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沫被他凶得抬不起头来，咬唇拼命忍着眼泪。
喘着气的辜徐行二话不说地将以沫从他背上抱了下来，将她平放在地上，他从自己手边的书包里翻出一管哮喘喷雾，一手钳开她的下颌，将喷雾喷进她口中ณ。
以沫喝了点粥，沉沉睡了下去。
如医生所言，以沫一醒来就开始咳，而且越咳越厉害，几乎连水都喝不下去。
等以沫坐公车赶到第二人民医院时，天已大亮。
腊月二十五那ว天，以沫正神恍惚地背着英语课文，保姆王嫂敲门说是有人来找。她按压着心头好奇，跟王嫂下了楼，发现上门的竟是民政部ຖ门的工作人员。来人程式化地问了她一些生活方面的问题，便将存有她生活补助的折子交给了她。
就在江宁挥手准备落第二拳时，他飞快地出手，紧ู紧地捏住了他的手腕，他合上眼睛，深吸了口气，骤然睁眼，重重地把江宁的手甩了下去。
以沫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下了车，提心吊胆地跟着他们。
他背后的玻璃窗外，雪花洋洋洒洒地筛着。
以沫犹疑着往热闹喧嚣的饭厅走，饭厅里坐了很多人，连江宁他们一家人都来了。
哥哥的去世，摧毁了父母的全部希望和寄托，他们失去的，不但是一个儿子，更加是辜家在军界的未来。
他和哥哥面容肖似，最大的区别ี就是一个开朗一个内敛，一个热情似火一个静水深流。自他有记忆起，哥哥就是这个家庭的中心人物，他嘴甜乖巧，总是哄得父母和爷爷开怀大笑，他聪明灵敏，天生热爱军事政治，连辜振捷都一再夸他“类己”，是个能ม继承衣钵的人。
那天，天公仿佛都在为辜靖勋垂泪，天还没亮就开始下雨。
江宁缓缓地在路边坐下，半天才回过神来，再看以沫，只见她一张小脸半点人色也没有，一双空洞的大眼睛憷然睁着，像是刚ธ从什么巨大的惊吓里走出来。
他拿起刚才选好的一双坡跟凉鞋递到以沫面前：“试试。”
这还是她第一次穿长裙，折腾了好久才穿服帖ຆ，等到彻底穿好，她才惊讶地发现这裙子的面料特别柔软，像水一样贴着皮肤，衣料的白色在灯光下发出微微莹光，和她穿过的任何白色衣服都不同。
末班车上，只稀稀落落地坐着几个客人。
这天正在上晚自习，许荔忽然肚子疼得厉害，起初她还强忍着趴在桌子上，到后来，她终于忍不住剧ຕ疼从椅子上翻滚了下来。班长吓得连忙去找老师，以沫更是急得手足无措。众人把她送去医院检查，医生却说没事儿，含蓄地跟老师耳语了几句后，给许荔挂了一瓶水便了事了。
她一边讲话，一边放眼去看底下人的反应，几乎所有人都在看她，有的人是崇拜、有的人是好奇、有的人是嫉妒、有的人是不屑。
老师们对这样的以沫都很满意，只有许荔觉得担心，她总觉得现在的以沫哪里不对了，现在的她，没有了以前的轻盈天真，眉宇间有多了些老成气。她虽然还是成绩出众的学习委员，但是一举一动间已经不再有发自内心的自信、笃定。
她再在军区大院里遇到江宁时，也不再刻意躲避了，但也绝不会像过去那样甜糯糯地叫他“江宁哥哥”了，而是会落落大方地打个招呼，再匆匆错身而过。
才一眨眼间，女儿就长大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抱着腿啃得满嘴流油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不会只为了晚上加顿ู好菜就欢喜得手舞足蹈了，再打眼一看，她的脸尖了、白净了，一头乌青浓密的长发顺服地披在肩上，衬得整个人越见清秀，宽大校服包裹下的身体，已经有了少女的妍态。
他忍耐着这种冷落，想着等到เ儿子进了小学，就没有时间黏着妈妈了，一切就会恢复原样了。可是等江宁进了小学，张遇不但没有对他热情起来，反倒更加冷落他了。
进了城的张遇不但没有如别ี人所想那ว样，很快变成个畏首畏ั尾的黄脸婆，反倒表现出了惊人的学习能力，她疯狂地恶补一切高贵女人该有的学问：俄语、英语、法语、跳舞、化妆、时装、油画ฑ、音乐、艺术赏鉴……
