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神情恹恹地歪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把精致的西洋镜,这是宫里赏赐的好东西,比铜镜清楚多了,连脸上的纤细汗毛能都照出来。秦氏凝视着镜中的美人,手指从额头慢慢下移,眉如远黛肤若凝脂,二十六岁的自己,看起来跟十六岁时好像没有什么变化,每逢宴席必定艳冠群芳。那个被丈夫记在心上至今无法彻底忘记的宁兰容到底生得什么模样?她再好看,能比得过自己้?
生了涵儿之后,她努力为他夺他该有的世子之位,同样是侯夫人,她身份比宁氏高了那么多,凭什么她的嫡子就不能当世子?赵沉命大没有死,她倒被丈夫打了一巴๒掌,可那又如何,赵沉的世子之位没了,先帝亲自下诏,就算赵沉现在回来,他也只是个养在乡下的废人,连妻子都在乡下小地方แ娶了,可想而知他的见识,如何跟她精心教养的涵儿比?
今儿个是初六了,后日早ຉ上喝完腊八粥便要出发进京,她再舍不得家里人,婆母对她再好许她住到初八他们直接来接她,她今天也得回去,总得跟蒋嬷嬷绿云她们说说话,也得收拾行李什么的,不能让婆母一人忙活。只不过……
赵沉可不知道妻子正暗自嗔怪他,他挑开马车车帘,看小村子里的每一道风景。如无意外,初八再来一次,这里他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踏足,心中ณ难免有些感慨。妻子长大的地方แ,他遇见她的地方แ,那些日子,也将是他此生最闲暇最肆无忌惮最随心所欲的时光。
阿桔不知道赵沉父亲如何俊美,在她看来天底下已经没有比赵沉更出色的男ç人了,将来若是有个贵女也想嫁他,赵沉会如何选择?宁氏的父亲也是大官,她是正正经经的名门闺秀,侯爷那么喜欢她,当初用尽心思娶回来的,最终都不得不退了一步。她呢,她只是个村里姑娘,除了一张脸,侯府里的婢女,譬如宁氏身边的问梅都处处比她强,赵沉连婚事都欺骗自家,除了他的那些理由,何尝不是因为看不起林家?是,他对父亲母亲很敬重,可他还是看不起的,如果父亲有权有势,赵沉敢隐瞒?
他一个,阿桔都喜欢不起了,更不用说他的那ว些家人。
夫妻俩走在前面,陈平赶车,后面马车里坐着翠玉,帮忙看着一车礼ึ品。
十月下旬,小路两侧杨树叶子早ຉ已落光,田地里麦苗绿油油的让人眼前一亮,但偶尔一阵风吹过,卷起一层黄沙,提醒人们寒冬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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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人搂在怀里,身前就是男人玉色的胸膛。
他满不在乎,赵允廷却心生惋惜:“你真是太心急了,等到明年侯府设宴,那ว多热闹。”
赵允廷一双长眉顿ู时扬了起来,脸上阴晴不定,最后还是没能压抑住怒火,瞪着眼睛吼道:“什么叫嫁到咱们家受苦?我是堂堂侯爷,你是侯府世子,看得上他们女儿是他们的福气,竟然还敢嫌弃?我看他们是……”
柳氏点头附和。新า女婿生得玉树临ภ风,家世好人品好,别提村里那些姑娘,放她年轻那会儿,如果有个这样的人物跟林贤一起来家里提亲,柳氏都没有十足把握自己会选现在的丈夫……
次日醒来,万里晴空,秋高气爽。
宛如暖玉,碰上就不想离开,挨得太近,闻到似有若无的香。她就是开在深夜的兰花,不用挑起灯笼照看,光是这样碰着闻着,他这个ฐ赏兰人都醉了。
赵沉都震惊自己้竟能忍住没有更进一步动作。
午饭做好了,林重九还没有回来。
阿桔终于忍不住埋怨母亲:“娘你就这样惯着小九吧,现在他才几岁?都敢到เ深山里玩了,等将来长大些,不听话了,那ว时候你想管都不行!”
如果如娘比她好看,她或许更容易放下,就因为如娘不如她,她才觉得委屈。那么多年青梅竹马,就比不得一件衣裳一个晚上?
