我点点头，继续问：“收成不好，百姓们吃不饱，后果是什么不用我举ะ例吧？这些书卷里可写得再明白不过——黄河决堤，灾荒连年，天凤四年有了新า市王氏兄弟造反，天凤五年又有了狼玡樊崇聚合百余人在莒县揭竿而起，你说今年南阳郡会有什么？”
见鬼，偌大个南阳郡，我也就知道这几个地名而已，蔡阳倒是去过一回，不过那ว是被人绑了去的。
家住淯阳的邓ฑ奉乃是邓ฑ晨的侄子，论起辈来他要比我矮上一辈，可是年纪却比我大出许多，家中妻妾成群。在他家住了没三天，我终因忍受不了那枯燥无聊的静坐发呆，以及他诸多妻妾碎碎念的恶俗言论，拉着奉命陪护我的小弟阴就落荒而逃。
当地声，那团白芒落在车辕上，砸出点点火星。我凝神一看，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只见一柄长剑直直的劈入木辕三分，剑身颤巍巍ณ的嗡嗡作响。
我耳朵猛地竖了起来，侧耳再听，果然没错，是牛叫的声音，清清楚楚的从左ุ边树丛后传了出来。踉踉跄跄的奔了过去，拨开一人高灌木丛，我的眼前不禁一亮，一辆牛车赫然停在树丛后的空地上。
邓婵取了一卷，展开。
记得上月与她分别ี，她哀伤的表情曾让我以为，她是再也不会踏进阴家大门了。
一时心里不由á一阵空虚发闷，除夕夜，原是全家团圆的时候，往年的这个时候，我早该在家和老爸老妈一起吃年夜饭，看八点档的春晚……
我看得津津有味，这些孩子腾挪跳跃，舞姿矫健，透着一股原始的野性美。
一阵冷风穿堂而过，树梢上的枝叶沙沙作响，院中有两团蜷缩的黑影呼啦蹿起，一怒冲天。
“啊——咝咝……”我捂着额头，痛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别让我再逮到你们，不然有你们好看！”
一簸箩葱快剥完时，院门口栓着的两条狗汪汪叫了两声，我抬头一看，一名三十岁上下的青年推开院中的篱笆门快步走了进来。
“你……”我不认得他，可是凭直觉也猜到此人定然又是个刘氏子孙，正想招呼良婶出来，青年却对我比划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贴着大屋的窗户探身往里瞅。
我好奇的看着他朝窗内无声的打手势，过了片刻，刘縯状似无心的从屋内走了出来，才出门，就被那青年一把拽到เ了旁边。
“子琴他们一帮人正领ๆ着族里的宗室弟子们在咱们家门口闹事呢，大姐让你赶紧回去！而且还听说乡里有许多子弟都收拾细软准备外逃，生怕受到เ牵连。”
“哼！”刘縯额头青筋直跳，“一群窝囊废，这等贪生怕死，枉为ฦ刘氏子孙！”
“大哥，你赶紧ู回去瞧瞧吧。娘今天又不肯吃药，我才听人说文叔回来了，怎么也没先回家报声平安？娘最疼文叔，还是让文叔劝她……”
“文叔没回过家？”
“是啊，有乡亲见他徒步而归，可我在家等了半天也没见他人影。娘都急死了，以为ฦ我又诓她，后来听人说见他先往叔叔家来了，娘才稍许安静了些。”
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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縯没说话，突然侧头睨了我一眼，目色深沉。
我垂下头，避开他的目光，把剥好的葱拾掇干净，才想去厨房，就听屋内传出刘良的一声大喊：“刘仲！为何过门不入，鬼鬼祟祟的站在外头跟刘ถ縯说个什么劲？”
原来他是刘仲！
我收住脚步，不禁回头多瞧了两眼。秉承刘ถ家的优良传统，刘仲的长相不赖，形似刘縯，神似刘秀，应该说正好介于两兄弟之ใ间。
刘良说话间已跨下堂阶，一脸严肃的瞪视着刘ถ仲。
刘仲缩了缩头，不敢不答，却是避重就轻的说：“娘病着，挂念文叔，听说来叔叔家了，所以命我来瞧瞧。”
刘ถ良听后面色稍霁。这三兄弟中，一看就知道刘縯最不会装ณ假，他这会子站立不安，面带焦虑之ใ色，只怕一颗心早ຉ飞回家了。这等心思，连我都能ม看得一清二楚，又如何能ม瞒得过在官场混迹多年的刘良？
“哼！”果然，刘良拂袖回到屋内。
