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廷和看了江彬一眼笑得温文尔雅:“臣,来请江统帅去府上赏梅。”
杨廷和的府邸坐落于京城北面风水极佳的好地段,屋脊瓦兽、梁栋、斗拱、檐角皆以青碧绘饰,对称的兽面锡环虎视眈眈地瞪着江彬。厅堂五间九架,门三间五架,倒是按着品官第宅制度来的。
翌日,乾清宫被毁一事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尽管正值元宵假期,朝中百官依旧ງ聚于朝堂,论起宁王朱宸濠的罪行。一派文官认为,宁王所使之人不过无意间引发大火,将这几人问罪便是,不该牵扯向来对正德皇帝恭顺ิ的宁王。另一派则认为,这虽非宁王之责,但也应稍示ิ惩戒。还有寥寥无几的文官跳脚说,宁王显是蓄谋已久ื的,该囚禁起来拷问是否有同党。
墙倒众人推,宁王的事可暂时搁置,这钱宁却不得不除。
“就是吴太医经常对你父王那样。”
吴太医摩挲着腰间玉牌道:“《岁占》谓岁后八日,一日为ฦ鸡日。今日晴朗,那些个飞禽必繁育。”
李时春想让江彬见见自家媳妇妹子的心思便只好搁下,说江彬来日成亲定要请他喝酒。江彬依旧ງ是笑,他这辈子,成亲就是个牵累็。牵累็了好人家的姑娘,也牵累了他孤注一掷的执拗,故而看看别家和美便罢,这心思,是动不得的。
时候不早ຉ,李时春似也知江彬家中无人,便拉着他往他家里跑,说是要让江彬见见他老母和媳妇,江彬两手空空的哪好意思,借口寻个故人先回了趟家。
“这不也嫁了个王爷吗?”
于是,便有了当下吴王妃找上吴太医的桥段。
江彬当然也知道,这一局是朱宸濠的试探,不可打草惊蛇,便唯有牺牲这颗棋子。
所谓诏狱,乃是由直接听命于正德皇帝的锦衣卫所掌管的监狱,由北镇抚司署理,可直接拷掠刑讯取旨行事。大理寺、都察院、刑部等三法司均无权过问,其臭名昭著已๐远远超越了刑部的天牢,成为当今朝官们最为恐惧的场所。进去的,很少有出来的,出来的,也很少有完整的。光诏狱的刑法就有拶指、上夹棍、剥皮、舌、断脊、堕指、刺心、琵琶等十八种。
正德皇帝来了兴致:“怎么เ个心事重重法?”。
是日,阴霾欲雨,宋师傅犯了风湿,吴杰给他敷药之际,他便嘱咐副典膳今日莫给王爷送饭,等他传了再去。吴杰听了神色一动,宋师傅唯有挠挠头解释:“每逢雨时,王爷都不许人进屋。”
王勋就坐在庭院的桥亭中,凝视着石孔桥下的荷花池。这荷花池,王继的府里也有,如今早已干涸,几支折了腰的枯黄,死气沉沉地将头埋在淤泥里。江彬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玉石骨灰盅双手捧上:“该你送他最后一程,是我擅作主张。”
王勋沉默片刻,终是将兄长的骨灰盅接过了抱在怀里,随即又一声不吭地转向那荷花池。江彬也便坐下来陪着王勋发呆。初次见面便斗ç了三回合的二人,此刻却平和得仿佛垂暮之年的故友。夕阳西下,倦鸟归巢。不知尘归尘土归土后,可还有相见的一日。
回去的路上,正德皇帝把脑袋搁在江彬的肚子上:“你这些天可是在王继那儿过的?”
江彬看正德皇帝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心中ณ却仍警惕着,生怕他忽然问出王勋的名字,只挑些日常事务说。
江彬笃信,王勋虽是武将,却有着不输于文臣的精明,故而才能一举ะ爬上总兵的位置,王勋虽年轻,却也见惯了朝堂上的尔虞我诈,这要有个风吹草动,那些个ฐ被收买的文官必定是义正言辞地与他撇清关系,甚至为表清白使劲往他身上泼脏水。
“我与令兄结拜,本是自家兄弟。”
吴杰捏着小兔子的小肉爪道:“他们或因狂放不羁遭人污蔑、或因锋芒毕露遭人嫉恨、或因功高盖主遭人迫害……当然,也有些因功成名就而变得目中无人、刚ธ愎自用的,因而遭了这般结局……”
吴杰反握了一下拽紧他手的不安的小兔子,替他盖上被子随张锦去了。
江彬想起梁储和蒋冕老泪纵横的脸,于是胃更疼了。
“当时若无于少保,也不至于有宣府的今日。”正德皇帝骑着他的枣红马,望着残阳如血中的边境感叹道,“只可惜那些个莫须ี有,终是要了他的命。”
在被老虎所伤与不举之间,正德皇帝选择了前者。他挺直腰板朝前来救驾的张锐做了个退下的手势,张锐站着不动,正德皇帝低声呵斥道:“你反了不成?”