屋子里一片安静,柳氏放下帖ຆ子,背对林竹抹泪:“上辈子我是造了什么孽啊,要报应到我好好的女儿身上,早知道那天就不该收留她,如今害我女儿苦成这样。”
阿桔没生弟弟的气,一个ฐ个的都欺负弟弟年纪小不懂ฦ事,她要怪也怪他们。
阿桔奖励地亲了弟弟额头一下。
这样的她,他更喜欢了,却也更心疼。
最后一阵脚步声消失,小小的村子再次恢复寂静。在村人的睡梦中,月亮慢慢落下去,东边天空渐渐露出一抹鱼肚白。树叶再次呈现碧绿颜色,早起的鸟雀飞过天空,鸡舍里公鸡抖抖翅膀,飞到墙头昂首打鸣,那ว鸣叫嘹亮悠扬,传出很远很远。
如娘却还是跟在他们后面,有些讨好地道:“其实是我想出去走走,大姑娘就让我一起去吧?”
林重九被长姐牵着手,大眼睛在长姐跟如娘身上乱ກ看,不知在想什么。
夏日出门纳凉的人本来就多,孟仲景兄弟俩也在外面待着。孟仲达远远瞧见林竹姐仨朝村北去了,赶紧撺掇孟仲景:“大哥,你看,嫂子他们去那边散步了,咱们也过去看看?”
林重九抢着答:“不是,它自己长这儿的,秋天红了谁都可以来这里摘枣,又酸又甜特别好吃,就是里面核儿太大,没两口就吃完了。”
孟仲景哪知道姑娘家的小心思,老实巴交把三钱碎银子拿了出来:“上次买东西省了点,我悄悄攒着呢,等着,等着成亲后交给你……”声音越来越低,目光热切地盯着阿桔。他跟弟弟秋冬会去镇上干活,赚的钱大部ຖ分给父亲,他自己留แ点等着给她当私房钱。
“我不要,你给她买药去吧!”阿桔不收,转身要走。她宁可自家出钱,也不想孟仲景出。
那ว里,他还没有碰过,却被人先尝了。
男人脸庞越来越近,阿桔心跳如鼓,心慌意乱ກ犹豫不决中,眼前突然闪过另一张面孔。阿桔面色一白,迅速退开,偏头不敢看他,过了会儿,微低着头去接伞:“回去吧,让人瞧见不好。”
经过上次那件事,她一直提心吊胆,怕那人再来家里纠缠,弟弟去见他的日子,便是她过的最煎æ熬的时候。接连两ä次他都没有动静,阿桔稍微放了心,可是今天,她突然有种不安的感觉。那ว人不来自家,到底是放弃了,还是没有机会来?如果是后者,这次他一定不会错过,只要下雨,他就有借口来自家避雨。
“知道知道,这天头还教啥啊,不用你说娘也会劝他回去的,再说人家也未必会来。行了,你快回屋待着去,娘先去河边瞧瞧。”阴沉沉的天,早ຉ晚得有场雨,柳氏原本就没打算让儿子学功夫。
“我不觉得是低就。”赵沉不为ฦ所动,依然自说自的:“男ç儿顶ะ天立地,我碰了你,便要负责。”
“清清白白?”赵沉低笑,抬起她下巴,问她:“这样也叫清清白白?”
他从水里出来,看见她呆呆地站在河边,穿着他的衣袍。她肩膀肯定比他的窄,所以圆领下露出了她大片肌肤,修长美丽的脖ๆ颈,单薄精致的锁骨。她小腿也露着,白白嫩嫩像两截玉柱,可惜没等他细看,她就逃了。林风仿佛知道他想看,将衣摆吹起,露出更多,却只给看一眼又遮了起来,越发惹人遐思。
这岂不是说,今日她几乎在他面前赤身裸体?
阿桔连忙低头,再也不敢乱看。
林重九兴奋地点头。
阿桔看着吊兰不说话。
林重九连连点头。
她声音轻柔,赵沉到底隔了一定距离,并听不清楚,只能看见她红唇启合。
先是注意到เ她,再发现那株兰花。
阿桔为长,当然要看着几个小的,其中周兰生小小年纪便沉稳懂事,主动跟在她身边,林重九也很听话,最不让她放心的反而是妹妹林竹。进铺面前阿桔索ิ性问林竹:“你想先从哪边看?”问好了大家一起去,免得逛着逛着妹妹跑没影了。
阿桔姐妹早已๐熟悉这里的规矩,径自品鉴里面的陈设。
柳氏拿她没辙,迅速回了厨房,对大女儿道:“阿桔你妹妹真肚子疼,那ว你替娘走一趟吧。傻丫头别多想,这会儿大家都忙着收麦,有那家里人手不够的,女儿准女婿一起下地干活都没人说啥。咱们乡下地方,没那ว么เ多讲究的,当年我跟你爹……”
阿桔擦了手,简单理理头发,便出门去了。
只好咬牙切齿地忍着,每晚都在她耳边威แ胁她。
阿桔开始还害怕,后来想想,到เ了京城又怎样,大不了再疼一回,反正怎么都躲不过的,便自己睡自己้的,白天跟婆母寸步不离,不给赵沉动手动脚的机会。
宁氏乐于看儿子的热闹,假装什么เ都不知道,只让厨房炖了几次冬瓜荷叶汤给赵沉去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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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桔第一次出门,对运河两侧城镇的了解全都得自赵沉之口。这日日头高了,夫妻俩站在栏杆前赏景,阿桔指着前面远观虽然渺小却依然能ม看出来繁忙的码头问:“这里便是天津卫吗?离京城有多远?”
