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这句话，仿佛笃定了别人会接受他的意见一样，拄着马刀微微弯下腰，对华沂伸出一只手，问道：“是我扶着你，还是你自己站起来？”
长安不慌不忙地随手甩了甩刀刃上的血迹，头上戴着的斗ç笠有些歪了，摇摇欲坠地遮住了他一只眼睛，那模样显得有点逗乐，他晃了晃脑袋，怎么也不能把那草编的帽子扶到正地方，于是最后不耐烦地把斗笠摘下来扔在了华沂身上。
一个能活下来十年的亡，他会把自己的名号变成那个ฐ生死边缘的世界里的传说。
只要有钱，付得起代价，便可以经由á亡的手，买到任何东西。
他犹豫了一下，这迎屋竟然连扇门也没有，里面更是空空如也，只有一个地灶坑——北方人家里都有地灶坑，就是在屋内地上挖一个洞，用石头砌好，里面可以填柴禾，做饭也行，保暖也行，是过冬的好东西。
这种独自树立在森林里的小棚子一般叫做“迎屋”，门口挂有三叶草牌，以便跟普通的民区别ี开，无主，却表明附近会有一个兽人部落。
直到天色已๐经很晚，北释过来把他拎走，打算指使他去生火。长安才突然闷哼一声，他如梦方แ醒地发现，自己两只手掌中间的嫩皮竟然已๐经全被刀柄磨破了。
长安知道北释厉害，厉害到เ什么程度，是他无法想象的。小孩已经发现了，这整个ฐ山头上所有闻所未闻的怪物们，都会躲着北释走。然而出于本能，长安就是不怕他，反而有种莫名地信任感。
他也累，也疼，一条一把能攥过来的小胳膊，能有多大的力气呢？
他的手掌很快粘在了上面，先是就像被架在火上烤一样，钻心地疼，疼得他眼前发黑。长安借着这股疼劲发了狠，一把拔出了在消化壁上的刀，然后照ั着一个地方，死死地桶了回去，他每捅一次，那东西就剧烈地颤抖一下，脚下那些危险的消化也跟着掀起细小的浪花，骨头飘摇不定。
长安身上没一个零件是好的，唯独眼神不错，他清楚地看见，那些草叶和布条间沾着血迹。
挑完了血泡，长安把手放在冰冷的河水里浸泡了一会，火辣辣的感觉淡下去不少，消肿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的。
这一回，他自然而然地把那ว过剩的忧虑放在了长安身上。
小孩正是天黑了才想起要回家的长安，听了华沂的话，满不在乎地用袖子在鼻子下面抹了一把，依然十分生龙活虎要往家的方แ向跑去，谁知却被人一把揪住了后颈，拎了起来。
小兽人的耳朵是弱点，很快便汩汩地流了血，他疼得翻滚在地上，露出了肚皮。
他用从木匠那里偷来的小锯条，戳进了小兽人的手里，猝不及防地下了死手。
“可不就是他么。”首领轻哼了一声，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除了长得像我，其他的都像他那蠢货阿妈，要是个ฐ亚兽或者女孩也就算了，他的哥哥们总不至于容不下一个小妹妹，可他偏偏还是个ฐ……”
由于是夏天，首领半裸着上身，只批了一件兽皮，坐在榻上，看着他的大长老摆弄着一个商队从南方带来的稀罕玩意。
谁也没见他哭过，他也从不和别的孩子一起玩，整天整天地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到了饭点又神出鬼没地回来，也不爱说话，别人善意地他的头逗逗他，他就一声不吭地站在那ว，也不笑，默默地忍耐着对方แ的抚，等着别人把话说完，就点点头或者摇摇头离开。
即使他后来出门，顶ะ着肿了一半的小脸整整十多天。
这个小家伙有点生不逢时，他的母亲原本是最美丽强悍的女人，却没有能给她的孩子一个同样健康的身体，让他在两个部ຖ落的战争中颠沛流离地被早产出来，先天不足，连吮吸水都费劲，哭得声音大了，口就会被憋出青紫色。
丑态尽显。
然而除了这次事情发生的季节不对，像这样的战争，在整个ฐ北方也并不是什么新า鲜事。
每一个部落都占用着一定的地盘，享受着周遭的飞禽走兽、植物粮食，贫瘠的地方饥寒交迫，富足的地方吃饱喝足，所以没有这个部落弱，还占用着好地方的道理。
要么เ洗干净脖子等着人来抹，要么趁早ຉ识相点滚开。
至于战败方的命运如何，要看胜利者的心情，若是他们仁慈，便留下原住民，一起纳入自己的部落，就算他们不仁慈，要把战俘全部杀光，也没什么เ错处。不过无论仁慈与不仁慈，战败一方的首领和长老是不能ม留下，斩草除，他们的幼子要被架到火上烤成人干，留下尸油祭奠战死的勇士们的灵魂。
何况这明显是个幽灵部落偷袭，本就是来恶意抢劫的，指望他们仁慈，还不如指望早就不知道堕落到เ了哪个河坑里淹死的神灵们的保佑。
华沂听着那ว小孩尖锐而歇斯底里的惨叫，知道那是被要被活活烤成人干时的发出的声音，然而他的脚步丝毫也没有停留แ，脸色平静得近乎冷酷——他不知道什么เ时候开始，自己้就变成了这样的一个人。
一直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后的长安却是头一次遇上这种场面，他几次三番๘地停下来，见华沂那充耳不闻的模样，又只得继续赶上。
就在此时，少年突然开口问道：“哲言说你那时候年纪还很小，一个人在路上，为什么เ要用自己的食物救他、还给他打了一头鹿呢？”
