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到罗西教授,跟他汇报了近几周的学习情况,罗西把上好的咖啡倒进瓷杯里,端上来。我突然想起自己带来的那本古籍。“我给您带来了一件古董,罗西。有人误将一本很恐怖的书放在了我在图书๰馆的座位上,都两ä天了,我想您会愿意看一眼。”

我又看了几分钟,把它放在桌上,到一楼ä的图书分类处,那里的确有一张主题卡“瓦拉几亚的弗拉德三世(特彼斯),1้431้—1้47๕6年——参阅瓦拉几亚,特兰西瓦尼亚和德拉库拉”我想,我应该先看看地图。很快,我发现瓦拉几亚和特兰西瓦尼亚是两个古老的地方,位于今天的罗马尼亚。在一堆图书๰目录卡中ณ,我发现了似乎是图书馆里关于此题๤材的惟一的第一手资料,那ว是一本奇怪的英文小书๰,是从十九๡世纪九十年代某些关于吸血鬼德拉库拉的小册子翻译过来的。原文是十五世纪七十年代和八十年代在纽伦堡出版的。这里提到了纽伦堡,我心中一凉。就在几年前,我在那里密切跟踪过对纳粹首领的审判。这本小册子的标题页有一幅粗糙的木刻画,那是一个ฐ男人的头和肩,一个粗颈男ç人,浓眉笼罩着一双黑眼睛,长长的胡子,戴着一顶插有羽毛的帽子。尽管制作技术原始,整幅画依然栩栩如生。

必要的时候,我还求助过想象,这是我最后的办法。我在运用想象的时候极为ฦ小心谨慎。只有我确认是非常可能的,而且只在这种可靠的推测使我的资料与其背景相吻合时,我才为我的读者发挥想象。对于那些我无法解释的事情或动机,我尊重隐藏在它们背后的事实,绝不妄自揣度。对于故事中更为久ื远的历史,我尽可能仔细地研究过,其认真程度不亚于我研究任何学术论著。对于读者而言,故事中ณ提到的东方的伊斯兰教和西方的犹太-基督教所发生的宗教和领土冲突应该是既ຂ熟ງ悉又痛苦的。

致读者

这时,罗西摇了摇头,好像仍在遗憾ย自己知识有限。“一天下午,我在仔细研究第三张,也๣是最让人费解的一张地图上邪恶之墓的位置。你还记得弗拉德·特彼斯是被埋在罗马尼亚斯纳戈ຖ夫湖中一座岛上的修道院里吧。这幅地图和其他两幅一样,并没有显示有什么湖中小岛——尽管它的确显示有一条河穿过,到เ了中部,河床逐渐变宽。在地图中心,邪恶之ใ墓的上方,不论它该在哪里,有一条线条粗略๓的龙,头上戴着王冠,那是一座城堡。那龙和我——我们——书上的一点儿不同,但我推测它肯定是随着德拉库拉传说到เ土耳其人那里的。在龙的下面,有人写了很细的字。起初我以为是阿拉伯文,用放大镜仔细看过后,我突然发现这些文字竟然都是希腊语,我完全不顾规矩地开始大声翻译——尽管图书馆除了我以外空无一人,偶尔有一位无聊的管理员进出,很明显是要来看我有没有偷什么เ东西。这时,我完全是一个ฐ人。那些极小的文字在我眼皮下跳动,我大声念了出来:‘它在这里与邪ิ恶同居。读者,用一个词把他掘出来吧。’

“就在此刻,我听见楼下大厅有门被砰地关上。楼ä梯间传来很重的脚步声。我的脑海ร里还转着这个念头:放大镜告诉我这幅地图不像其他两幅,它被三个ฐ不同的人,用三种不同的语言做了标记。笔迹和语言都不相同。那些老而又老的墨水的颜色都不一样。我突然有了个想法——你知道,就是那种一个ฐ学者经过长时间认真研究后有的那种灵感。