刘ถ縯与刘仲对视一眼，面面相觑。隐约间我瞧见门内刘秀似是冲着他们悄悄挥了挥手，懵懂中的两兄弟顿时恍然大悟，默不作声的踱到院外，然后疾步奔走。
一顿午饭最后只剩下刘ถ良夫妇、刘秀和我四个人吃，刘縯、刘仲溜走不说，就连刘安和刘军两兄弟居然也不在家，我猜度着蔡ກ阳宗亲这回闹得挺凶，估计刘安、刘军也被拉了去，只是不知道这对兄弟会站在哪边。
我一边用餐一边满腹心事，偶尔斜ฒ眼打量刘秀，他坐在对面，却是一派悠闲斯文，完全像个ฐ没事人似的。
他难道还不知蔡ກ阳刘姓宗室到底发生了什么เ大事？可瞧方才他打发刘縯、刘仲的样子，却又不像是完全不知情。
看不透他！
和刘縯全然相反，他把心思掩藏得极好，几乎滴水不漏，我根本无法猜出他在想什么เ。
这顿饭吃得食不知味，饭后刘ถ良外出小解，我原想帮良婶收拾碗筷，她却强行按住我：“你既ຂ是客人，身上又带着病气，我怎能让你干这些粗活？快快歇着吧。”
我只得作罢，对面一直静坐的刘秀等良婶走后，忽然开口道：“病了？”
“没……”我讪讪的低声回答，“已๐经好了，没事……”
“为什么没回新า野？”
他的声音低醇如酒，温柔中不失责备，虽然我明白那原是出于一种关切之意，可一联想到邓婵，刹้那间我只觉手足冰冷，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怎么เ了？”他见我神情有异，便又追问了句。
我咬着唇，强忍住心中的悲痛，起身走到他面前，扑通跪下：“丽华有负重托！”
席上一阵窸窣，刘ถ秀几乎是跳着站了起来，伸手扶我的同时，声音亦带着一种颤抖：“发生了什么事？”
“表姐她……”我憋着气没有流泪，这个ฐ时候在他面前哭泣，只会显得虚假。我不需要任何人因此可怜我，原谅我，这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照ั顾好邓婵。
我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表情，刘ถ秀听我把整件事说完后像是呆掉了，半晌没有任何回应，直到刘良蹒跚着脚步回到屋内，才适时打破我和他之ใ间诡异的僵局。
“叔叔！”轻轻的，刘秀终于吁出口气，“秀需得回家探望母亲，这便告辞了。”
刘ถ良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但他眯着眼却什么เ疑问都不提，故作不知的点了点头：“你且去吧。”
我胸口堵得慌，似乎ๆ千斤ภ重的巨石活生生要将我压死。就在这个时候，眼前有片阴影罩了下来，刘秀忽然挽着我的胳膊，将我从席上拉了起来。
我战栗的抬起头，他的脸色平静，没有丝毫的愤怒与责备，那双一向我无法探视清楚的眼眸，此刻正清澈如水的望着我，眼底默默流淌着一丝怜惜，一丝自责……
但所有的感觉都像是我的幻觉般，只一瞬息的霎那，刘秀已掩藏好所有的感情，平静无波的对我说：“我们走吧。”
我猛地一颤，连道别的话也没顾ุ得上和刘良夫妇说上一句，只茫然被动的跟着他走出了院门。
天色有些阴沉，似乎转眼便要落下大雨，田à埂上的风很大，呼啦啦地压倒田里未及收割的禾苗，一波一波的像是海浪般起伏着。
风吹乱了我的长发，鬓角的发丝在我眼前飞舞着，走在我面前的刘秀，背影透着一股凄凉。我忍了那么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为ฦ什么不骂我？你这样子不说话算什么意思？”
前面的脚步终于停了，他不回身，仰头望着天空，风把他的衣袂吹得飒飒作响。许久，淡雅哀伤的话语零零落落地吹散在风中：“这不怪你……错不在你……是我没把你……们……照顾ุ好……”
天际传来一阵闷响，雷声滚滚，仿若一把重锤缓慢地敲击在残破的鼓面上，一声又一声，沉痛地敲击着我的心房。
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酸楚，扑上去从身后一把抱住他，失声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