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檀。”贺桢唤她，“……这段时日，你也累了，晚上好好歇歇。”
他有心要补偿秦檀,ไ但又怕对不起许下了山盟海誓的方素怜，此刻心底矛盾无比,左右为ฦ难。
谢均身边的小厮挤眉弄眼，说话阴阳怪气的：“贺夫人，您又是在谋求什么呐？”这小厮生了双小豆眼，一挤弄起来，眼便眯成了一条缝，埋进肉里，模样滑稽得很，“泼天的富贵，可是您亲手丢掉的，如今还有什么念想呢？”
他这理由着实敷衍，谁都听得出只是胡编乱造的。
青桑咬着唇角，憋屈地退了回来,ไ问道：“那ว夫人今儿个还去大慈寺吗？”
秦檀慢慢点头。她搁下梳子，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没空。”
“秦檀。”贺桢唤她,“……这段时日，你也累了，晚上好好歇歇。”
王妃道：“王爷打算何时迎娶了周姑娘？妾身好早日操持打算，免得母妃挂心。”
王妃笑笑,又道：“那就好。”
即便贺桢不陪她,她也是要去佛前归缘的。正是佛祖心慈,才给了她重来一生的机会,她无论如何都要去佛前谢恩。
若是将救命恩人的身份告诉贺桢,ไ那ว这场好戏便会匆匆结束。
王妃的手指一作劲，险些把那串耳坠挤断了。她面上仍是笑吟吟地，道：“我知道了，母妃于王爷有生养之恩，献给母妃是应当的。”
这嬷嬷唤作青嬷嬷，乃ี是燕王府内院里头的女管事。
左右服侍的丫鬟，俱是燕王妃院里人，自不会和主子的亲弟弟过不去，当即摇头，个个答道：“奴婢什么都没有见到。”
待燕王妃走后，秦檀也想退下，谢均却喝止了她。
“没空。”
这一声“檀儿”，将秦檀硬生生吓醒。她连连侧过身来，嫌弃问：“你怎么不去找方氏？”
女子犯了七出之过，便会被夫君休出家门；所谓休离，是一种遗弃，更是一种惩罚。被休弃者，嫁妆常有被没入夫家的，子女亦会与之断ษ了缘分。秦檀无错无罪，她要的，不是颜面扫地的“休离家门”，而是光明正大的和离。
贺桢心底颇为后悔：他怎么便信了那些个农夫的一面之词呢？一定是自己的心太偏向方素怜了，如此，才会在秦、方二人之间，倾斜得如此明显。
谢均说罢，便拎着画卷上了轿子。轿夫起轿、跑走，简直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姐姐不要多想了。”他苦笑着，“东宫的事儿那么多，我又哪里来的空谈情说爱？”
谢均打量秦檀，道：“贺夫人，为何近来，你对我姐姐如此殷勤？”
秦檀停住，环视周遭。她不转身，背对谢均，道：“谢大人，王府内院，你我二人单独相见，可有不妥？”
“听闻贺家家底一穷二白，她嫂子、婆婆都是穷山恶水出来的人。”
王妃不说什么，拿了把牙丝编地的团扇慢慢摇着，一双眼四处瞧。王妃有双上挑凤眼，眼皮极薄，眸色瞧起来有些冰凌凌的。冷不丁的，她的眼神便落到了秦檀身上。只这一眼，秦檀便觉着身上一冷，心道：这燕王妃绝不是如面上那般好相处的人。
方素怜浅蹙眉心，点了点头，温柔道：“不必顾及着我。”
秋日的山野满是金脆落叶，一眼望去黄澄澄的。贺家的老旧ງ庄子藏在一片半秃的枝丫里，仿佛也是个上了年岁的老人家。这宅子屋瓦破落，掉了漆的门扇上裂了几道水波似的纹路，一个敞口的木桶搁在屋檐下头，里面装着前日的雨水，守门的婆子亦是没精打采的。庭院里传来隐隐的哭声，原是两个小丫头在偷偷抹眼泪。浓郁的药味弥散在空气里，渗得人每一寸衣衫里都是苦味。
老夫人哆哆嗦嗦的，松开丫鬟搀扶的手，指向贺桢，怒道：“桢儿！得罪了秦家，你日后的仕途又该怎么เ办？为ฦ了那个贱人，你就不要苦读十数载才换来的功名了吗？”
这句话，便像是戳在了贺桢的脊梁骨上。他沉下了脸，道：“娘，儿子的仕途，与秦家又有什么干系？！只有那些无能无才、不知廉耻之辈，才需要借助女子之势谋官求财！”
说罢，他一甩袖子，离开了。
贺老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面上一阵愤恨。
**โ*
贺桢朝怜香院走了一段路，脚步忽而停住。
秦檀方แ才的话，忽然在他耳边回响起。
——贺桢，你明明爱着那ว个姓方的贱妾，却又为了权势迎娶我，这是不忠。你用八抬大轿迎娶ດ我过门，却要我在日后独守空房，这是不义。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儿，贺大人，你总要二选其一。
