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说，“不要紧，现在是改革开放的年代，那类问题正需要研究，不会惹什么麻烦的。至于那些离奇的，难以出口的事情，也没关系，史料就讲究个ฐ真实性，如果挑挑拣拣就没啥价值了，你尽管直说不妨。”外甥还有些犹豫，但经不住我再三央求，终于慨然叹说，“好吧！我就给你讲吧，也算是给我那苦命的舅舅做个交代！”
以下便是胡驼子外甥的讲述，为节省笔墨，前面羊副官所讲的那部分就再不重复，直接从他们流落旮旯ຕ城讲起。另外，为了保持原貌，我仍按他本人的讲述口气往下叙述。
我舅舅他们陷入那片沙宫石窟之后，确实曾度解散了队伍，各谋生路；那羊副官也确实曾和我舅舅走在路。但他们并没有走出去。转了几天，又回来了，他们根本无法走出那ว块大沙漠。有些人没回来，但估计也都全部死在半途中ณ了，后来他们陆陆续续发现了许多干尸体。随后，他们才发现，那只鼠头红鸟确实是只神鸟，并没有欺骗大家。那座沙宫石窟真是座可以安身立命的城。石门石墙，石柱石洞，活像人工凿造般。尤其是那些岩洞，大的如宫殿，可容连人住宿；小的如地窝子，也能容二三人起卧。这种地方แ冬不冷，夏不热，实在是个ฐ避风挡雨的好去处。城外那片浩大的芨芨滩上，还长着些蒿蓬梭梭枸杞子等沙生植物，骆驼和马便有了草吃。更使人欣喜的是，城的西北方向有座土岭，岭脚下竟然还有片涝池般大小的水洼，芦苇丛生水鸟啁啾，这便解决了最紧迫的饮水问题。
过了些日子，人们缓过了些气力，马黑马又召集大家开了个会。他说，现在是大难已经过去，小灾还在后头，该死的已经死了，活下来的都是命大的。要大家鼓起信心，看到将来，不要破罐子破摔。现在粮草还有些，水更不成问题，暂时在这里休整段时间后，再相继出征，定会走出这鬼蜮之地。接下来颁布三条军令：重整军纪，所有幸存官兵，按原番号各就各位:๘连长还是连长，班长还是班长，切行动听指挥，不得擅行其事；二为长远看，粮草物资要严格控制，每人每天分配份，绝对公平，不容许任何人多吃多占。三边休养体力，边做些劳动，打沙柴，挖刺根，准备过冬。三条命令下，人心确实稳定了许多。在当时那ว样的情况下，能有那样个好去处，还有什么多说的呢。于是，他们就在那座石旮旯ຕ城里暂时安下家来，以待转机
胡驼子外甥的讲述第二节1
二
整整个冬天，他们就那ว么得过且过地熬了过来。但渐渐地，情况不妙了，他们所带的粮草毕竟有限，当时尚有七八百人，每人每天份，日有所减，饥荒就终于出现了。如果单是个饥荒倒也罢了，悲哀是悲哀，大家同命运。问题是饥荒面前并不人人平等，马黑马虽然口说人人份，绝对公平，事实上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的骑旅是嫡系，白蛤蟆凉州团是杂牌，我舅舅他们骆驼团却是俘虏，等而下之，就有了差别。开始还能勉强过去，当粮食危机出现之后，问题就严重了，怨言四起，诅咒连声。
更令人心寒的是，马黑马要求大家不要破罐子破摔，可他自己้却首先破罐子破摔起来。他和那羊副官卜连长等人，将茶叶盐巴药品等些重要物资全部集中在个大石窟里，还把那些女人们中ณ的年轻漂亮的拉进去，终日饱吃饱喝，醉生梦死，根本忘了弟兄们的死活。面对这种情况，凉州团的士兵由于白蛤蟆在大黑风中ณ失散，群龙无首，敢怒而不敢言。我舅舅他们却是俘虏，索性豁出来了，些弟兄就推举我舅舅去跟马黑马讲理。我舅舅不敢直接去找马黑马，就先去找羊副官。那羊副官实际是个ฐ伪君子，他开始对我舅舅他们很同情，并大骂马黑马黑了心肠。接着又说，你们骆驼团不是已经通电起义แ投降了吗？就最讲阶级化分，在我们这里，骑旅当然是统治阶级，凉州团当然是协从阶级，你们骆驼团当然是被统治阶级。马旅๓长优待俘虏，不杀你们，已๐经够仁慈了，你们还想得寸进尺？我舅舅气得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呛气而回。
