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观是司马宗在渡江之后所建,自然也是他一幽隐之所,柳生携着旧伤新患,这看守谢安的任务自然给了他。
这一整日谢安要么就是盘膝而坐,要么站在窗边欣赏山色,气定神闲,倒是柳生自己耐不住,帮他把胡桃给弄了出来。
王彪之把最高级别的房间分给了他,还道:“若非当初我敦伯是病死的,否则ท他也该进这间牢狱了。”
连油灯都多添了几盏。
“老夫还想再听一曲十面埋伏啊,早闻谢家藏蓬莱乐่谱,昔日曾听谢豫章奏残曲,可叹斯人已๐逝。那日在码头遥听江音急弦,当真仙音如幻。”
司马衍早是激动不已,加之ใ那许凌说得栩栩如生,更觉身临其境,他问谢安,“人屠杀人如麻,阿狸当时可曾害怕?而且听郗将军如此说,你定是没有透露身份的,那人屠当你一介流民如蚁,又怎会放了你?”
谢安望着郗鉴的车骑驶过撷芷阁外的街道时,不由á笑着调侃了一句,小烛涨红了脸,恨得他立刻消失。
二哥谢据难得护短,大约是因为女人生气的可怕程度难以想象,生怕他受了家法。
只是当赤鸦离开洛阳的时候,那里已满是幽魂和尸体,那ว是它第一次振羽将整个城市盘旋一周,有见它的人会指着它尖叫道:“城上有乌,自名破家。招呼鸩毒,为国患灾!”
于是它离开了建康城,沿江向东而去,想要看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它以为只要离东面近一点,就能离太阳更近一些。
“不行,若留下他被抓了,你觉得宗王府会饶过他的命么เ?毕竟他连当筹码的价值也没有。”谢安轻轻吐出口气,“放心吧,我有信心才敢跟你们去闯一闯。”
虽不能亲眼见阿丁身手,但听她口气,看来与承影不相上下。
商人自然要投资,古有吕不韦奇货可居,今日沈家将希望放在了司徒的学生,名满江左的谢家三郎身上。
艳若桃花的那位必然是小烛,谢安几乎不用沈临ภ风介绍了,但很意外,坐在杜宇对面的那ว个真正的贵客,居然是一位女郎。
台城是旧时宫苑,太医署少不得在这些荒草花丛角落种下些草药,远志开紫色花,七月是开花的最后一季,去年谢安要寻远志时连果期都过了,若不是问了太医署的人,偌大的台城,他寻远志还要颇็费功夫。
世间的巧合不会一桩桩落在他头上,这种巧遇在他心底渐渐有了模糊的答案,无论如何,他始终是棋盘的一枚举重若轻的棋子,按宋衣所言,她早有毒害先帝的心思,只是葛洪因为他的生命垂危而来到เ建康,间接让宋衣放弃了行动,先帝推迟了四年死亡时间,全由他而起。
沈劲是被承影抓到เ的,为此承影连晚饭都没有吃,得到เ消息后一路追赶,然后一直到现在才回来,而这顿饭最后他给了阿润。
沈劲那少年年纪也还不大吧?自幼娇生惯养,就算流落江湖也没不会吃什么大亏,承影想起之前与沈劲交手时,那少年已๐经受了伤,但目光坚毅,也不畏死,可惜就是功夫还未练到เ家,如果再有五年,承影觉得自己应该就会输了,毕竟自己้年纪也大了。
司马宗则ท不同,他装模作样在桥头微微仰颈望月时,整个ฐ人似的剑锋伫在月夜里,加上他身边重重护卫,以及黑暗中不知何时会袭来的黑影,还有一个聒噪的内监充当传话筒,拦在这建康城最大的浮航之上,仿佛在无声地示威,命人臣服。
王彪之ใ赶紧把这两ä位小祖宗拨到身后,上前走了几步,恭敬谨慎道:“王叔虎拜见南顿王,今夜月色甚好,可惜夜深风阴,还望王爷保重玉体。”
谢安哑然,心头暖中带着些酸楚。
谢安呆住了,他第一次看到เ自己的白,这些日子没了谢尚帮他梳头,下人也不会仔细帮他翻找。
桓冲也是乖巧,当即就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双目盈光,泫然欲泣。
“交代?”刘庄只想装ณ傻。
“冲儿,怕不怕?”谢安将木剑比在胸前,随时注意着四周,柳影重重,加之ใ看热闹的人也多起来,他生怕自己一时疏ຕ忽被柳生的同党给擒住,毕竟在赌坊都有落星楼ä的小弟当打手,这做楼主ว的身边总该有几个ฐ属下,只是现在隐而不出罢了。
“宣城也有很多人打架吗?”谢安瞥了一眼沈劲那ว边,心猛地一跳,原是柳生的刀差点就挥了起来,沈劲眼疾手快,用手肘将刀身压了下去,然后重重照着柳生门面来了一拳。
桓温长了几岁倒是不如小时候那般喜欢胡闹了,当年他见谢安一把将他扛上肩头,也不怕把人给摔了。
谢安简直想揍他一顿,最后没法,让他去找袁耽或沈劲救场,自己则抱着桓冲待在赌坊等他回来。
谢万正在窗前抄书,听到这话拉长了脸,“蒜子你欺负四舅舅还到เ处乱ກ说,三哥你也得管管她,凶得很。”
谢朗被训了之ใ后扔死拽着他不放,“狸叔,今夜我要同你睡,你继续跟我讲那西游的故事,那我明早ຉ不贪睡跟着你去跑秦淮河。”
谢安憋笑,忙对蒜子道:“这位是琅邪王,小主公的胞弟。”
蒜子眨了眨眼,“嗯,但是隔壁王家小姐姐写得更好呢,你为ฦ何不拜她?”
