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得心都揪成了团，墨童也越说越哽咽：“那日好不容易将南军围困入城，眼看都要烧成灰了，谁知天降大雨，救了桓恒一命。那老匹夫站在城楼上狂笑，朝着皇上喊……喊……”
永平将帘子举得更高些，木犀扶我上车，队伍又开始在熙熙攘攘的声浪里缓缓前行。车厢里还有未散尽的药气，我伏跪到他身边，覆着他的手，忧心打量，“阿烈，哪里不舒服吗？”
他把信囊放在我手上，“何为万不得已时？”我竭力镇静，可是声音还是有些哑。
我点点头，不敢打扰他，目送他离去。
“端儿已经开始学史了？那些经典都读过了？”我插嘴问道。离开洛阳时他尚在开蒙，光十三经就够他读一阵了。
拓拔烈接过，随意翻了几纸，冲着我笑道：“是有这么เ一点儿像。”
“这世上，反有实相的，必然败坏，可以死而不朽的，惟德也。朕不忍心暴殄你的才学，给你机会干些实在的事，让后世百姓都能记住你，你可愿意？”
拓拔烈点点头，“李冰父子二人一直在岷江出山口处兴修水利，这条水利名为ฦ都江堰，正是因为这条水利ำ，西川才能成为今日的天府之国，也才会有武圣、武侯的雄才大略。李冰父子身前一直站在岷江岸边指挥工程，死后被百姓们塑成石像，立在岷江水中测量水位，岸边建了二王庙，此二人可死而不朽，永受配享！”拓拔烈的语气渐而严厉，“杨桢，你有才，又屡次立功，可为什么朕始终不愿意提拔你？你文章好，口才也好，可是学无专攻，于朕、于百姓没有丝毫益处。弘农杨氏在汉时煊赫一时，四世三公常常被你挂在嘴上，可你以为不朽的，那些高官位、身富贵者，除了你这落魄的嫡子嫡孙，试问旁人谁还记得？！”
程将军走在队伍最前面，他的马睹此神兽，踏着四蹄不肯再前，一时间万马齐喑，众人不禁张口屏息。气氛有些森然，如暴风骤雨前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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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堂？”我有些不可置信。
夏生还是原来的性子，你不与他说，他也不来打听。“小姐偷跑出来不是去找哥哥吗？有什么可多问的，你想说便说了，若不想说，也省得费心编瞎话。”
拓拔烈走后，我吩咐备车去西照阁。生在宫里的孩子，不免疏ຕ离父母，我除了教教写字可以为力，其余的，也真爱莫能助。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又听他开口，一派云淡风清，仿佛只是找个ฐ过来人诉诉苦衷：“这学问学问，不当要学，还当要问，朕和先生学医几年，只学了些皮毛，只因朕是个讷言之人，常常不知从何问起，如今想来，深以为恨……”他兀自叹气，“何况情之ใ一字，更不知缘起……好在圣人指点，君子讷于言，敏于行，也总算给我辈拙于口舌之ใ人指了条明路。”他转过脸来，深深看了我一眼，“朕虽讷于言，却襟怀信实，也不知道旁人明不明白？”
扭头见赫连翀正站在身后，冠笠佩剑，车尘仆仆。他摘下斗笠冲我一笑，白面如骊珠，转眄生姿。
拓拔烈虽出生塞外，又半生戎马，但他似乎并不热衷于游猎娱ຉ情，更绝少这样铺张的场面。如今四海ร扰攘，此时出郊，恐怕正是想借田猎讲武，示威天下。他西征的心意决绝，众人大抵都已觉察到了吧。
这一刻๑，我预想过多次。这道横亘在我与他之间的隔阂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
眼看离水榭只一步之ใ遥，影卫们纷纷退却，雕花木门上镂刻的是仙山福地，好像里面的人已经得道，却要将外面的人隔在千千尘劫里。门外只剩下我和乌苏，他咬紧牙关低声道破：“夫人，老奴求您了，不要进去！您进去了，皇上也解决不了问题！”我眯起眼睛又进一步，乌苏急道：“夫人！皇上不想让您看见！”
拓拔烈对我的两次狮子吼都不以为意，边往外去，边用换下的中衣拭汗，色转皎然。赫连哈哈大笑，悠哉道：“臣弟走这遭真是收获颇็丰啊，大哥刚才的万夫莫当之勇哪里去了？闻妻一呼，连半句话也没有。军师曾对臣弟说，惧内本是天下通病，只是不意天壤之间，还有元郎啊！”
赫连一笑，“陛下卧榻之侧有臣弟宿卫，你都不怕，我还有什么เ嫌的？”
我微笑颔首：“二哥身上的伤好些吗？伤口未愈，怎么一大早ຉ就喝起酒来了？”
来人带着我们绕过大小花厅还不停步，再往里就是内宅，我只得问：“大夏王何处？若有不便，我们可前厅等候。”
周围人哄笑起来，拓拔烈也忍不住掩了下袖子，道：“原来是军师，朕早有耳闻，如今总算得见。军师博学之人，‘驴’字不雅，朕为你改一个字，改为‘闾里’之‘闾’，如何？”
小杜抱拳，七分飒爽，三分娇羞。“大王客气了。”