“我觉得那幅地图最初ม是由中间的素描和周围的山构成,希腊文的咒语位居正中。可能是后来才用斯拉夫方言标记它提到的那些地方แ———至少是用代码。后来它不知怎地落入奥斯ั曼人手中,周围添上了来自《可兰经》的谚语,它们把中ณ间那ว个邪ิ恶的预言包围或者囚禁起来,或者就是用辟邪物将它包围起来,以抵抗黑暗力量。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是哪个ฐ懂得希๶腊文的人先标识了这幅地图,甚至画了这幅地图?我知道在德拉库拉那ว个时代,拜占庭的学者用希腊文,而奥斯曼帝国的学者则大多不用。

“我还没来得及写下我的这个观点,一个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的男人进来了,他匆匆走过那些书,在我桌子对面停住脚步。他明显带着闯入者的气势,我肯定他不是图书管理员,而且我还觉得应该自己้站起来才是,但出于某种骄傲我没有站起来:那样的话会显得我太恭顺,而对方实在是贸然闯入,粗鲁无礼。

“我们互相看着对方的脸,我从来没有那么吃惊过。我研究的东西如此神秘莫测,而此人实在显得格格不入。他长想英俊,肤色,修饰得很好他挑衅地看着我的眼睛,‘先生,’他满怀敌意地低声说道,那ว是带土耳其口音的英语。‘我认为您无权做这个。’

“‘做什么?’我的学术警惕性马上来了。

“‘做这项研究,土耳其政府认为您接触到的材料é是本国的私有档案。能ม让我看看您的证件吗?’

“‘您是谁?’我同样冷静地问道。‘我能ม看看您的证件吗?’

“他从外衣的内层口袋里掏出一个ฐ钱包,啪地打开放在我面前的桌上,很快又啪地合上了。‘文化部ຖ,’他冷冷地说。‘我知道您并没有和土耳其政府有真正的交流计划做这些研究,是吗?’

“‘可以说不是。’我递给他一封国家图书馆的信,上面说我有权使用伊斯ั坦布尔所有分支图书馆的研究资料。

“‘这还不够,’他说,把它丢在我的资料上。‘也许您要跟我走一趟。’

“‘去哪里?’我站起来,我站起来,觉得安全多了。但还是希望他不会将我的站立当作顺从。

“‘必要的话,去警局。’

“‘岂有此理。’我学会了质疑官僚政治时要提高音调。‘我是牛津大学的博士研究生,英国公民。我一到伊斯ั坦布尔就联系了这边的大学,得到了这封证明信。我不会到警局去接受问话———或者您的问话。’

“‘我明白了。’他笑了笑,那样子让我倒胃。‘让我看看您在做什么。请您让开。’

“他拿起我刚ธ才一直在研究的地图,双手突然变得温柔起来,几乎是小心翼翼地。他看着图,好像不必细看就知道那是怎么เ回事。不过我认为他那ว样是虚张声势。‘这是档案馆的材料,是吗?’

“‘是的,’我忿忿地说道。

“‘这是土耳其政府的宝贵财产。我相信您在异国不会需要它。就是这张小纸片,这张小地图,将您从您在英国的大学带到了伊斯坦布尔?’

“我想到过要反驳他,说我还有其他事要做,叫他别妨碍我做研究,但我马上又意识到这可能会招致更多的提问。‘简单地说,是的。’

“‘简单地说?’他以更加温和的语气重复道。‘我想您会发现这个东西暂时被没收了。让外国研究者看到这个,丢脸。’

“我怒火中烧,我就要找到答案了。幸好,那天上午我没把自己้仔细复制的喀尔吧阡山的地图带来,我本来想在第二天比较两ä幅图的。我把复制的图藏在我放在旅馆的箱子里。‘您完全没有权力没收我获准研究的材料,’我咬牙切齿地说。‘我会马上将此事报告给国家图书馆和英国大使馆。您究竟有什么เ理由反对我研究这些文件呢?它们是些中世纪史中一些不为人知的材料é。我确信它们和土耳其政府的利ำ益没有任何关系。’

“那名官员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了。‘我这是为了您好。’他毫不动情地说。‘最好是换个时间,换个人来做这个研究。’

“我从桌子旁往后退,以为ฦ自己给这些怪异的资料弄得发了疯,我以为我真的精神๰错乱了。但现在是大白天,再正常不过,穿黑羊毛衣西服的人也实实在在,包括他古龙香水掩盖下那ว股长期不洗澡的气味、汗味和其他什么味道。没有什么东西突然不见了,或者改变了。几秒钟后他从自己沉浸ฤ的景象中ณ回过头来,似乎很满意他所看见的———或者我看见的——一切,又开始微笑起来。‘为了您好,教授。’

“我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把地图卷在手里拿走了,我听见他的脚步声在楼梯间渐渐远去。几分钟后,有个ฐ年纪较大的管理员进来,他一头浓密的灰色头发,手里拿着两本对开本,正把它们放到เ下面的书架上。‘对不起,’我对他说,声音几乎ๆ卡在喉咙里。‘对不起,但这实在是太没有道理了。’他抬起头,大惑不解地看着我。‘那ว个人是谁?那名官员?’

