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奈，人回来了，却还要让她去受苦，半个字说不出来，心中百转千回，只余下心疼。
“你快睡吧，我得走了，日落的时候府里头就派人来捉我，这会子父亲定然气得脸通红，该领的责罚逃不了，我总不能再在提督府过夜，明日太阳出来，我可就是京城第有名的人了。等我剃๙了头发上山念经，你可记得常来看我，给我捎上半只鸡壶酒的，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景辞呐呐道：“好好的，怎么就没了？”
半夏双唇哆嗦，眼睛里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像是见了什么เ极可怕的场景，三魂七魄都吓得散了。“姑娘大少奶奶她大少奶奶去了”
“好嘞——”这丫ฑ头放下裙角，从凳子上下来，“奴婢听郡主吩咐。”
她笑，嘴角轻勾，却变了脸色。搭着白苏的手慢慢走近他，仿佛欣赏件器物似的，上上下下打量番，眼睛里装满了轻蔑，“今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是？个下九流的戏子，也敢来同我问话？可见京城里达官贵人们捧角儿越发不像话，钱砸下去，规矩也给砸没了。我记得你姓余，是也不是？”
第十六章责骂
“还没刻๑完呢，真成了再叫白苏送去你府上。”她伸手去取他掌心田黄石，他不肯，“未完有未完的韵味，小满就留个未完的给我罢。”
而这双眼，温柔而专注，眼角颗泪痣，似滴降落未落的泪，写尽了人间愁绪。
陆焉无奈，“是，是奴才失言”
忍冬道：“奴婢看着，怕是今晚就要开。”
“姑奶奶且等着，便是你干爹曹纯让来了，姑奶奶也照打不误！”
“盘缠？”她笑，仿佛听见句极可笑的话，接连不断地笑得心如刀绞，笑得泪如雨下，“我哪里需要什么เ盘缠？你留着往后给你自己个儿买副好棺材吧。”
她的话刺๐耳，但陆焉不为所动，依旧平和道：“姑娘前来就是为ฦ了说这些？”
赵妙宜骤然间被点醒，含着泪摇头，矛盾重重，“不，不是为这些，究竟为的什么我也不清楚我也不记得了”
陆焉看着她忽而清醒忽而疯癫，仿佛是中ณ了邪，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时摇头时退后，过后又捂着脸痛哭，抽噎道：“我不想来见你我不能见你”
哭过两声又道：“为何还要来见你为ฦ何盼着能见你我早知道，你放我走的那日我便知道侯府岌岌可危，这日终会来的，便如同锦衣卫冲进家中撕扯姐姐们，带走父亲与哥哥般你这吃人的魔你要害死我害死我”
陆焉沉沉道：“你疯了——”
赵妙宜原本神志不清自言自语，听见他说话，陡然间拔高了嗓音反驳道：“我没疯！我没疯我没有我只是病了日思夜想的都是灭我满门的仇人，被人踩在脚๐底下作践，却偏还要想着他念着他，真真下贱到了极点”
她的伤心无人理，他冷着脸，眼睁睁看着她崩溃。
她猛然摇头，步步后退，哭着说：“我不能活了，再也不能ม了”药力发作，血气上涌ไ，张嘴，血从唇角溢出，滴滴染红了雪白的裙，是茫茫雪原中开出树红梅，是倾城绝唱，是她在人世间最后阙歌。
头脑昏聩，腹中绞痛，她无力倒下，身子瘫软在地上，头却扬起来要望他最后眼。但他仍坐在原处，冷冷似尊石像，到死也未见他挪挪脚步，问声如何。
