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东西本来倒不多,只是人来往多了起来,少不得花费了不少时间。墨香居那ว边定是要走一趟的,人家还给她专程定了送行宴,掌柜的并几个管事都到了场,出手也大方แ,赠送了她白银五千两,看来荣王倒是对她这小棋子很是看好。
竹枝想得倒也简单,如今她身家可不同往日,朝中通兑的银票就已经有一万两千两,还有散碎银子一百多两,这还是她买了好些京都特产之后。这么เ多银子,放在刚穿来这异世的一年前,她可是想都不敢想。
正听说荣阳弋阳两个也闹着要那小东西,荣王便送进宫来安抚了几个ฐ妹妹。儿女们兄友弟恭,亲爱和睦,皇帝看着心里也高兴。只是这御赐的探花使隶属工部,虽是个禄职,并无实位,也还从未有过授给女人的先例。皇帝ຓ便犹豫了起来。
皇帝听着微微一笑:“哦?墨兰也是这农妇寻出来的?那倒真是坐实了‘探花郎’的美誉。好像听说这农妇如今是周爱卿府里的花房管事,不如叫周爱卿来问问?”
“别ี走!”竹枝突然就心慌起来,猛然起身朝着那ว黑影伸手。
到เ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竹枝自己也不得而知,也许是第一次看见他英俊的相貌开始,也许是相伴上京的一路开始,也许是他几次若有若无的照ั拂开始,直到今日,竹枝也不得不叹息一声,她是真的喜欢上这个男ç人了。
竹枝心里打鼓,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敢含糊,进门一看,周大人坐在主位,下头坐了七八个着圆领长衫,或是穿着道袍的男ç子,年纪从三十出头到เ五十左右不等,都蓄着胡子,白净面容,正在低声说笑。竹枝忙低了头,朝众人道了万福,便垂手立在堂下。
陈侍郎便当先问道:“听说冯娘子跟那墨兰还是同乡,定然是极精兰草一道了?”
唯一让人烦躁抓狂的就是周府内院的人际关系。
她如今可不是什么小媳妇了,内院里头无论年纪,只要成了亲的,便都以“某家的”称呼,她自然也就成了“冯家的”,若是人家敬着她三分,便称呼一声“冯嫂子”,不过也都是夫人几番敲打的结果,就凭她自己้,想要人家敬着些,也真是太难。
看来周府对于把自己弄进府里似乎是志在必得,竹枝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就算周大人想用她,可她到没觉得自己重要到这个份儿上,那么周大人又是为ฦ什么这样看好自己呢?
这次竹枝倒是表现得极为上道,周大管事心里舒坦了很多,笑呵呵地说道:“冯嫂子也莫要客气了。上次的事老爷吩咐我亲自查了,其实与你并没多大干系,都是那起子刁奴做下的事。夫人心里也过意不去,特意赏了东西,叫我带过来,你瞧……”
这下周大管事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跟这女子打了几次交道,每一次都会觉得有所不同,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看到一个ฐ满腹怨的妇人,没想到竹枝竟站在晨光中浇花,就像什么事都没有生过一样,坦然自若,云淡风轻。周大管事也不得不承认,这妇人一副心中有数的模样,倒叫他不晓得如何开口了。
竹枝和大丫也已๐经吃过了,这话不过是客套而已,闻便请周大管事在檐下凉椅上坐了,端了瓜果上来:“虽不如府里的东西好。也是昨儿刚买的新鲜玩意儿,在井水里头镇了一夜,凉津津的倒是可口。您尝点儿……”
上次两人说话不欢而散,竹枝以为ฦ他还在生气。扭了身子去倒水,嘴里抱怨道:“喂,不会上次的事还在生气吧?你一个男人还跟我个弱女子计较么เ?”
“什么事儿?”竹枝也在旁边坐了下来。好奇地问道。
“见过。”竹枝点点头,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李管事和李掌柜对她都还不错,况且也是偶然遇见,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吧?
她倒是理直气壮的模样,噎了冷谦一噎,半晌方แ道:“怕是过些日子便会有人来寻你,你就不怕么เ?”