没有办法，人们成群结队地散到大沙滩上，去捉沙鼠捉刺猬捉蜥蜴，凡能吃的东西概不放过。有些野物是冬眠的，地面上见不到，他们就挖地三尺掏洞子。那个苦啊，真是不堪言说。有些野物是能吃的，有些野物是不能吃的。就像那蜥蜴，又叫四脚蛇和蝎虎子，看起来是团肉，实际上却带着毒，吃得多了，人就两眼发红，五脏生火，浑身害脓疮，不几日就死了。有次，我舅舅也中了蜥蜴毒，连续呕吐几日，眼看就要死去。这时候来了个大好人，就是那个李老军。那老头真是个善良的人，他当时身为ฦ粮草总管，有些方便，就悄悄拿来块盐巴๒，泡了半碗水，给我舅舅灌下去。那ว盐水真灵啊，就像神丹妙药，我舅舅就死里逃生了。那会儿的盐巴，真是比金子还贵重，弟兄们长久ื吃不着盐，身上的汗毛都变白了。打那以后，李老军就不时地偷来些盐巴块块，分给生病的弟兄们，轮流着用舌头舔舔。不知有多少人靠了李老军的这点恩惠，活了下来。
但是，也就因着这点好事，我舅舅他们惹了场大祸，祸根正是那个独眼龙。那个独眼龙并不像羊副官说的，是队伍被打散后，转来投奔他们的，而是因为ฦ在那些用粮草换来的女人中ณ，有他的个相好，他舍不得她，于是就开了小差追了来。当然，他的底细是后来才知道的。他当时在军中的地位也不高，仅比骆驼团的俘虏稍强点，再加人薄力单，也常受欺凌，于是就养成了种四处讨好巴๒结的坏毛病。某日，李老军又偷偷给我舅舅块盐巴，我舅舅正给生病的弟兄们分发，被他撞见了，也伸手讨耍，我舅舅就分他点。但他嫌少，还要要，我舅舅就抢白句说，这点儿盐巴伤病员都不够救命，你好歹还活蹦着，怎么能这么เ贪心不足？他听就怀恨在心了。过了几天，他忽然跑去向马黑马告密说，司令部里出了内贼，勾结骆驼团的胡驼子，偷了队伍的袋盐，并阴谋结伙趁夜逃跑。马黑马听大惊，急令追查，果然发现袋子盐不见了，而且据说是仅剩的袋。立时，马黑马由大惊转为大怒，立刻命令卜连长带队卫兵来，个五花大绑就把我舅舅抓了去。
我舅舅开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及至到了马黑马的洞门前，才发现李老军也被反剪着跪在地上。明白了原委之后，两人都大呼冤枉。李老军说，他确实偷过盐，但绝没有偷过袋子。他就是真做贼，也不会那么笨。我舅舅又说，他确实受过李老军的盐，但每次只有丁点，根本没有整袋子的事，更没有互相勾结阴谋叛逃的事但不管他俩怎样地喊冤叫屈，反正袋子不见了，总得有个ฐ下落。接下来的事，就是把他俩块绑在根高大的石柱上，严刑拷打。那个卜连长真心狠，鞭打棍抽不说，还用脚猛踹我舅舅的下身，说这些家伙到底是两路人，贼心不死。我舅舅疼得几次昏死过去
胡驼子外甥的讲述第二节2
随后便是屈打成招。但屈打成招总得见赃。可是卜连长带着士兵按我舅舅的招供去追赃的时候，却屡屡扑空。马黑马愈加动怒，又下令叫人抬来大堆沙柴根，堆在石柱下，说再过三分钟，如果还不吐实，就把火烧死他俩！当时围观的人群已经很多，骆驼团的弟兄急了，跪成圈，磕头求请马黑马饶命。而凉州团和骑旅的人则不明底细，有的袖手旁观，有的则幸灾乐祸跟着叫喊，烧死他！烧死这两ä个驴日的！