王导让仆人推来轮椅,坐了上去,认真问道:“害怕吗?”
谢安不知从何说起,是从被宋衣带出建康时说起,还是从广陵扬帆下江南时说起?
此事一出,让养病中的王导都不顾低调派人对王述道:“名门之后,名父之ใ子不用担心俸禄,向下属求取财物是很不适合的。”
官员受下属礼物是常事也是低调之事,但受得如此大张旗鼓的唯有他一个,但他只想着把旁人为官二三十年接受的礼物一次性收完了事。
而且麻襦说他骑术差,还让阿菟也笑话他,这才是最不能忍的,回去就练习骑术,以后出门都骑马不坐牛车了。
原本就是游山玩水的打算,只是那麻襦真是穷困潦倒只剩ທ了马儿,找准了支道林这马痴当冤大头盗走他的钱远远遁走,也不知要去哪儿,谢安闻着肉香,将麻襦所说的“三年之约”抛诸脑后,思虑那么多,迟早ຉ要少年白,不如能ม忘就忘,既来之则安之。
最后,他梦到自己长大了,策马停在长江边,遥望着北方แ,他对身后无数人道:“我们要回洛阳了。”
“那些都是阿菟的,你想要好看的,我去给你买。”谢安觉得浑身是汗,好在回来之后夜夜沐浴草药,出的汗都是一股淡淡的药香。
王彪之二十岁那年不知为何须皆白,这倒没有影响他的俊容,反而更添几分仙风道骨的气质。
郗方แ回已经开始着手默写道家释文、汉代扬雄所撰《太玄》,一式三份,小楷抄经、草书行意、隶书怀古,而临ภ时考生谢安却没有研墨,用不知从哪里捡来一块木炭在纸上画着什么เ。
郗方回拽了拽他的袖子,见庾亮微有愠色忙道:“道林在赶路,正好我们有幸欣赏卫夫人之ใ作,就权当等他了。”
谢安可没想到自己能得到เ庾亮的称赞,回到建康后他就秉行着八字方针——“低调防守、先下狠手”,若有真的不长眼如司马昱当初跟踪他那般行事,他会主ว动回击,这也是一种防守;若庾氏对他有疑惑,他就赶紧让自己脱身远远不趟浑水,静观其变。
“阿螭哥哥不在建康,应该又是缠着严武的后人手谈,然后想方设法借人家的祖传棋谱。”王熙ກ之轻轻说着,想到亲人,不由露出一丝温婉的笑容,“而虎犊哥哥离开建康其实是去了我父亲那,替我取些礼ึ物。”
庾翼心道,幸好王恬没来,不然又缠着他下棋,输了还要被罚酒,那可就惨了,他酒量并不高来着,因为阿兄管得严,不让他多饮酒。
这些人都是谢安与王熙之的未来密友。
都是妙人。谢安想着,不再多言,此时才将注意力放在郗璇身上,颇为ฦ抱歉道:“因为事关老师声誉,所以不得不取巧赢了。”
王熙ກ之ใ趴在窗口看他,他越过层叠书堆朝她眨眼,回来之后,又是被谢尚训,又是被庾太后召唤,跟王熙之也没好好说上几句话。
“鹿肉好吃吗?”
“太补了,夜里热得睡不着。”
“你好像有些瘦了。”王熙ກ之捏了捏自己的脸,“为何我总是瘦不下来?”
谢安忍着笑道:“再过几年就自然要瘦了。”
“那好想快些过几年。”王熙之半个身子都扑在窗上,几乎要跌落下来,王导看得直皱眉头,忍不住轻咳一声,“阿菟,我们在谈正事。”
“不就是捉拿司马宗的事么เ?”王熙ກ之干脆爬了进来欲要跳下去,谢安赶紧要去接她,就见王熙之轻轻巧巧ู落在堆满书简的案上,蹦到了王导身边道,“他的气运已๐无,迟早ຉ是要死的,就算不死,天下已无他容身之所,他身为司马氏,也不会做羯人的奴隶。这些事交给庾氏烦心便好,司马羕还活着,苏峻还在历阳盯着庾氏,这些乌七八糟的事要结束的话,还得等上好几年。”
谢安和谢尚听得目瞪口呆,王导却浅浅笑问:“你继续说。”
“苏峻应召不归,又与司马宗交好,如今郗鉴之下便是他的兵力最大,庾氏愚蠢,不学着龙伯的无为ฦ而治,一贯排外压迫……”王熙之捻起碗中的一颗枣子,“吃枣是要自食其果的。”
王导极为满意问道:“那你说,我琅琊王氏该如何做?”
