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梢公手持长竹竿，吆喝一声：“开船啦！”用竹竿一点岸边的青石板，渡船离岸，“吱吱”地划桨声随即响起。
“杨大人，今儿各还上山打猎呀？”老梢公冲着船头问道。
被称作“杨大人”的汉子三十出头，名叫杨禹，是汉安戍守军的屯长，手下有二十多个弟兄。他和驻守这儿的戍卒的职守与对岸原先那些碉楼守卫者是一样的，负责警戒了望，监视对岸时常出没的蛮子们的动向，一旦ຆ有事就得及时报警，昼燃浓烟，夜则熊熊大火。此刻๑，他正伫立船头，一只手卡在腰间的宽牛皮带上，另一只手握着刀柄，稍微分开两ä腿，稳稳地站在不断摇晃着的船板上，目光缓缓地左右移动，凝视着对岸在晨雾中时隐时现的逶迤起伏的青山。
透过乳白色的晓雾，只见他身材虽不十分高大，但从头到脚，各个部ຖ位搭配得无一不恰到เ好处，累累的肌肉鼓现在他的前胸、肩部ຖ与手臂，块块可见，正宛如绝代名手所塑之英雄石像一般，教人全不能增减一分。只不过，在他那ว灵俊刚毅的面孔上，尤其是两道剑眉之间，神情凝重，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之中ณ也不时闪烁着异常深沉而忧郁的光泽，薄而线条优美的嘴唇紧闭。骤眼望去，一种男子汉的英之气，逼人眉睫，令人不得不侧目而视。
“怎么，今天不能上山？”杨禹反问道。
老梢公压低嗓音，低声说道：“大人不会不知道吧！刘ถ尚大军昨晚已๐经到了北岸。”
“他到他的，我上山打我的猎，有什么相干？”杨禹眼里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
老梢公不再吭声。他知道，这位“杨大人”是有点来头的，曾作为蜀王公孙述的旧部，十多年前与光武帝派来平蜀的刘尚大军交过手，多多少少有些积冤。据说，他还亲自参与了成功剌杀平蜀主将益州ะ牧岑彭一事。只不过，他来这里之后，人缘一向很好，是个讲义气的人，没人下他的烂药而已。
微微晨风带着一种淡淡的腥气，轻拂过杨禹的脸，使他体味着那种遍体清凉的感觉、天地的静谧，仿佛所有尘世的喧嚣都已随这风飘开。他已不再是十多年前那个ฐ血性的青年,曾经的梦、曾经的痛已经随流水消เ逝在过去的日子里……
杨禹打猎的嗜好是在与蛮子相处的那段日子里养成的。他曾在普溪呆过一段时间。也有人把那儿叫做普洲，实际上就是普溪旁的一块面积不大但却十分肥沃的平坝子，是这一带蛮子聚居的中心地带。那儿的蛮子七八岁时就得跟着学打猎，有意思的是他们还把打猎技艺如“理足迹”、“堵卡”、“放铗”、“吊”、“放仗”等等，编成舞蹈来传授给后人。常用的法子是“放铗”和“吊”，也就是将铁铗或套子放在野兽经过的要道上，野兽一旦ຆ踩上铗或吊即难逃噩运。蛮子们对捕获的猎物并不十分在意，显得异常豪爽，同行者均人人有份。要是有陌生人碰上他们打猎，他们也会送上一份。奇怪的是，却很是忌讳将捕获的野兽肉送给传授打猎技艺的师傅。更让人奇怪的是，别的地方的蛮子大都崇尚白虎，自称他们是老虎与人结合的后代。而那儿的蛮子，竟认为鱼儿是他们的祖先。旌旗、房屋、衣物，甚至于就连墓地，都饰有双鱼纹……
当然，那儿蛮子们早ຉ已๐不是靠打猎来谋生了。
杨禹在那儿呆的时间虽不长，但只要一闭上眼睛，脑แ海里就会浮ด现出这样一番景象：青石板铺成的晒坝上，晒着刚刚打下的稻谷。晒谷耙安静地横在一边。晒坝边的矮桃树下，一身黄毛的狗打着盹。吊脚๐楼下有舂米的碓和磨浆的石磨。木栏上挂着蓑衣、斗笠和草鞋。阶檐的房柱上，挂满了大串大串ธ大红的辣椒和金黄的稻穗。房间的木窗棂上有精细的双鱼纹雕花。屋内铺有细青石的地板，隐隐生着凉意。木门偶尔开合，“吱嘎ะ”的声音在午后的山谷里传得很远。
再就是，那儿的蛮子的歌也唱得悦耳动听。尤其是那绵软悠长的《哭嫁歌》，杨禹虽然咬不准调子，歌词却至今没忘：“哥哥呀，哥哥呀，你为ฦ什么这样狠心，背我往火坑里送。你为什么เ要帮人家的忙？你把我背到岩坎上倒了吧，让我变只鸟儿，飞到无边无际的天边头去吧；你把我背到深潭里倒了吧，让我变条鱼儿，游到เ无边无际的大海里去吧！”这歌子，带点童音唱起来，更是……
迷糊中，杨禹的眼前海市蜃楼般突然出现了一个小丫ฑ头在山林里奔跑的幻觉……
“哎哟！稳到点。”毛子的嚷叫声打断了杨禹的沉思。
原来，船越往河心走，水流越激，渡船忽地剧ຕ烈晃悠起来，不习水性的毛子竟然吓得手脚无措了。
“毛子，瞎叫什么เ？”杨禹面露不悦之色，指了指正在帮老梢公划桨的大胡子和石匠，说道：“你要是闲得慌，还不快去帮帮忙。”
毛子缩手缩脚朝船尾走了两ä步，船一摇晃，又慌忙蹲了下来。
老梢公喊起了号子，声音洪亮，在山间回荡。
“掖——前头、后头，大爷、二爷……”老梢公喊的是“追追号子”，号子往往夹杂着打趣的言语，节拍也是越喊越快：“常言说得好，城墙高万丈，里外要人帮；一根光棍，离不得三根帮衬；一个大王，离不了几个喽罗。打铁拿火色，出门看天色，进门看脸色。人少事少，开几个慢宝。久ื走江湖，常跑世外，五阴六阳，分开得哟。你我几个，穿青布衫子，抱黑石柱头，一个ฐ色之人。大城门不打开，小城门开半扇。找几个吃过尖碗，吃过平碗，吃过半碗。喂过臭虫，喂过虱子。来一个红鸡公打架——雄起……吆喂掖喂起……”。
大胡子、石匠应道：“雄起……喳呀呀！”
老梢公喊的号子节拍快急，音高激昂，催促力极大，使得大胡子、石匠不得不竭尽全力，拼命地划ฐ桨。
船又行驶一阵子，终于到了平缓的河道。
“毛子，”大胡子将船桨丢开，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冲毛子招了招手，说道：“你来划两下，我、我实在累得不行啦。”
“算啦，还是我来吧！”杨禹说着便朝船尾走去。
大胡子连连摆手：“大哥，这怎么เ成？”
杨禹笑道：“这怎么不成。我也想活动活动精骨。再说，毛子那ว点劲，还是留着待会打猎用吧。”
满船的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老梢公看得出来，杨禹说是带大家上山打猎，其实是借“机”散心，估计还多少有点有意躲避的味道……
又一阵子，渡船到了目的地。
老梢公目送着杨禹一行人下了船，朝山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