周管事见果然被自己料中ณ。也不绕弯子,直道:“就是找你来了。”
大丫听说周秉文又惹出事端,心里忐忑,挨近了竹枝。
大丫瞧着弟弟的狼狈模样,心里酸涩。眼中又含了泪,眯着眼细瞧他的伤,周秉文却甩了手不叫她看。她只得叹了口气道:“你也别ี耽搁了,快些洗漱一下,换身衣裳๙跟娘去周府。别管多大的委屈,先服个软,陪个不是……”
周寡妇在屋里听见,忙换了衣裳出来对周秉文道:“还愣着干什么?换件体面衣裳。”又对竹枝歉意地一笑道:“你不晓得,周府规矩大着呢,这幅模样去了,指不定又冲撞了夫人,惹出什么是非……”
竹枝安抚地冲着他笑了笑道:“我也不瞒赵管事。这个品种的花草,满天下也找不出来,是一个西域的行商带过来的,普天下也只得我手里这一份儿。倒是还有一种,跟这个ฐ是同一个品种的,外观不同。您瞧这小草儿的模样,惹人怜爱,想来定是深闺小姐们喜爱的,配上几个ฐ好看的小盆儿,何愁卖不出个高价来?”
竹枝微笑沉吟,抛了个ฐ价码出来:“两种花草,并种植养护的法子,一千五百两ä。”
赵管事跟没听见似的,垂着眼帘问道:“这草,你从哪儿弄来的?”
不过赵管事怎么可能ม让她走?若是她出去卖给暖香坊或者缤纷坊,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添堵?于是他微微笑了一下道:“这位大嫂莫急,在下不过问一句罢了。要知道我们墨香居也是做正派生意的。你这草若是来历不明,我们怎么เ敢收?若是有人闹上门来,岂不是难看?”
竹枝一瞧,床上铺了一床天青色的褥子,放着红色的棉被,看得出来很旧了,但是浆洗得干净,还散着阳光的味道,想必是刚晾晒过的。忙向大丫道谢。大丫笑了笑便退了出去,不知怎么,竹枝总觉得大丫眯缝着的眼睛有些不对劲。
将两盆多肉植物放到เ自己屋檐下头,确定这里不会落到雨水之后,竹枝拍拍手站了起来,现周秉文正站在自己身后,看着那两盆植物。
伙计挠了挠头道:“应该是没用的,不过到底怎么样,我还得问问掌柜的。”说罢便一溜烟儿地跑进去叫掌柜的了。
竹枝抬头笑了笑,点头道:“您是掌柜的?刚ธ才那位小二哥说这是没用的,难道这竟是有用的么?”
这难道是遇见了异世的“性别歧视”?
竹枝随意找了个街边的馄饨摊子,买了碗充饥,满心无奈。
仔细锁了门,竹枝也睡不着了,干脆倒了杯冷茶,坐在桌边喝了两口,侧耳倾听他们继续搜查其他房间的动静,却听见自己这房间的后窗上有些响动。
冷谦回身关了窗子,微微点头,又走到门边听了听外头的动静,这才在桌边坐下,就着竹枝刚喝过的杯子喝了口水,盯着竹枝神色有些复杂地说:“没想到这屋里住的是你……”
小伙计笑了:“一听这话就知道您是个外行了,花坊的生意是好,可这处铺子不行啊,它就是个宅子的模样儿,没有门脸儿,谁家铺子没有门脸儿呢?那还怎么做生意?内里倒是不小,房子也挺好,可就没有门脸儿这一条就不行了,谁肯买啊?可要是买来住,那也不方便,谁家没事儿跑到花坊那边儿去住家啊?干什么都不方便不是?要不能卖了快一年还没卖出去?”
既是金屋藏娇,也就用不着有门脸儿了,而且不注意的话,还真瞧不出这里有处宅子,心思用得也巧。可这么一来,这宅子倒不好办了,因着地段问题,只能划ฐ为商铺一类,加上又没人买,卖家又急着脱手,一来二去的,价格竟然降得比本钱还低了。
这男人真是容易害羞!竹枝笑嘻嘻地接了碗,忽然想起来银票的事,忙问道:“我之前的衣服在哪儿?”
黑衣人忍不住想翻白眼了,克制了一下说:“随便!”转身便出去了。
不过这些话可没人敢出声,人家老神仙还没话呢!
见她倒地,道士大喜,忙叫童子:“取灵符,今日道爷我要替天行道,灭了这孽畜!”