“我觉得龙伯还是得偶尔上朝,不然卞大人吃枣隔三差五地要弹劾您,剩下的事嘛,就交给虎犊阿螭哥哥们去忙。”
王导将一碗枣都给了她,目光里充满溺爱,“若你是男ç儿,定是比虎犊和阿螭有出息,但是女孩更好,龙伯不愿你沾染这些糟心事。”
原本该给谢尚下的追查之命,王导就在王熙之的三言两语之下打消了念头,谢安跟着王熙之ใ离了书房,大半月没见,王熙ກ之要检查他的字。
只是心头疑惑盘旋,谢安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平日都不关心这些事,怎地知道得如此清楚?”
王熙之转了转眼珠道:“郭璞老师教我算筹,龙伯自幼会同我讲建康诸人的事为谈资,算筹能算天命国运人运,听俗事能知政事民生……其实郭璞老师也想收你当学生来着,因为ฦ我觉得这些浪ฐ费时间,不过现在想想,知道这些也不是不好,总不能ม以后与你只谈写字,你有烦心事,我若听不懂ฦ,只能看着你烦心,反而会坏了我的道心。”
谢安笑了,伸手在她额头轻弹,“你真的挺笨的。”
“到底是哪里笨了?还不快写,你可别偷懒,这大半月在狱中过得可舒坦了吧,虎犊哥说那可是要留แ给敦伯住的……”王熙ກ之ใ一提到王敦,明亮的目光里落进了些许怅然,想到เ那夜遇见司马宗,她并未告诉任何人那夜她偷离府邸遇到司马宗的事,如今想起来,无论是她的敦伯和司马宗都是逆天命的人,那样的人又可恨又可怜,一人落马殒命便罢,牵累็数以千计的人才是作孽。
……
时日转瞬到เ了八月十五,此时的中ณ秋尚是祭月节日,以及文人对月吟诗的风雅时节,谢安做了月饼,这成了日后建康士族阶层的流行食物。
褚裒自京口带着儿子回了建康一趟,总算一家团聚,只是京口军务繁忙,郗鉴需他帮手,相聚短短几日,又离开了建康。
司马宗逃窜在外还未抓获,但对谢尚的封赏已经下来。
先是让谢尚任会稽王友,这会稽王是司马昱,足见司马衍对这位小王叔重视,特意要让司马昱与王谢两ä家扯上关系,免得司马氏宗室尽数被庾氏一派打压。而又补任给事黄门侍郎之ใ职给谢尚,这是一个专为给将要重点培养的世家子弟升官的踏板职位,一直平步青云的何充也是任过此职,为ฦ皇帝左右之官,传达诏命。
祭月那夜,谢尚受封归来,还带回了宋袆的竹笛,此笛是当年绿珠收她为ฦ徒时所赠,孑然一身的宋袆最终彻底消เ失在人们的视野,被赐死自缢在冷宫。
谢尚来不及换衣,穿着繁缛的华服带着谢安一路策马出城,月色如霜,落叶沙沙作响,江南之秋,风雅无双,一路轻骑仿若走在画卷之ใ中ณ。
谢安心中隐隐猜到他们要去见谁,要去送谁。
牵着马儿的女郎身着宽松白衣,遮住了曼妙玲珑的身姿ู,像极了要去远方的旅人。
此地是长干里,自春秋战国起就是人口繁密之处,又近河道,多船家聚集,但入夜人人归家安睡,终是要远行的人才会在夜里出门。
谢安不解问道:“庾太后怎会放过你?”
宋衣轻笑,“宋袆已๐死,我可是宋衣。宋袆知道太多宫中秘事,还刺杀先帝ຓ,不得不死,可宋衣就幸运多了。”
谢安默默地想,这个女人从头到เ尾都没说过十成十的实话,也许这知道太多宫中秘事也是一种护身符呢。
“想好要去地方吗?”谢尚神情有些冷淡,但仍握着那ว根竹笛,轻轻一下又一下敲在掌心。
宋衣道:“还不知道呢,也许还会回洛阳看一看,无需担心你宋姨,若无你保护,我也能活下去。”
谢尚将在外时自己的斗笠扔给了她,“年纪大了,保重身体。”
“多谢。”
宋衣低头浅笑,她戴上斗笠,遮去了那ว似水月镜花,又如梦幻泡影的笑容,谢尚摸了摸谢安的头,终不再往前,调转马头,踏着月色绝尘而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