徐行推开他的手，唇角微微一翘：“不怎么เ样。我觉得进广电总局，没事儿专剪你的片儿，比当投资人有趣多了。”
江宁大冬天咬着雪糕，壮怀激烈地说：“我决定了，以后我要去美国，去好莱坞，我也要拍这么เ牛的电影！”
次日，她和江宁去徐行家玩，刚进门，就听见楼上传来一阵优美的钢琴声。江宁驻足听了下，感叹：“那家伙琴越弹越好了。”
大院里的女孩子们为ฦ杰克和露丝的爱情动容，一再购票观影，男孩子们一再观影的目的则复杂多了，有的是冲着女主角的正面j□j去的，有的是冲着车震戏去的，有的是冲着沉船特效去的，不一而足。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冷厉的断喝：“你们在干什么เ？”
想了想，辜徐行十分尴尬地低声解释：“他们……那个哥哥在抢那个姐姐的东西吃。”
江宁好像长了复眼，能ม看见三百六十度范围内的事情，不声不响地在她背上掐了一把，以示ิ报复。
“有课耽误了。”
江宁的爸爸辜默成是辜振捷的堂弟，当年和辜振捷一起入的伍，然而他好文不好武，没事儿就喜欢耍笔杆子，眼见着辜振捷一路立功升做了副军长，他还才勉强混了个正团职。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自愿请降到เ聿城，新近带全家搬到了聿城军区大院。
辜徐行也不管他脸色如何，有礼有节地告了辞，带着以沫扬长而去。
闻言，辜徐行拿杯子的手不自觉地一滞，飞快地扫了她一眼。
宁志伟忙不好意思地说：“刚才说了她几句，生气呢。”
说着，她晃了晃包得厚厚的左手：“真的，一点都不疼了。”
几个随行的军官忙上前拽住辜振捷的手：“首长，孩子还小，什么都不懂，不要再打了。”
有时候，人是一种很善于忘记疼痛的动物，如果没有什么เ痕迹留在那里提醒他们，也许很多在当时看来极其惨痛的事情，就真的会被丢失在时光之外，不知所终。以沫诚然是不幸的，因为她所受过的每一次伤害都会在身体上留下无法愈合的痕迹，比如这少了半截的拇指。她无法忽视它的存在，只要她的手还要动，就会有个东西提醒她，那段岁月在那里，那ว个人也在那里，就像她对他的记忆，永不磨灭，不死不休。
房间里静了静，电视上斑á驳陆离的灯光激烈地频闪着，各色光线在辜徐行脸上明灭交替，他的脸色很白，神情透着一股疲惫。他垂下头，用手摁了摁眉心，忽然不知所谓地笑了，那笑像暗夜里忽然擦燃火柴蹦出的光，猝然而短暂：“看来，你真的长大了，知道往人最痛的地方แ下刀子了。”
以沫摇头：“没有。”
美莎像在想什么想出了神，好一会儿才说：“见过，特别帅，说是个导演，在北京还开了个小文化公司，以沫，对吧？”
他们玩的时候，她则静静抱着一本书在旁边坐着，她的目光虽然都在书上，可是他的一举一动，哪怕一丁点细枝末节的动作，都影影绰绰地在她眼底呈现着。
有时候，她会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眼睛扫过他，确定他一定不会注意到时，才敢悄悄把眼神停留得更长一点。
她像是个偷糖果的孩子，为偶尔看到他一眼而甜蜜，又为偶尔和他眼神相撞而惊慌失措，心如擂鼓。
再后来，辜徐行也学着她的样子，每次出门都带上一本书。在陶陶和辜江宁玩得入迷的时，他便抽身而出，选个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แ坐下，静静地和她一起看书。
每逢此时，宁以沫的心都会跳得格外厉害。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她只好动也不敢动地认真看书。慢慢地，耳边的心跳声就在这悄无声息的相守中轻了、淡了，好像全世界也随之远去了，天底下只有寂静的他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