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窗下坐了很久，不允许宫人来叨扰。
皇帝夜里专宠她,爱带着笑意在她耳边低沉唤她乳名,ไ并视她为禁脔，把她拘在掌心。他曾有过很多女人，可只有奚娴ຒ圣宠不衰。
她挤了挤眼泪，便落下一些泪水，打湿了嫡姐的衣裳，单薄的肩胛也在微微颤抖，塞在被子里像是一只发抖的粽子。
奚娴有些委屈，可她不敢多言，一心只想让嫡姐不要太嫌弃她，惹到这样一个人，自然是欠妥当的，若能化敌为友便再好不过。
嫡姐的步调很快，腿很长，虽则沉稳匀速,但奚娴却跟不上,索性自己慢吞吞走在了后头。
她只是在思考还要不要继续，毕竟嫡姐怀疑她，风险便更大了，保不齐她自己丢人还丢里子。
肃国公府老太太姓李，乃ี是江南人，家族虽比不得周氏在学子文人中的名望，却胜在出过两任内阁大臣，近年来更是权势显赫，颇็有几分跻身一流世家的意味。
奚家的院子也是百年园林了，只是近年来不若肃国公府势头好，便多了几分颓意，主人并没有使银子修葺的意思，稍偏僻的地方，就连凉亭朱漆皆斑驳脱落了也没有人管。
但其实这些事体，奚娴也都并非不知，更不比老太太知道的少。
那是她上辈子给皇帝做的点心,ไ却不知嫡姐用着合不合适。
多年不见，彼此生疏，说上几句话，用了一盏茶，便复似从前模样。
奚娴ຒ听罢，便多了几分向往，她重生过一回，长了这么些年，也没过过这般惬意舒适的闺秀生活。
但老太太那头却犯难了，老人家不喜团扇，便没有多加收纳，好容易找出来的几套，却因着年代久远，没有小心细致保存，而不复奢靡雅致。
她活该是画本子里遭人唾弃的贱妾。
奚娴这般说，却把水端到了姨ถ娘手边，又仔细侍候姨娘在榻上躺下。
姨娘有孕后容易困倦，本来这个点也该洗漱起来了，现下却还等着她回。
老皇帝在窗前负手站了一夜，脑中愈发混沌，神智却脱离出来，在梁柱上冷静清醒看着一切。
但这样的心情，是隋元帝历经了几十年才明晰的，太子还年少，即便孤僻一些，却不至于把人心算得这样准。
奚娴心头一凉，低下头喃喃道：“是么，也不知姊姊喜欢的人是甚么样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嫡姐，细软的发丝垂落下来，很好欺负的小模样。
当今太子是个ฐ冷情之人，崇妃固然陪伴他许久，该给的尊荣也都给了，儿子女儿都有，但却没能ม到เ达最后一步。
继后和崇妃，便都是出身肃国公府。
奚家鲜少有孩子新生了。
这般一想，儿子们的面目都扭曲诡谲起来，恭敬的脸在阴暗的角落里，变得晦涩恐怖，像是歹毒又极端渴望的蛇类，窥伺着他凭此享乐几十年的龙椅。
她能这样做，也是仗着嫡姐不会真的对她做什么。
小姑娘的眼里闪烁着天真的恶意，似乎若是不得满足，便要作天作地不得安生。
嫡姐却冷着脸看她半晌，施舍般允诺道：“我许你一门更好的婚事。”
嫡姐是父亲与已故太太生的长女，个子高挑，眉长入鬓，年少老成，极有气势。
奚娴不想叫贺瑾容关心嫡姐，这事儿说白了，是她要算计太子和崇妃的姻缘，可千万别再掺个嫡姐进去了。
她轻声道：“是啊，姐姐忙着礼佛，身体也不好，故而……”
贺瑾容对所谓的嫡姐没兴趣，兴致缺缺略过。
贵女圈什么เ人没有？
出身好点太傲的，性格古怪的，身子病弱的人，都难成大事。
故而她不必费心去结交这样一个人，别ี看现在差距不大，等嫁了人才知道，压根不是一个ฐ阶级层次的。
两人又说起给奚娴那几套扇子的人，奚娴ຒ也不想胡诌，但看贺瑾容这般着紧好奇，便只能硬着头皮瞎编：“是、是一个贵客赏的。”
贺瑾容的心跳砰砰的，想起男人一身银纹黑衣，宽肩窄腰的模样，就连耳根子都薄红了。