千钧发的时刻来临了，就在马黑马口数“二三”的时候，忽然从沙滩那边跑来了匹高大的白骆驼，正是我舅舅的坐骑，它哞哞地吼叫着，冲入人群，先是头顶翻了卜连长，接着就张开大口，扑向独眼龙。独眼龙尖叫声撒腿就跑，白骆驼仍不肯放过，继续紧迫，直追出城去，在大沙滩上东奔西逃人群开始发了愣，稍顷，也跟着发出片杂喊，追出城去，看个究竟。
独眼龙跑着跑着，就头栽倒在个小沙包下，爬不起来了。白骆驼追到เ跟前，蹄子踩住他的后腰，就朝着人群长声短声地吼叫起来。人群赶到跟前，仍不知道究竟。那ว白骆驼吼叫了阵，又抬起蹄子，像木锨扬场般，抛起那ว沙包上的沙子，下两下，最终嘴巴伸，就叼起样东西——正是那个失窃的盐袋子！人群哗然声惊叫，全傻眼了
这时候的独眼龙，已经面如土色，魂飞魄散，挣扎着爬起来，反身又扑跪到众人面前，左右开弓地直打自己的嘴巴，边打边喊：“我该死！我该死！我不是人！我不是人”真相终于大白！人群呀呀地议论着，谁也想不到，这个家伙竟然会安这种心肠！更是想不到，匹骆驼，竟然会有这样神异的义แ举！人们只觉得云端里好像有神仙在说话，脚底下好像有鬼魅在发笑
良久的惊骇中，马黑马又做出个惊人的举动，他先是默默地走到เ那沙包跟前，仔细地查验了那个盐袋子，接着又仰望着那匹白骆驼的面孔，怔怔地发了阵呆；而后又步跃上那ว个沙包，双手举天，嘶声叫道：“弟兄们——弟兄们——我对不起大家，对不起大家！独眼龙不是人，我也不是人！我马黑马作恶太多，杀人太多，得罪了苍天，苍天不容，才发配我来这里受罪。可我人受罪不要紧，还连累了大家，连累了你们！我罪孽深重，罪不容赦！”接着双手掩面，阵嗷嗷大哭
哭着哭着，马黑马又抬起泪眼继续叫道：“我真不是人啊，真不是人！先前的时候跟作战，杀人放火，那ว是兵案事，不说了。可是我为什么要杀死警卫营的弟兄们，为什么到了如今，还要为袋子盐巴杀死这两个弟兄？我真是天良丧尽了啊，利ำ令智昏了啊！头畜生都知道舍命救人，我还不如头畜生啊，不如头畜ไ生”
他诉说得十分动情，声泪俱下，昔日的骄焰落千丈，平目的霸气荡然无存。人们静静地听着望着，谁也想不到，这个刽子手居然会有这么种变化。
末后，他又猛地把，揪下头上的军帽，攥在手里，嗦嗦地抖着，发出最后声呼喊：“弟兄们！从现在起，我们都要换个良心，重新做人！为什么能战胜国军，就在于顺天意，得人心。我们也要顺天意，得人心，学习！从今后，所有的弟兄都是弟兄，取消等级，律平等，包括骆驼团的弟兄也是弟兄，再不许任何人压迫任何人！要死死在起，要活活在起。包括眼前这袋子盐和我洞里的那几坛子酒，统统拿出来，共产共享”
言罢，个箭步跳下，将那个盐袋子“哧啦——”声，撕开道大口，双手捧起雪白的盐粒，雨点般撒向人群上空人群阵狂呼，说不上是喜出望外，也说不上是本能的驱使，就争先恐后地去抢拾那颗颗盐粒
胡驼子外甥的讲述第三节
三
打那以后，局面就真个变了。马黑马这次说到做到，他把那袋子盐巴撒完后，果真又把那ว几坛子酒和其他的物资也都撒了，而且把那几个女人也撵出洞去，让他们和大伙儿块快活。
那个坏蛋独眼龙，则从此成了个蔫黄瓜。事后马黑马对他说，你也是个苦命人，当年错投娘胎，是你爹妈的事，后来错投我们，却是你自己的事。现在你又做出这等事，我虽饶你不死，日后也会被众人的唾沫淹死，你还是自找出路吧！独眼龙就哭了，哭得怬怬惶惶，再次抱住马黑马的腿说，既然旅长饶他不死，那ว就再给他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吧，只要他还有口气，定不惜肝脑涂ิ地，来报答众人对他的宽恕马黑马推拒不过，最后还是把他留了下来。