旋即，他便转了方向，对身旁丫ฑ鬟道：“今夜，还是宿在书房吧。”
贺桢离去后，怜香院的灯火亮了大半宿，直到丫鬟送来贺桢在书房睡下的消息，灯火这才熄灭。
*โ**
次日，秦檀睡得很迟。
贺家并非富贵之家，用的家具、物什皆是下等，与秦家比起来自是天壤之别。但秦檀在尼庵的那几年过习惯了苦日子，倒也不觉得这贺家有多么的穷酸。因此，即便床榻又硬又硌，她还是一夜沉眠到天亮。
红莲进屋里头催了三四次，秦檀才姗姗起了身，叫两个丫鬟给自己้梳妆穿衣。
她坐在妆镜前，小小地打着呵欠，眼底犹带着睡意。青桑从妆匣里取出一支发钗，在她髻间比划着，口中絮叨个不停：“夫人，今日可是要给老夫人敬茶的日子。您去的这样迟，若是老夫人心底不高兴，日后想要拿捏您，那可如何是好……”
秦檀手背托着下巴，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贺老夫人？她可不敢对我生气。”
她前世在贺家生活了五年，早已摸清了每个人的脾性。她初ม初嫁过来的这一年，婆婆贺老夫人对她千好万好，处处捧着她——贺老夫人希望秦家能为贺桢铺平直登青云的康庄大道，因此不敢得罪秦檀。
只可惜，后来贺老夫人发现秦檀在秦家已不受宠，秦二爷和秦檀几乎ๆ从不来往，老夫人的脸就瞬间变了，再也没给过秦檀好看。
“夫人，用哪一对耳坠子？”青桑打开妆匣，挑拣出那些流光溢彩的首饰，“这对蝴蝶花样的如何？”
“挑贵重的来。”秦檀冷笑了一声，“越漂亮越好。今日那个姓方的贱妾要来给我敬茶，我倒要看看方素怜是怎样的神妃仙子，与我相比又如何？”
她盯着镜中ณ的自己，冷笑连连。
秦檀从不掩饰自己的缺点——她很记仇，也很势力；不肯吃亏，心眼还小。伤了她的，她忍上十年，也定会报复回去。
她的本性便是如此。
但是，前世的她却被爱蒙蔽了双眼，为了贺桢收起一切锋芒，想要做个良善温柔的女子。
秦檀梳妆罢便起了身。站起时，她的袖中落下了一方手帕，她弯腰拾起，见那手帕上头绣着一方翠竹，竹竿瘦长，绣工精致。
她勾唇一笑，对红莲道：“拿剪子来。”
红莲蹙眉，踌躇一下，取来了剪刀。
秦檀接过剪刀，咔擦咔擦几下，就将那方手帕剪ຘ得粉碎，丢â在地上。
红莲见了，心底愈发惴惴不安——贺桢的字，便是“仲竹”。自家小姐在手帕上绣了修竹，随身携带，便是因着对贺大人情丝难断，日夜相思之故。如今，小姐却把这象征着相思之ใ意的手帕剪碎了……
两ä个丫鬟不敢多问，跟着秦檀一同到เ正房去。
贺家不大，里外三进，是贺桢考进同进士后吏部ຖ批拨下来的宅子，稍作翻新า修葺便给了贺桢，角角落落里都透着股陈旧之气。秦檀携着两个丫鬟，到เ贺老夫人处给婆婆敬茶。
按习俗，贺桢是要跟她一道来的，但秦檀压根没等贺桢，自顾自去了。
贺老夫人自知理亏，不敢抱怨，满面笑容地给秦檀包了银子，又送了一副手镯。待秦檀问完安，老夫人还安抚她道：“檀儿，你莫气。昨夜是桢儿不对，娘定会为你做主，叫他日后不敢欺负你！”
老夫人说这话时，心里极是忐忑不安。
——洞房花烛夜，新郎官却跑去和一个贱妾同宿，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恐怕就要被人奏一折家风不正、宠妾灭妻。别说是秦檀这样的贵门嫡女，换做是任何一个普通女子，蒙受了这样的耻辱，恐怕都会闹个ฐ不停，乃至于直接回娘家。
这样想着，老夫人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秦檀，却见秦檀已不慌不忙地坐在了侧边的太师椅上头，神情悠然。丫鬟给她上了茶，她自若地接过茶盏，拿杯盖儿捋起茶叶沫子来。
“那贱妾何时来给我敬茶？”秦檀小呷一口，目光止不住地朝外头瞥去。
贺老夫人知道，秦檀问的是方素怜。
老夫人刚ธ想答话，便听得外头的丫鬟通传，说大人与方姨ถ娘一道来了。
丫鬟语罢，秦檀便暗暗想笑：这大婚次日，夫君竟跟着姨ถ娘一起来，真是世间奇闻。贺桢会如此作为ฦ，还不是怕自己欺负了他的心上人，忙着撑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