华沂一开始以为ฦ长安在暗示ิ什么，或者在指责什么เ，可是直到เ他看到那少年的表情，却发现他或许真的只是单纯的在表达疑ທ问。他把面前的扎人的灌木拨开，沉默了一会，然后摇摇头，十分夸张地叹了口气，说话的声音却压得极轻。
华沂用一种愁眉苦脸的表情对着长安说道：“你看，像我这样一个ฐ文不成武不就，不会说话脑子又不好的人，也就只有打个鹿的本事啦，那时是举手之劳，帮也就帮了。”
“……哦。”他随口扯淡，长安也并不追究，只是点了下头，简短的应了一声，叫人看不清这少年心里到เ底是在想什么。
华沂却感觉被他这声“哦”刺了一下，他不再吭声，专心走路，却忍不住扪心自问，若是他十四五岁那会儿，看见个ฐ脏脸小孩都忍不住抱他去河边洗脸，会不会真的脑子一热，冲过去把那被架在火上烧的小孩抢下来逃走呢？
然而他却想不起来了……时隔多年，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当时是一个ฐ什么样的人了。
就在这时，突然，他们两人面前蹿出了一个女人……或许她太年轻，还只能ม说是个ฐ女孩，她已经衣不遮体，裸露的皮肤上面有各种各样的伤痕，乌黑的发辫散开，发梢上沾了一大堆的血，狼狈地被黏成了一大块，她脚步绊了一下，直接摔在华沂脚底下。
华沂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紧接着，一只兽人化成的巨兽紧跟着从林子里蹿了出来，本来是要向那女人扑过去，然而他看到了华沂，脚步便停顿ู了一下，弄不清这突然冒出来的男ç人到底是敌是友。
华沂不动声色地站住，与那ว巨兽对峙着。
他脚下的女人伸出一只沾满了血迹的手，哀求一般地攥住了他的衣角。
她的手非常漂亮，皮肤很嫩，除了新伤，看不出一点旧茧子，肯定平时是个不干活的，长得也不错，甚至可以说是美丽的，被撕破的裙子上有复杂巧的花边，非得是最巧手的女人赶工数月才能编织得出这样细密复杂的花边，瞧这样子，她如果不是部落首领ๆ家的，便是某个长老家的女儿。
华沂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她们这些部ຖ落里的贵族，平日里享受最好的东西与旁人的追捧，到了这个时候，也要出来替全族人顶罪，可其实也很公平。
巨เ兽裂开嘴，呲出丑陋带血的牙，面部表情狰狞地看着华沂，摆出一副威胁的模样。
片刻后，华沂先微微低下头，避开了那ว兽人的视线，示了弱，他显得十分小心翼翼、甚至带着讨好地笑了一下，欠欠身，低声下气地说道：“我跟我兄弟只是过路的，不想惹事。”
他说完这句话，仿佛为了表达诚意，就弯下腰，轻轻地把自己้的衣服从女孩手里拉了过来，迎着她越来越绝望的目光，叹了口气，用复杂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女人，这是你的命，怨不得别人啊。”
女孩发出一声短促而绝望的哭声。
长安的眉头却倏地一皱，手掌按在了他那藏在包裹里的马刀的柄上。
可他还来得及有动作，华沂就已经低着头走到了那巨เ兽身侧，一边走，口中还一边说道：“我们是外乡人，不熟悉这里，闯了进来，真不是有心的。”
巨兽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倨傲地微微侧身，放这看起来窝窝囊囊的男人路过，直到เ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听见这人高马大的软男人嘴里仍然没完没了地念叨道：“天天打仗，唉……你们这些北方人啊，可真是……”
“可真是”这三个字出口的瞬间，华沂侧了下身，看起来好像是诚惶诚恐地怕撞上对方似的，那一瞬间他藏在身侧的手突然抽了出来，连一点预兆也没有，甚至就连长安都没能看清他动一动肩膀，便这样确无比地把他的九寸刀送进了那ว巨兽的喉咙。
“……野蛮啊。”华沂的手握着短刀的柄，触到兽人颈子里喷出来的热血，面不改色地说完了自己้的话。
他那小刀颜色极暗，夜色下看不见一点端倪，进骨中就像是切瓜一样舒畅ม，华沂的手轻轻往下一带，巨兽的喉管连大血管便一并被割开，巨เ兽连一声也没吭出来，便轰然倒下。
华沂不慌不忙地伸手接住这巨兽巨大的身躯，他以人类的手接住这样一个四肢着地的时候也几乎ๆ和他差不多高的大家伙，竟然看起来毫不费力，然后他弯下腰，在那巨เ兽的皮毛上擦了一下手上和刀上的血，轻拿轻放地将尸体撂在了地上。
这一切的动作，不过两个眨眼的时间，华沂这人杀得简直如同鹅毛落沙烁，悄然无声到เ了惊人的境界。
然后华沂一把将女孩从地上拎了起来，血珠从他的眉心顺着挺直鼻梁上滚了下来，他随手抹了一把，随意从身上带的食物中抓了一把干给她，说道：“跑吧。”
女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带着干，一头钻进了浓密的树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