之后，我舅舅他们就真的和大家起过起了平等相处相濡以沫的生活。官不分大小民不分贵贱，挂车同拉，三匹马同槽。许多年以后，他给我们讲起那ว段历史的时候，还止不住流下伤感的热泪。
可叹的是，平等的待遇终究不能当饭吃。时过不久，饥饿的虎狼又露出了凶相。那点粮食物资，如果供马黑马等少数人独享，确实还能维持相当段时间，但要分散给众人，很快就见了底。转眼天气转热，春天来临ภ，沙滩上出现了些零零星星的绿草芽子。人们又像羊群般去嚼草充饥。但这又产生了另外个ฐ矛盾，沙漠里的野草可食的本来就不多，加之ใ又是刚冒芽的初春，人马骆驼齐上，很快就出现了人畜ไ争食的情况。终于，饿红了眼的人们就什么也不顾了，又开始偷偷宰杀战马和骆驼
战马和骆驼是他们最后的条生命线，且不说这场患难与共的生死之情，能否下得手去，即使下得手去，把它们杀光吃光之后，下步呢？严峻得让人绝望的现实再次摆在人们面前。马黑马不住地大声呼喊，宁肯饿死，也不能宰杀战马和骆驼。但人心已经不可收拾，隔三差ๆ五，沙滩上还是出现具具的马驼骨架
更痛心的是，那些战马出于驯良的天性，不论情况如何，始终和人群相依为命；而那些骆驼却野性不改，当它们终于明白场灭顶之灾即将来临的时候，竟在夜之ใ间，呼啦阵风，全部跑散了
马黑马实在不忍，又勉强组织起支骑队，前去追赶。可是怎么也追不上，沙漠里本来骆驼就比马跑得快，现在为了活命，更是四蹄生风。有人就喊起来：“别跑——别跑——我们再不宰杀你们，再不宰杀你们——”可是骆驼哪能听懂ฦ人话，即使真能听懂，这会儿也不敢信了，照跑不误。马黑马就发了怒，下令开枪。“砰砰砰”阵乱枪齐射，有几头骆驼就中弹倒下
但当人们赶到เ跟前的时候，却又是个大惊愕：这些骆驼并不是从队伍中逃跑的战驼，而是几匹沙漠里的野骆驼，色的独峰，没有个双峰，长眉遮眼，面如狮子。他们又惊又奇，惊的是，他们的战驼已经宁肯与野畜为伍，也不愿再回到เ他们身边了；奇的是，这地方原来并非不毛之地，还有其他野畜存在
持久的静默中，他们又想到，这地方แ既然有野骆驼存在，就说不定还有野马野驴和野羊存在，只要有了这些野物，也可以打猎谋生。于是，又鼓起勇气，分头散开寻猎觅食。
然而以下的结果却是场空。那支野骆驼就像是偶尔入境后的伙天外来客，完成它特定的使命，就永远地销声匿迹了。其他的野驴野马野羊，也不见半点影子
意外的倒是，某日归途中，他们在条干河上，又发现了片干盐池。白茫茫绿澄澄，片硝土青盐。人们开始兴奋地叫起来，纷纷跳下马去，争相捡拾那些盐块。但随即又沮丧了，先前有粮食时，等盐下锅，现在没粮食了，要这么多盐又干什么？阵长叹之后，人们又软软地仰天躺倒在地
胡驼子外甥的讲述第四节
四
粮食吃尽，骆驼跑光，打猎也完全落空之后，人们就干等着死了。有些老弱病残者，就那么仰仰地躺在石洞里，枯眼向天，声不吭，慢慢就变成了具具干骨架有个女人，带着男女两个ฐ娃娃，男ç娃才五六岁，女娃ใ七八岁。娘将仅剩的块草面馍馍分成两半，给他俩吃。那女娃竟说，叫弟弟吃吧，男娃命小，不经饿，女娃命大，能经饿她硬是不吃那半块馍馍，第二天，就死了那ว些驯良的战马也忽然得了种怪病，再不肯吃草，莫名其妙地，互相咬食起尾巴鬓毛。不出几天，所有残剩的马，都没了鬓毛和尾巴，光秃秃副驴相，两ä眼里散着青光，有人靠近，鼻孔里就噗噗地直喷绿色的泡沫。有天，有匹母马竟像狗样叼起具死婴的尸体，直跑出城外，跑到那座大沙山上，犬坐于地，望着山下城郭长声短声地哀号起来