之前哭吵得也累了,身上也勒得疼,她试着动了动手脚,绳子捆得很紧,磨得手腕和身上都很疼,也挣扎不开。与其徒劳无功,还不如养精蓄锐。竹枝靠着墙歇息着,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竹枝不禁冷哼了一声,如今自己้被缚着,哪里还有闲心关心他们吵闹的什么。要她说,这冯家也是呈了败象,上头有孙氏这么个败家娘们儿不提,下头还多了个王氏。听那声音,哪里像是身怀有孕的孕妇?一样是嗓门儿锃亮,声气儿嚣张。竹枝忍不住怀着恶意揣测,说不定王氏用劲一吵,把这娃儿都给整了下来。
这也的确不是说话的地儿。不知怎么,竹枝心里又是期待,又是忐忑,她努力平复了心,按捺着性子等他们吃完,两人告辞回苦杏巷๕去。
大纲摇摇头,带了几分恳求似的抬头望着竹枝说道:“我娘还在床上起不得身来,二弟也还躺着,弟妹成日里就晓得哭,家里没个人照料着,你还是跟我回去吧!”
回头一看,不是胡来俊是哪个?竹枝站在原地,等他过来笑着打招呼:“胡大哥,怎么เ在这儿哪?”
竹枝脸色不怎么好,也懒得遮掩,同在一个县城里头,总不能每日都避着,当即淡淡道:“出了点儿事,我就先回来了。”
玉碗吐了吐舌头,不敢答话。冲着竹枝做个鬼脸躲到一边儿烧火去了。
李秉诚赶紧赔了笑道:“我可没垮脸,不过先前老冯一家回去的时候。我瞧着他们那ว个模样,有些不忍心罢了。”
竹枝厉声道:“冯俊,枉你读了这许多圣贤书,哪位圣贤教了你口出污秽语,哪本书上又教了你血口喷人?!”
冯俊只是一时气愤忍不住叫骂而已,此时叫竹枝一问,犹如当头棒喝,羞惭心起,初春的天气,竟出了一身大汗,看着周遭围观的人,和同行书生眼中的疑问、厌恶,白了张脸说不出话来。
竹枝领头进了茶寮,要了间雅室,冷谦带着迎春、牡丹ล两个出来坐了,留了一方清净让他们两个说话。
冯俊不肯坐,立在竹枝对面,盯着她不肯说话,眼中满是不解和愤恨。
竹枝倒觉得奇怪,在冯家时日不多,她一直觉得冯俊还算对自己比较有好感,也比较明白事理的一个ฐ,怎么เ今日偶遇,他竟然当众做出这样的事?
倒了杯茶请他坐下,他还是不肯,上下审视着竹枝:“你为什么没死?”
竹枝反问:“难道我应该死吗?”
“不,不是。”冯俊有些慌,他连忙摆了摆手:“我不是那个ฐ意思。我是说,我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死在青牛山才对?所以看见我没死,而且活得好好的,是不是觉得心里特别不痛快?”竹枝笑了一下,这大概就是血脉遗传吧?龙生龙,凤生凤,怎么能指望冯家有好种子呢?
冯俊定了定神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把你送上山之后,我原本想偷偷上山寻你来着,只是家中人太多,实在没法子上山,后来大家上山,不见了你的踪迹,都说你是叫野物拖走吃了,是……”
他没有说完,可他不说,竹枝也晓得下河村那些人会说什么,无非就是山神怒,或者青阳仙人显灵收了她这邪ิ物之类的话。
竹枝微微摇头,嘴角带了一丝苦笑,可看在冯俊眼里,全是嘲讽。
是啊,她没死,还好好地活着,比之ใ前显得更加健康美丽,穿着光滑的锦缎长裙,插着金钗,一副富贵人家的派头,身边还跟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两人站在一起,谁都瞧得出来关系亲密。
想到เ这里,冯俊又来气了,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道:“你既然活着,为什么เ不回家?你可知道我大哥多伤心么เ?那个男人是谁?你对得起我大哥么?”
竹枝乐了:“冯俊,你觉得你家跟我是什么关系?回家?那里是我家么?对我来说,那里就是个魔窟,我要是回去,是想要再送死一次么?我是傻还是蠢啊?不对,应该说我要是再回你家去送死,那才是被邪物附体了呢!”
她那戏谑的语气又一次激怒了冯俊,他一拍桌子喝道:“够了!”
竹枝斜眼看他:“怎么เ?觉得我说错了吗?对你来说那ว是你的亲人,对我可是我的仇人。我总不会把要将我置于死地的人视为亲人的,应该说我已๐经让你们家的人杀死一次了,难道你觉得是我欠了你们家什么不成?可我觉得,”她站起来盯着冯俊,语气森森:“是你们冯家欠了我一条命!”