她桃花眼亮晶晶,充满了好奇,毕竟是头一次出远门,兴奋也在所难免。赵沉侧倚栏杆,伸手拨了拨她斗篷边缘的雪白狐毛,碍于不远处有丫鬟站着,没有碰她白里透红的小脸,只看了一眼前面道:“正是天津,从这里靠岸的话,快马加鞭两三个时辰便能抵达京城,咱们慢走,晚上找个ฐ院子下榻,明天晌午也能到了。”
阿桔知道他只是随口说说,他们这船是直接开到เ运河尽头通州的,离京城最近。
河水浩淼,波光粼粼,阿桔看着水面,算了算,神色忽然黯了下去:“明天就是小年了,往年过小年,我爹领着小九一起扫房,娘领ๆ着我跟阿竹洗衣剪窗花准备午饭……”说着说着眼圈红了,眼里泪光浮动。
“别哭,风大,哭了脸容易皱。”赵沉立即站直了,抬手替她把眼泪抹掉,“明年这时候岳父岳母就来京城了,今年先将就一回,跟我一起过小年?”
他温柔低语,阿桔心里一暖,点点头。
赵沉握住她手,“走吧,咱们去里面。”
阿桔想缩回手,一抬头,才发现原本站在那ว边的锦书已经转身往前走了,再看赵沉,凤眼含笑。阿桔总算明白了,这几个丫ฑ鬟都聪明着呢,最会看主ว子脸色。不过她也没有再躲,乖๔乖让他牵着。
还没走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高喊:“大少爷!”
阿桔本能回头,而身边的男人已经松开她手,大步朝前去了,“你先进去找娘。”
阿桔看看前方朝这边划来的乌篷船,距离太远,只能看清船头站了两ä个穿深色衣袍的男ç人,面容是看不清的,也不知道对方แ怎么就认出赵沉了。这边只有自家两艘船,赵沉又正好是侯府的大少爷,来人肯定没有认错人。
男女有别,阿桔没有继续逗留,过去找婆母了,“娘,咱们好像遇到เ了熟人。”把外面的事说了一遍。
宁氏稍稍意外了一下,然后像往常一样招呼阿桔到她身边坐下,“一会儿承远回来就知道了。”儿子的熟人,在登州认识的生意人不会喊他大少爷,这种下人对主子的称呼,只能是侯府里的人了,两个男人,除了他还能有谁?
来人正是赵允廷主ว仆。
赵沉很是意外,待船靠近,他伸手欲扶赵允廷过来:“父亲何时到的天津?”怪不得来信打听他们坐的是什么船,敢情在这里等着呢。
赵允廷没用他扶,自己稳稳跨了过来,等赵元也上来后,他才扫了一眼赵沉身后的船篷,笑着解释道:“朝廷大休,难得清闲,便过来接你们。你娘呢?”
赵沉朝船篷扬了扬下巴:“阿桔也在。”
赵允廷抬起的脚便顿住了,对赵元道:“去跟船夫说,在前面码头靠岸。”
赵元领命去了。
赵允廷收回视线,见长子面容平静并未打算询问,他笑了笑,主动道:“我已๐经安排好了庄子,今晚咱们在那ว里歇下,明日晌午用完饭再出发,天黑之ใ前回府便可。承远,今年小年,咱们一家子过。”
他年近四十,看起来要年轻很多,肃容而立时不怒自威,如今一笑,竟如皓月穿破乌云,温柔慈和。
面对神采奕奕却比上次见面时还要消瘦的父亲,赵沉一时无话。
小年?
从他七岁起,就没有一家人过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