“只愿来世只愿来世再不与你相见”她伤心到了极点，对自己亦鄙夷到了极点，纤细的手伸向他，最终是颓然，如同她漂泊无依的命，跌落泥泞。
花开了叶落了，人死人活，日子平平常唱眼就过。
谁记得世间曾有个赵妙宜？这生都是悲歌长叹，乏็人问津。
直到เ她闭上眼，时光似沙漏在这刻停摆。日光疏淡如碎金，落在她染血落红的六幅裙上，他长长舒口气，缓缓走到เ她身前。
从前他从未认真细看过这张脸，而今终于沉下心来，静静将她记住，她细长的眉，柔顺ิ的眼，浅淡的唇与尖细的下颌，他记得她曾经的哭泣与挣扎，亦忆起宫中初见时她的怯弱与好奇，这刻他终于完完整整认出她牢记她。
“妙宜——”他轻轻叹，带着陌生的怜悯，将她渐渐冰冷的身体抱在怀中邪御天娇。恍然间耳边想起了阿姊的哭声，软软绵绵羊羔般无力，却在最后将他紧紧护在身后。
凤卿，凤卿，阿姊，别丢â下凤卿——
阿姊零落飘零，死后蒙尘，就如他怀中ณ的赵妙宜般，淹没在党同伐异令人作呕的争斗里，花开花落，无人知其姓名。
他静静的，静静的抱着她，如同抱拥着个满目疮痍的过去，这身仇，这满腔恨，要往何处去，他心中ณ有愁肠百转无人诉。
他想毁天灭地，又想要默然归去，誰能ม懂他宿命。
门外毛仕龙欢呼雀跃，找到永平侯与白莲教往来通信，叫嚣着这回还不做实谋逆大罪，诛他九族！
杀人，被杀，争与不争，都是宿命。
到底，她的死才是今生最彻底的放过。
坤宁宫，太子爷得了永平侯下狱的消息，头个奔去找母后，好话说尽，只想将他万般不中意的徐家姑娘换成未婚夫获罪的汝宁郡主，好说歹说，皇后个字不松口，末了作结，“景辞那个臭丫ฑ头，你想也不要想。至于徐阁老的孙女，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行了，别在本宫这里耍横，太傅吩咐的功课做了没有？你父皇大病未愈，前朝后宫都只盯着你个。可你这没出息的东西，只想着女人！本宫都替你害臊。”
太子铩羽而归，却并不甘心，埋了腔噪郁在胸膛，迟早ຉ要寻个出口。
恰恰有人说：“先将生米煮成熟饭，箭在弦上还能不发？”
他那软绵绵的家伙便膨胀起来，登时抓来个奉茶的丫ฑ鬟，就在坤宁宫偏殿，拉拉扯扯解决。
荣肃父子身陷囹圄的消เ息传来时，景辞的嫁妆已准备大半，老夫人叹句“作孽，真是作孽啊”过后饮茶用饭，不再言语，二老爷不许景彦多打听，自己也惊出身冷汗，幸而女儿还未出嫁，不然谁知国公府会否牵连。
绣好的嫁衣再收起来，压在箱底，缀景轩的丫鬟们人人谨慎，没人敢在景辞跟前提起永平侯府以及她戛然而去的婚期。荣靖仿佛从未在她的生命中出现，又或是被人凭空抹去，再没有痕迹。
傍晚，从宫里出来，景彦杀气腾腾的冲进缀景轩，吓得白苏同半夏端不稳食盒，景辞叮嘱她们下去收拾。景彦见人散了，跨步上前来抓住景辞的手，焦急道：“荣二哥如今在诏狱里让锦衣卫那帮狗娘养的东西折磨得不成丨è人样，他说他熬不过了，临ภ死只想见你面，有话，只能与你见了面说。”
景辞转了转手腕，想要挣开他的手，无奈他股蛮力，攥紧了她，半分不让。
景辞审慎打量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要带我去诏狱？”
景彦挑眉，极为不耐，“怎么？你也同父亲般要明哲保身高高挂起？旁的人我不说，荣二哥与你可是订过亲的，花轿都备好了，只等你过门，怎地荣家出了事，小满你也如此冷心冷肺？”