冯俊这才现自己想得太过天真,他只是觉得虽然自家老娘做得有些过分,可是一家人嘛,一笔写不出两个冯字,难道还要拼个你死我活不成?可如今瞧竹枝这模样,这哪里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事?分明是仇敌见面不共戴天了。
竹枝回身坐下,看着冯俊脸色变幻,抿了口茶反思自己是不是说得太过露骨了。毕竟冯俊还是个孩子罢了,而且冯家人对他来说总是血脉ำ亲人,果然冯俊缓缓坐了下来,苦涩地道:“大嫂,我娘只是无知村妇,她也没有什么坏心的……”
“所以这是你母亲最讨厌的地方แ。”竹枝摇了摇头:“冯俊,我原来总以为你是你是冯家最明白事理的人,现在瞧着也不过如此罢了。”
冯俊有些不解,有些生气地叫了声:“大嫂你怎么เ能这么说娘……”
竹枝连忙摆手:“别叫我大嫂!你都说了是你母亲,又不是我娘。我不求她对我跟对冯雪一般,如同亲生女儿,可你母亲怎么เ对我的?好吧,也许你要说天下所有媳妇都是如此,我也不值当说什么。可天下有哪个婆婆把自家媳妇儿当做邪物一般?大年夜赶出门,烧死不成就丢到荒山野林里头?要不你一路问上京城去,天下可有这般的婆婆么เ?”
“什么处置邪ิ物?那是谋害性命!你既然读书明理,岂不可不知律法?若是你往后高中桂榜点了官员,难道也要做个ฐ不分青红皂白的糊涂官么?”
“你母亲非但对我没有一丝慈爱之ใ心,便是对你大哥,也不过如此。本就不用我多说,你只需想想你二哥住的是什么屋子,你大哥住的又是什么屋子,这些差别ี难道还不明显么?”
冯俊沉默了,对于老娘一碗水端不平的做法,他一直心里有些不满。可是听见竹枝提起大哥,他又忍不住道:“即便如此,你与我大哥还是夫妻,怎么能ม跟其他男人公然出双入对,你可还知道廉耻!?”
竹枝瞪他一眼:“难道我都死过一次了的人了,跟你大哥还有什么关系么?”
冯俊瞠目结舌,不知如何作答。
只听竹枝幽幽道:“你大哥是个好人,只是太好了,在你们冯家他便是一点地位都没有,你母亲要整死我,他除了躲着,还有什么办法没有?因为我,你大哥也让你母亲被逼到了悬崖边上,你当我心里好过?我跟你大哥说了,和离或是休妻,由得他随便选就是。今日之事,你要怎么想随便你就是,我已经死过的人,你觉得我还在乎ๆ这些么?”
冯俊从没见过竹枝这般模样,张着嘴不晓得说什么好。
竹枝叹了口气道:“从这里进京还有五六日路程,你是准备参加春闱吧?那边祝你一路走好了。”
她站起来欲走,冯俊却在后头叫住了她:“大嫂,你等等!”
竹枝转身微微摇头道:“都说了,不要再叫我大嫂,你若是不知道如何称呼,叫我一声夫人就是。”
冯俊只觉得喉咙里头如同哽了一块鱼骨,刺得生疼。忍了忍终是没有用“夫人”这个ฐ称呼,而是含糊道:“其实,我也知道我娘做得不对,可是子不父过,我娘也不是我能说得听的,我知道你受了不少的苦,是我们冯家对不住你。只是我大哥并没有对不起你过,你不能因为我娘的错误所以连我大哥一起否定了。”
竹枝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เ,抬脚便走了。
终归是个孩子,要知道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那种清晰的爱恨,人的感,总是会爱屋及乌,反之ใ亦然。当竹枝现大纲对于自己的维护,是建立在不能与他的父母起正面冲突的基础之上时,她就对大纲永远地失去了信心。
她只是个女人,即使能够独立地生活,就像人们说的女汉纸一般,可说到底,她还是希望能有个健壮的臂弯供自己依靠,有个人能为自己撑起一片天,在危急的时刻给自己้帮助,在寒冷的冬夜给自己带来温暖。
走出雅间,她看向等着自己的冷谦,深深地吸了口气,希望自己这次没有看错人。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