“‘官员?’管理员结吧着重复我的话。

“‘那个ฐ从什么เ部来的人,就是刚才上来的那个人。不是您让他上来的吗?’

“他一头浓密的灰色头发,好奇地打量着我。‘刚ธ才有人来过?过去三个小时后没有人进来过。我自己就坐在入口处。说来遗憾ย,没有什么เ人来我们这里做研究。’

“‘那个ฐ人———’我说,然后又停住了。我突然发现自己้成了一个只会打**手势的疯老外。‘他拿走了我的地图,我的意思是档案馆的地图。’

“‘地图,教授先生?’

“我正在研究一幅地图。我今天上午在前台借出来的。’

“‘不是那ว幅地图吧?’他指着我的桌子问。桌子中央是一幅我平生从未见过的普通的吧尔干地图。五分钟前它肯定还不在那ว儿。管理员去放他的第二本书去了。

“‘没关系。’我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的书本,离开了图书馆。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根本就没有那ว个官员的影子,尽管我见到เ好几个穿类似西装的人拎着手提箱行色匆忙地经过我身边。我回到旅๓馆房间,发现因为客房的一些实际问题,我的行李被人挪动了。我自己้临摹的那几张旧地图和上午我不需要用而没有带走的笔记都不见了。我的手提箱被人动过,又重新า弄得整整齐齐的。旅馆方面说他们对此事一无຀所知。我一整夜没睡着,聆听着外面的一切动静。第二天早ຉ上,我收拾还没来得及洗的衣服和几本字典,搭船返回希๶腊ຘ。”

罗西教授又叉起两手,看着我,仿佛在耐心等待我对他的话表示怀疑ທ。然而,是我的信仰,而不是我的怀疑突然受到เ了打击。“您回到了希๶腊?”

“是的,剩ທ下来的整个夏天我都在努力忘记在伊斯ั坦布๧尔的历险,尽管我没法忘记它隐含的意义แ。”

“您离开是因为您———感到害怕了?”

“何止害怕,我感到恐惧。”

“可是您后来还是研究了那本怪书———或者叫别人研究了?”

“是的,主ว要是在史密森学会做了那个化学分析。但仅有那个ฐ分析也决定不了什么———加上其他事情的影响———我就放下了整个研究,最终将书束之ใ高阁了。就摆在那儿。”他指了指书๰架的最顶ะ层。“很奇怪———我偶尔想起这些事,有时觉得自己้记得非常清楚,有时只记得些片断ษ。我想熟悉可以让最恐怖的记忆褪色。有时———好几年里———我压根儿就不愿想起整件事。”

“但您真的相信吗——”

“如果他站在你面前,你又觉得自己还神志清楚的话,你会怎么想呢?”他倚靠书架,语气顿ู时相当激烈。

我喝完最后一口已经凉了的咖啡。很苦,沉淀物的缘故。接着问“您后来就没再试过要搞清楚那ว幅地图是什么意思?或者它是哪里来的?”

“没有。”他停顿ู了一会。“没有。有几项研究我永远也不会完成,我确信它是其中ณ之ใ一。不过,我的看法是,这种有恐怖色彩的研究,像很多其他不那么เ恐怖的研究一样,一个ฐ人穷其一生才会小有进展,下一个人再接再厉,每个人在其有生之ใ年做出一点贡献。也许数世纪前的三个人就是这样画出了那ว些地图,每个ฐ人都在前๩人的地图上加上一点儿东西。尽管我不得不承认,所有那ว些来自《可兰经》的驱邪警句都没能帮助我进一步了解弗拉德·特彼斯墓地的确切位置。当然,这件事可能毫无຀意义。他完全可能像罗马尼亚人传说的那ว样,葬在那个小岛的修道院里,并且像个ฐ好人似的一直在那里安睡———当然,他实在不是个好人。”

“但您并不这样认为吧。”

他又犹豫起来。“研究总要继续。不管在哪个领域里,不管研究的结果是好是坏,这是不可避免的。”

“您亲自去过斯纳戈夫湖吗?”