这可把人心彻底吓麻了。当天夜里，有几个兄弟就爬到เ我舅舅跟前说，大哥，再不能这样等下去了，这样等下去，肯定要发生人吃人的事情，索性早点死吧，免得落为人肉。我舅舅也说，死就死吧，早死天，早脱天罪。于是他们就决定，捆束手榴弹，来个集体自杀。
“轰隆隆”尚未等我舅舅他们拉响自杀的手榴弹，天空中猛然响起串滚雷。团团黑云从天边飞来，道道闪电å从云层里炸响。狂风大作，暴雨大作，冰雹大作会儿工夫，从黄土岭到旮ດ旯城带，成了片水火交织的汪洋。纷乱如蚁的人群像遭了大地震般，从各个豁口处向外逃窜。整个大戈壁滩，整个旮旯城，陷入了片昏天黑地的大混沌
那风啊，那雨啊，那雷啊，是那么的大，那么的猛，直直持续了几个时辰，才稍歇下来。我舅舅昏昏沉沉从雨水中爬起来的时候，满滩里又成片银白，冰雹落下有半尺厚，雨水雪水四处漫流。许多沟沟低洼处，凌空里降下成群成片的蛤蟆蝌蚪，有的小蛤蟆还爬在大蛤蟆的背上，逃难似的四处乱窜。这事情来得太突然，太骇人了！我舅舅他们趴卧在雨水冰雹中，半支起身子，目瞪口呆，失了知觉。过了许久，他们又惊奇地发现，那ว场冰雹雨雪中ณ，除了活蹦乱跳的蛤蟆蝌蚪外，还夹杂着许多五谷杂粮，有青稞有豆子，还有胡麻和小麦，有的漂浮在水面，有的在沙丘间聚成道道的陵子。更不可思议的是，那五谷杂粮中，还散落着许多铜钱，有的已生了绿锈，有的还明晃晃在水中打转。这真是白日做梦，活见了鬼！我舅舅声怪叫，惊跳了起来。跟着，这里那ว里，独眼龙羊副官马黑马等许多未死的人，也都先后挣扎起来，莫名其妙地发声喊，趟着雨水，踩着蛤蟆，满滩里疯喊疯跑起来
跑着跑着，终于就清醒了，终于就相信了眼前的事实：切都是真的啊！随之，所有的人群，齐刷刷跪倒在雨水中双手合十仰望苍天，齐声哭祷：“天呀天呀天爷爷啊谢你的大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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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驼子外甥的讲述第五节1้
五
以后的事情就是绝路逢生了。那ว从天而降的五谷杂粮，虽然有部分是碎的坏的，经水泡，经风吹，就化成了黑灰；但大部分好着，拾掇在起，太阳晒干，足够他们吃年半载的。这是个真正的奇迹，我们也曾听说过，龙卷风中会降下多种地面上的东西，但那ว只是种传说，谁也没有亲眼见过，可我舅舅他们就亲眼见了，亲自经历了。日后我舅舅回来，和我在山里放羊的时候，遇到เ刮风下雨的时候，他就会情不自禁地跪在山头上，像当年跪在雨水中ณ那样，双手告天，默念那几句祷词。久而久之，我也就灌下了耳音。
接下的境况便是柳暗花明。场春雷春雨，彻底惊醒了入蛰的万物。大地青草勃发，草中ณ虫鸣鸟飞。人身上全脱了层老皮，手搓，白沫子乱飞。垂死者复活了过来，未死者恢复了元气。那些得了怪病的战马也日益恢复常态，不时地眺望碧野青天发出声声嘹亮的嘶鸣。伴随着战马的嘶鸣，那些逃遁了的骆驼，也开始小心翼翼，再次向人群重新聚拢过来
这真是个天意的转折。
