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脚步停住,却不肯回头。我无奈,掏了帕子塞给她,小声道:“我是装给人看的。”
“北门的郑妈妈来换腰牌,等了娘娘两刻钟了。”她开口便禀事。
苏恒闻言,回身便直挺挺跪下,道:“母后这么说,是叫儿臣无立锥之地了。只是今日已经有人欺负了母后,又栽赃到皇后身上,儿子纵然昧弱,却也知此事姑息不得,必得即刻彻查清楚了,好给母后交代,还可贞公道。”
这佞宠惑上、隔绝帝ຓ后的罪名,我是担不起的。
便只笑道:“倒是我耽搁了……我问的也不是这件事——只是刘……刘美人降位份,恰是在那一天。我一时拿不定主意,该让她领美人的份例,还是良人的份例。”
不过,就算太后将孙妈妈安过来又怎么样?
韶儿前日为我折的芍药花让苏恒看到了,还夸赞韶儿孝顺,赏了他一碟果子。
红叶将殿里的杂事处置完毕了,又捧了一支花瓶进来。这回却是一只绛红色的柳叶瓶,错落的了四枝白芍药。芍药又不是一色的素白,当花心处有流云似的一圈红花瓣,像是一洇血凝进白水晶里。皎洁里又多了一抹鲜ຒ艳。
韶儿垂了睫毛,咬着嘴唇扭开头,赌气道:“我就不叫……”
我拍了拍他的背,只问:“你叫没叫?”
于情于礼,于公于私,苏恒与太后之间都是不能闹得太僵的。
苏恒今日若把韶儿带回来,我与太后无论如何都是要撕破脸的。
就算他不怕死,我还怕他前脚赏了我匕首,后脚就命人诬陷我大逆不道。
他说:“可贞,朕并不是……”
我上前接了韶儿,清扬胳膊还伤着,我便将他递到入画怀里。又接了衣服,道:“进屋换上吧。”
幸而他半途躬身,一把将韶儿抄了,举到空中。
——这脸变的。
他一下子噎ດ了声,咬着嘴唇,眼睛里泪水滚来滚去,片刻๑后就开始打泪嗝。
那时河北沈家是何等的荣光。全邯郸的少年都在艳羡苏恒的姻ี缘,唯有我心中惴惴,因为出嫁三日,他尚不曾好好看我一眼。
嘈嘈杂杂,渐渐的又静默无声起来。
……
我忍不住笑起来,抱他回来的侍女也掩着唇低笑出来。
红叶替我找的托词,很好。养好身子要紧,刘ถ碧君晋位的事,就让她们再等两天吧。
耐着子差人来传了几遍,可见刘碧君一回来,太后行事立时便又温和有章法起来。如今我去与不去,定然都给人落下了话柄。
太后很欣慰的点了点头,“皇上从小就是个宽仁的。”
太后笑道:“瞧你这话学的。行了,你就直说皇上满意不满意?”
我调侃她道:“你又看出来了?”
我说:“那就是不来的意思了,让人都撤下来吧。”
凳子搬来,郑妈妈又道过谢,才半坐半站的靠在凳子边儿上。
郑妈妈慌忙道:“不敢不敢,娘娘折杀老身了。”
她点头笑道:“快些进屋吧。母后刚刚ธ还念叨你和韶儿,生怕我不知道,亲闺女比不过亲孙儿。”
入鬓修眉,翦水双瞳,顾盼神飞。与苏恒一脉传下来的好相貌,她跟韶儿像是亲娘俩。
她下意识驳道:“那是——”但随即脸色便暗淡下来,沉默不语了。
她表情太过直白,连我都看得出她没说出来的下文——连亲娘都见不到几面,有谁家祖母这么紧ู着孙儿疼的。选娘也心,选丫鬟也心,选太傅更心。巴巴的将椒房殿都换上自己娘家人,眼线都明着织成网。一屋子樊城腔,倒显得正经主子像个外人。安□来的人个个手脚笨得打结,不差遣着连口水都不会给你倒,还打骂不得,到底谁才是椒房殿的主子……
苏恒随意的点了点头。
才给他脱去外衣,他忽然回过身来,眯了眼睛,揽住了我的腰肢。
我新沐浴过,头发半湿着,只在背后松松挽了个ฐ坠子。
他解着坠子,将我的头发松开来,貌似无意的说:“你跟姐姐亲厚,有机会也劝劝她。坊间传言多了,伤的还是她自己的名声。”
我不由就有些不快,“什么传言?”