礼部早早就将皇子周岁宴的事宜报到我这里，皇帝ຓ不喜铺张，都不肯给自己庆生，我便将此事压下了。只提前一月在披香殿里设下小宴，宴请各位诰命夫人，也不拘是不是正日子，不过找个ฐ由头热络一番。午后便有人陆续赴宴，三三两两ä，或打双陆，或玩藏勾，或品茗闲聊，还有几个胡人女子在院子里投壶，后宫清冷，久不这样热闹了。孩子一直在偏殿睡着，直到晚膳前才醒，梳洗了出来见人。离开宴还有些时辰，我无所准备，问众妇人，家中有小儿周岁都有些什么เ玩法。
沉寂一冬，又迎来春归季节，万物复苏，芳菲次第，一家人到底是团圆了。帘外阳光和暖，我再也抵不过这样温柔的怀抱，恍惚觉得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他轻轻抚着我的鬓发，柔声道：“海ร棠本无香，狸奴，人间处处都是憾事，也只有此花解语。”
一觉醒来已是新正，我没有惊动太多人，轻车简从将手抄舌血心经送往白马寺供奉。出了毗卢阁，没想在禅庭里遇见杨桢。他从南朝回来以后，虽立大功，但拓拔烈只让他在国子监里做了个抄撰的小官，偏就在他得罪过的那个郭函手下当差。那日他虽在天香楼里大放厥词，可上书房重地还远不是他能进得去的。
我转过头去，不想与她解释什么，只问道：“端儿呢，去瞧瞧是不是吵醒了。”
她伸手取来，我敷上她的手背辞道：“我顺利产子，一直都没有好的供奉还愿，如今倒好，可以借花献佛。荔枝珍贵，我怎敢独享。”我唤来木犀，嘱咐她将这些鲜ຒ果分成两份，着人将一份送去太庙供奉容闵皇后，一份送去白马寺供奉菩萨。郭氏几欲开口，也不好再说什么。即便今日可以生冷不忌，我也不能开这样的先例，皇帝ຓ对我的宠爱，天下尽知，如今只是想讨我几句话，就不知劳动了多少驿站，跑死了几匹快马，之后又不知是什么珍玩宝物，劳民伤财，非我所愿。
供奉毕华严三圣，出了毗卢阁，身边只有几个近身的人，寺庙外喧嚣声渐轻，顺西风听见三四声晚钟。我问左右：“皇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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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季渊将奏折递给我，原来是宇文将军为子求官，顺ิ又重提了那块地的事。“既是夫人办的，那就请夫人办妥吧。
“嗯，为ฦ小公子讨个差使。”
步上小楼，不知谁家少年，正踮着脚尖趴在窗台上窥看。那少年听见身后有声，猛然回头，见一群人已经将他围拢，他惊了一下，又没处藏，只好局促地退到一旁，朝我低头拜揖。
我不答话，分了一半酪浆给他。今年花发迟，都说春来晚，旁人又怎么会知道，好春先入君王面呢。我又怎好对他说，我只笑年年此夕，陪他迎新的始终是我这个旧人。
第二十四章梦熊预知子
太医笑道：“夫人放心，不会传染，不碍的。这病来得急，去得也急，发病的时候或口眼相引，目睛上摇，或手足掣疚，或背脊强直，或颈่项ำ反折……有些病患常因不能自控而伤害到自己，发病的时候最好是有人在场，帮忙按住，那场面……倒是有些吓人的。有些还会昏迷，一睡便是几日，但过去了就好了，与常人无异。根治嘛……”太医思忖片刻，摇头道，“倒是还没听说过。这病属于痰症的一种，痰涎瘀结、蒙闭心窍所致，最忌讳劳心伤神。太过激动疲累，都会增加发病的次数，若是常常发作，就不好了，最好是静心修养，倒是无妨的。”
她一言，人群复又骚动起来，大家纷纷应和，不少人也跟着磕头，未久ื，眼前就跪倒了一片。女人不肯起身，我走上前道：“这位姐姐错认了，我哪里是菩萨，不过是和你们一样的人。可姐姐有句话是对的，平城危厄必解！皇上坐守京畿，与民一体，不会不管他的子民。如今我们虽然暂时不能ม出城，但日子还是要照样得过。我可向大家保证，燕军不日可退！”
伙计手脚麻利地包了几样蜜饯，我示意随行的官员给钱，掌柜先是推托，一个侍郎便把钱放在了柜上。我拣了个胡床坐在门槛边，与他攀谈起来，直到附近的几家铺子陆续开门营业，才起身离开。
“是墨童。”香祖给我添了茶水，又问：“夫人，时候不早了，您是先歇息，还是等皇上回来？”
我曾经找机会问过他，他解释说：“帝王乾ດ纲独断，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几乎没有人可以钳制，所以更要克制自己้的怒气，以免一怒之下枉杀无辜。我并非嗜杀，可是坐在这个位子上，又不得不杀。故我想要杀人之ใ前，必会写上几遍‘怒’字，待到心平气和之后，方才能下诏。”
我回道：“嫂嫂做的。”他勾了下嘴角，从我颈上取下香囊，在手中摩娑起来。“怎样？杜家的姑娘人美、手巧，不像我，连针线也拿不起来。改明儿，我也帮你说一门这样的媳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