某日，天空中飞过了群长脖子大雁，咕噜咕噜地鸣叫着，自东南而西北，飞向天际。人们默默地仰望着，不觉就动了思乡之情。人说：“动起来吧，我们该上路了！”另个就问：“还上什么เ路？”前人就答：“不是上西藏吗？”后人就笑道：“还说上西藏的话吗？”前人又说：“不上西藏，那就回家乡吧！”后人又道：“家乡能回去吗？能回去早回去了！”前人又说：“不管咋样，总不能老待在这儿呀？”
是啊，能老待在这儿吗？虽说现在有了粮食，但那毕竟是无源之水，坐吃山空，迟早还会断顿的。可是不这样又咋样，真要下决心继续前走，那前途也实在是太渺茫了，之ใ前路上的种种灾厄已使人们再也鼓不起冒险的勇气了。于是，队伍又出现了深重的忧虑。
种意见认为ฦ，还是抓住这天赐良机，将那些五谷杂粮全部ຖ驮上，继续上路，走到哪步算哪步！另种意见又认为，千万不可轻举妄动，最好还是就地坚持，以待新的转机，万实在不行，死在这里，也算个饱暖之鬼！两种意见相持之下，只好暂时得过且过。
这样的日子又过月余，形势就逐渐明朗了，那ว粮食确实日见其少，粗略地估计下，熬过夏天不成问题，但入深秋，又会捉襟见肘，当大雪落严å冬降临，他们无疑将重陷绝粮之境刚刚获得新生的人们，重又被片阴云笼罩。
但，想不到的是，这时候出现了个伟大智慧的人物，他正是那ว坏种独眼龙。这家伙在前时的议论中始终没有吭声，整天背杆猎枪，远离人群，满滩满野里四处游荡。近见众人愁眉不展，忽然说道：“我有条锦囊妙计！”众人忙问，什么锦囊妙计？他便说：“开荒种地！”大家就笑了，这算什么锦囊妙计？开荒种地，大家何曾没有想过，但开荒种地须ี有起码的条件，土地不说了，农具不说了，种子也不说了，但水从哪里来？这茫茫戈壁仅沙山下那汪泉泽，人畜饮水尚嫌紧张，哪里能够用来灌田浇地？
但独眼龙却未动声色，又说：“泉水不够，还可挖井！”人们就有些恼火了，以为他故意插科打诨。马黑马首先破口骂道：“扯你娘的裹脚！这干沙滩上是能挖出井的吗？你就是挖出百丈深的井，有百丈长的绳子吗？”
独眼龙就扑哧笑：“马旅长，你只知其，不知其二。你说的那种井，跟我说的那种井不样。你说的那种井，是汉家地方的直筒子井，须得用绳子吊着桶才能将水打上来；我说的这种井，是新疆维族人的坎儿井，能ม自流，像渠样，不用绳子吊桶”
“什么？‘坎儿井’？能自流，像渠样？”“对！这是全中国独无二的种井，别的地方แ没有，只有新า疆的些地方有。这种井，不在平地上打，而是在高坡上打。先选好座有水的山，再按山的斜ฒ度，从高往下，每隔十丈八丈挖个直井，再在地下挖道横井，把这些直井连通起来，水就慢慢地渗到เ了横井里，横井里的水又慢慢地汇成条地下河，直流到เ山坡最低处，再切开道明口，水就流到了地面上”
胡驼子外甥的讲述第五节2๐
大家听了他这番介绍，心头才转动了下。但人们又问，你说的这种井听起来确实好，但首先得有座“有水的山”，这才行；可在咱这地方，哪有什么“有水的山”啊？
他听了这话，又诡秘地笑，说：“这，你们就别操心了，我早已替你们考察好了，看——”说着，伸手指西北方向的那道黄土岭说：“那是什么？那座黄土岭，你们把它叫土山或沙山，其实却是种干水山。所谓干水山，就是表面看没水，其实内部却蕴藏着很丰富的地下水。这种山，般的肉眼凡胎看不清，只有像我这样独眼之ใ人才看得清。我这些天干啥去了？就在考察它啊！你们别再犹豫了，照我的去做，保证马到成功！”人们终于半信半疑了，面面相觑阵，便把目光盯向马黑马。马黑马显然也动了心，噗噗地吹了下嘴上的胡须，又问：“你能ม肯定这是座有水的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