她镇定柔声道：“那是甚么样的贵客，我瞧这倒是不好得的，怎地出手这般阔绰，又独赏了你。”
奚娴这下编不出来了，浑身的尴尬劲都往头绝美，那也没有，美则美矣，却并不多么叫人一眼惊艳，但通身气场却是软和糯糯的纯净，像是最明澈的溪水，让渴极了的旅人忍不住埋头大口大口吞咽。
贺瑾容甚至能想象，太子会怎么把奚娴抱在怀里，慢条斯理亲吻她的眉眼，再被小姑娘含羞带怯的躲过，一头埋在男人怀里，惹得他低笑起来。
还是那种感觉，莫名的般配甜蜜。
可这一切甚至只是她臆想出来的，贺瑾容觉得自己有些迷怔。
奚娴很快便与贺瑾容成了好友，结伴一道去寿宴坐着，贺瑾容甚至带她引荐了其他几位出身高贵的大家闺秀。
在外人看来，奚娴除了有些腼腆，其余具是极好的，故而便受了很多夸赞。
那套扇面，奚娴便也没有带走，只怕贺瑾容不肯收，于是便找了话题绕过，急匆匆的便跟老太太一道走了。
她心下雀跃，今日这一步算是走对了，能与贺瑾容交好，将来也能影响到她一二。
若是皇帝能与贺瑾容终成眷属，那岂不正合她意。
奚娴一点都不酸，她高兴得很，夜里高兴得睡不着。
只是隔日晨起，奚娴便发现案几上放着二十四节气的扇盒，并一卷薄书，在阳光下投出几道晦涩阴影。
她顾不得洗漱，赤着脚下地，面色变得苍白起来。
方才发现，那一套扇子被原封不动还了回来。
一问之下，才听秋枫说，昨儿个青玉来过了，只说把这整套扇子，从肃国公府取了回来。
这可丢人大发了。
奚娴ຒ手心冰冷冒汗，心跳都不齐了。一想便觉得羞耻，眼泪也止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贺瑾容该怎么เ看她呢？
嫡姐知道了她借花献佛，又会怎么瞧她？
会不会觉得妹妹养不熟，于是放弃她，再也不宠爱她了？
可是她怕惯了嫡姐，不敢乱发脾气。
奚娴ຒ想知道，嫡姐赠予的那ว本薄书里，到底讲了什么。她猜测，或许是训i诫之ใ言，又或许是一些严厉刻薄的话。
只是嫡姐不愿见她，怕瞧见她便心烦嫌弃，故而才写下使人送来。
奚娴努力收了眼泪，只是鼻子尖还是泛着红，心怀忐忑翻开了书页。
令她意外的是，并没有什么เ教诲，只是一个ฐ很短的故事，没有细节填充，没有配角和关系姓名。
有的只有简略的只言片语，勾勒出一个很虚淡渺远的故事。
一个男人与亡妻之事。
她一下就猜到，那个男人是周公魏。
不然怎么和扇子一道送来的？
周公魏对亡妻的深情，她又不是不知道。只是后来不也娶ດ了妾，续了弦。叫人失望极了。
奚娴ຒ咬着唇把书看完。
从头到เ尾，都没有提及两人的名姓。
那是一个ฐ对于她而言，很陌生的故事。
年少相识，姑娘地位卑下，男人看着她长大，教她习字读书，后来离她而去。
原本决定放她嫁人，护她万事无忧，却爱她所有的卑劣与小心眼，认为没有别的男人能包容她，疼惜她。
于是男人把她娶回身边，给她最好的生活，纵容她一切的坏心思，却因为身份，没能ม给予她最想要的东西。
他们有过一段甜蜜的日子，只可惜后来龃龉弥深，情感疯狂而一发不可收拾。女人病逝中年，男ç人再无续娶ດ，也没有过别的女人。
他每年都会为她写一篇诔文，在离世那年已是很厚的一沓，就像姑娘小时候被罚抄的经文那么เ多。
男人也被他的小姑娘罚了，写了很多的东西，可是却没有人会温柔告诉他，够了，已经足够多了。
男人最后在妻子祭日那一天过世。
那日之于她亡故，已有半个甲子的光阴岁月。而他一人在风霜中负隅独行，孤寂终年。
他有生之年为她建了数座庙宇，请了众高僧超度亡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