苏恒眼睛里映了烛火,盈盈带笑,说的却是:“也不全是传言,长安令前几日接了个案子。永春坊有个少年状告某人勾引他的未婚妻,还仗势欺人,将他打成重伤。”
我便也笑道:“臣妾听说的,却是另一个故事。说是某个少年仗势欺人,想强纳良家女为妾。那姑娘家不愿意,便说已许了人。这少年自己胡乱ກ忖度,认定了是某个路过的羽林郎坏他好事,便偷偷埋伏了人手,想要打他出气。谁知道反而被收拾了一顿。便反咬一口,告到长安令那里。”
苏恒似乎并没有与我争论的意思,只说:“——迟早会闹出事来的。”
他语气恳切,又恰恰触动了我的心事。我不由就消了火气,“我记下了。会给姐姐提个醒。”
他便又微笑起来,俯□与我耳鬓厮磨。意味分明。
我说:“陛下今日去太后那边探问过了吗?”
苏恒略有些无奈,笑道:“有太医令守着呢。”
太医令守着,也不过多三个人受折磨罢了。
太后似乎打定了主意,硬的不成就来软的,一门心思装病到底。
我在长信殿伺候了两天,照旧学着刘碧君的样子,红着眼睛装兔子,走一步晃三晃,太后不敢很折腾我,便只阳怪气挖苦我,大意不过是要我别在她跟前耀武扬威之ใ类。
我只当她关心我,怕我累着,感激涕零。
我很觉得,太后似乎加倍厌憎我了。不过她已经恨我欲我死,再多恨十倍又能怎么样?
这一来一往也很好笑。我装柔弱,太后便装得更病弱。我装孝顺,她便给我机会多走动。往往我吃着晚饭,或是正跟苏恒缠绵,或是才睡下,她就遣人来椒房殿,说是又发起热来,咳嗽得不行。
她来说,我自然就得跟着苏恒一并去伺候。偶尔遇到一回,苏恒不在椒房殿里,我便遣人去知会苏恒。她将病情描绘得严重,我便转达得更严å重。苏恒不得不也赶去长信殿。
虽然他心里很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然而也只是无奈。他对上太后,一贯是束手无策的。
便只将脾气发在太医令身上。反正病人久ื治不愈,太医令也确实得担责任的。
太后要装病,太医令敢戳穿吗?可怜三个人日日吃不好、睡不安,战战兢兢在太后跟前守着,讨不到เ半点好,还要三五不时被苏恒威胁。
我也别无他法,只能许诺,若太后大安了,他们重重有赏。
我琢磨着,苏恒和太医令的耐,也都差不多要被太后磨光了。
反正我再这么苏恒与太后两边伺候着,定然要再次病倒的。
我说:“太后的宿疾这么拖下去也不成样子。太医令若有法子,如今也该治好了。”
苏恒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手上不停,啄着我的嘴唇,道:“嗯。”
我说:“要不要张榜,在民间访求名医?若有幸遇着,说不定连太后的宿疾也能ม除了。”
苏恒含糊问道:“有什么人选?”
我苦笑道:“陛下就当臣妾没说吧。”
我是不要惹上这种嫌疑的。
#
这一晚太后竟真的没派人来。且连着两天都没折腾。
我心中正疑惑,这天傍晚便遇上了平阳。
她依旧是一身藕荷色深衣,套着黑纱牡丹的大衫,然而细看便知道,已不是上回穿的那套。她迎着夕阳走过来,不施粉黛而明艳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