他摇头。“没有。我放弃了那项ำ研究。”

我放下手中早ຉ已凉了的杯子,注视着他的脸຀。“但您还是隐藏了些什么,”我迟疑ທ了一下,猜测说。

他又从顶层书架上取下一个封了口的黄色文件袋。“当然。谁会完全毁掉自己้的研究呢?我根据记忆复制了那ว三幅地图,还保存了我自己其他一些笔记,那ว天我带去档案馆的。”

他把那ว个没有打开的文件袋放在我们中间的桌上,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在我看来,那轻柔和里面恐怖的内容不太相称。也๣许正是那种不相称,也许是外面仲春夜的降临ภ,我变得更加紧张,问道“难道您不认为这可能是一种危险的传承吗?”

“我祈祷上帝但愿可以说不。但也许这危险只是心理上的。如果我们不必思考恐惧,生活会更加美好,更加健康。你知道,人类的历史充满着邪恶的行为,也许我们应该带着眼泪而不是迷恋去思考它们。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对伊斯坦布尔已๐经记不太清了,我也不会再想去那ว里。此外,我感觉我带走了所有我需要进一步了解的东西。”

“需要进一步了解的东西?”

“是的。”

“但您还是不知道是谁绘制出那幅标明墓地现在或过去所在位置的地图啊?”

“是不知道。”

我把手放在黄色文件袋上。“研究这个我需要念珠,或者其他什么เ东西,辟邪物一类的东西吗?”

“我相信你有自己的良知,道德感,或者任何其他的东西,不管你叫它做什么———我愿意相信我们大多数人都能那样。我不会口袋里装着大蒜才出门,不会。”

“但是要有某种精神上的降邪物。”

“是的,我是这样做的。”他显得非常悲怆,几乎ๆ有些严酷了。“也许我错了,没有利用那些古老的迷信,但我想我是一个理性主义แ者,而且我会坚持理性。”

我抓住文件袋。

“这是你的书。很有趣的一本书,我希๶望你能证实它的来源,祝你好运。”他把我自己้那本犊皮纸封面的书๰递给我。我想他虽话语轻松,却没能掩饰脸上的忧愁。“两周后再来,我们再回头来谈乌得勒支的贸易。”

我一定是眨了一下眼睛:连我的论文听起来也不真实了。“好的,没问题。”

罗西收拾好咖啡杯,我把东西放进书๰包,手指发僵,不听使唤。

“最后一件事,”当我转身面对他时,他严å肃地说。

“什么?”

“我们以后不再谈这件事。”

“您不想知道我有什么进展吗?”我骇然,孤独感油然而生。

“你可以那样说。我是不想知道。当然,除非你发现自己有危险。”他像平常那样慈爱地握了握的手,脸上流露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悲伤,他自己้努力笑起来。

“好的,”我说。

“两ä周后见!”我离开时他几乎是愉快地对我喊道。“给我带来写完的一章,或者别的什么。”

父亲停住了。我非常尴尬地看见他眼里有泪光。即使他不开口,我也不会再问他什么เ问题。“你要知道,写论文实在是件很可怕的事,”他轻松地说。“再说,我们或许根本不该讲到这些。这是一个复杂的老掉牙的故事了,显然后来一切都还好,因为我现在好好地在这里,甚至不再是一个ฐ鬼魂教授,你也在这里。”他眨了眨眼,镇定下来了。“最后是一个好的结局,像所有故事的结尾一样。”

“但是中ณ间肯定有很多事情发生,”我勉强开口说。我们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四处转了转,看看眼下的城市๦。在那些游客后面,我远远地看见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在缓缓前行,有意和别ี人保持距离。他身材高大,阔肩,身穿黑色羊毛西服。我们在那ว个城市见过穿黑西装的高个子男人,但不知为ฦ什么,我忍不住死死盯住眼前๩的这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