景辞反问道：“那按你说，我能如何？”
景彦道：“咱们跟荣二哥块儿长大，虽说我与他有过冲突，但码归码，现如今永平侯府被臣陷害生死难测，咱们难道不该出份力？”
景辞后退步，狠狠将他甩开，进而问：“谁是臣？什么叫陷害？青岩，你昏了头了，竟敢妄议朝政！”
“我有什么不敢！”景彦脚踏上高脚椅，高声道，“对你千依百顺的陆焉，就是当朝最大的臣！若不是他处心积虑处处陷害，永平侯府又怎会夕之间沦落至此。小满，你就不怕今日的永平侯府就是明日的国公府吗？”
第49章夜探
第四十九章夜探
景辞气急，把推开他，“只要三少爷你闭紧了嘴不再胡言乱语，国公府定能万万年长。”
景彦道：“是啊，靠着你的厂公大人，可不是能跪下当条长命狗么？”
“你闭嘴！”
“老子就不，我只问你句，跟不跟我去见荣二哥？”
景辞往外看眼，压低了嗓子说：“你当真疯了不成？诏狱是什么地方？是你说去就去说走就走的？永平侯是忠是自有论断，轮不到เ你来置喙！”
景彦着急，咬牙恨恨道：“横竖话我带到，你去不去都看自己良心。”
景辞骂：“你混账！”
景彦反唇相讥：“混账总好过铁石心肠！”
景辞道：“你这是生生要气死我！旁的不说，咱们现在就去父亲跟前分辨。瞧瞧究竟是你混账无理，还是我铁石心肠！”
“你——你简直不识好歹！”
“我倒真想看看，荣家给你灌了什么เ迷魂汤，竟为了外人来逼亲姊妹。”
“不必谁多嘴！”他站直了身，大声吼道，“世上但凡血性男儿，谁不恨陆焉？专权弄权迫害忠良，人人愿往杀之！”
景辞不解，“他未害你父母，二未杀你亲眷，你为何如此如此恨他？”
“因我读圣贤书，知礼仪孝悌，明君臣纲纪，便容不得此等小人，为祸ຖ超纲！”
景辞冷了心，勾了唇，冷笑道：“好个大义凛然的英雄，如此何必找我？带上你明孝悌知礼义的兄弟们上诏狱劫囚好了，为ฦ难我个小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你！若不是荣二哥只信你个，你以为我会找你废话！”
“那可真是辛苦三少爷了，路在脚๐下门在跟前，您大可以转身走，半夏，送客！”
景彦气得面色如重枣，赌气转身就走，带起阵风，撩开她鬓边碎发∵到门口又哀叹声折了回来，站在她跟前，闷头闷闹地说：“荣二哥让那人砍断了右手，如今在诏狱里苦熬天夜，哪里还有人样？他只有最后句话，临到死最后句你都不愿意听吗？”
景辞惊疑讶异，瞳孔微张，不能ม置信，“怎么回事？”转念略想，便不再多问，只说，“带我进诏狱，牵连了家里当如何？”
景彦道：“你当我这些年跟在太子身边，这前前后后的都是白混？你放心，保管你完完整整进去，全须全尾出来，半个时辰之内绝无意外。外头车已经备好了，你思过的佛堂后头连着小侧门，拐个弯就出府，丫头也别带了，总要留个伶俐的在缀景轩应付人。事不宜迟，带上披风兜帽，咱们这就出发。”
她头回发现，景彦办起事来是这样雷厉风行的做派。上了马车，路畅通无阻，锦衣卫诏狱层层看管，有个云燕补服的小吏领ๆ着她姐弟二人绕着阶梯向下，落锁密封的门打开，股血腥味儿扑面而来，熏得人作呕。里头两个嘿嘿笑着喝酒吃肉的牢头连忙站起身来，喊声“见过徐大人”。那人摆摆手，“宫里来了贵人，有话要说。”
那两人见惯这场景，连忙告退。
徐大人道：“炷香时间，贵人捡要紧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