霎时间,一片寂静。
那一日,街道两旁的冰雪尚未融化,江彬抬头看看阴霾的天,呼出一团白气。钱宁一手搭在绣春刀刀鞘上,回头看了江彬一眼,江彬只好快步跟上。这“豹房”果真如民间所传般犹如迷宫,分明是一眼便望到的飞檐,迂回了许久方到跟前。江彬望着钱宁的背影心中ณ生出些疑ທ惑,钱宁既ຂ是靠着巴结宦官刘瑾被荐到正德皇帝跟前,那刘瑾伏诛后,他怎能不受牵连且依旧受宠?
方上完早ຉ朝的正德皇帝ຓ,着绣龙翟纹及十二章纹的黄色绫罗、头戴翼善冠,正倚着一只趴跪在毡垫上的猎豹鼓捣几只纸糊筒。
那ว棉布粗硬,布面不平,纱疵众多,一看便知是掺了不少杂的。正德皇帝没用多少力道便撕下一片下来,拈着递到谷大用跟前。
谷大忙跪了磕头道:“皇上!这些个都是筛剩ທ下的,专给不入流的宫人制衣。”
正德皇帝没答话,之前溜了的锦衣卫已抓了个ฐ管库房内官回来。
那内管哪见过这仗势,跪在地上抖得筛谷似的。
“这库房的棉布流往何处?”正德皇帝俯视着那内官道。
那内官头贴着地面,磕磕巴巴๒道:“回皇上……流亡往大同、宣府去的……”
谷大用立刻惨白得纸人似的。
“用以制何物?”正德皇帝继续逼问道。
“战袍、战袄……”那内官的声音尖细,刺๐耳得很。
正德皇帝扭过头,静静看着将头埋得极低的瑟瑟发抖的谷大用:“谷公公可要我寻得宣府战袄比对比对?”
谷大险些瘫软在地上,勉强用肘支撑住身形,半晌都憋不出一句来。
正德皇帝不再看他,只对着面无表情的张永边上的江彬道:“这事交由你查办,凡有牵连,绝不姑息。”
江彬称是。
他算明白了,正德皇帝ຓ之前那盔甲不过是个引子,张永和谷大用关系不一般,正德皇帝ຓ并不想留给张永知会谷大用的时间。
这一切显是计划好的,而此事的由头,离不开“宣府”二字。
或许正德皇帝比江彬更难释怀宣府那ว一场倾轧,故而借着今日之事撕了道口子。又或者,这本是打一棍再给些甜头的笼络人心的手段,好人尽其才?
不管是何种理由,江彬在查办这事时,都未懈怠。
顺ิ藤摸瓜的,当日锦衣卫便提了两名管仓的内官到诏狱逼供,眼看着就要引到谷大用身上,一人却在这时候找上了门——东厂掌印太监张锐。
张锐先前帮着江彬合演“虎口脱险”的戏码,两人多少有些交情。见了张锐,江彬方明白正德皇帝所说的“凡有牵连,绝不姑息”意有所指。
张锐出的价码,是利用手上握着的某些文官贪污受贿的把柄逼他们将之前“威แ武大将军朱寿”提的关于宣府的边防意见引申ã至九边治理,再联名上书一封。
江彬嘴上答应着,暗地里接着揪那些个蛛丝马迹,几日后便查明,此事原还牵扯着皇太后张氏的父亲——张卫
张卫原是个木匠,未料到姿ู色平平的女儿竟能被选进宫并产下龙子,女儿成为后宫之首后,张卫也被封了爵位,自此衣食无忧。然而贫穷落下的病根,在张木匠的心上剜了个无底洞,多少金银细软都填不满,终日借着特权中饱私囊。劣质的物品经由这位皇亲国戚的手入了两名内官所管的仓库,再在所需之时被制ๆ成战袍战袄送往宣府大同等地。
江彬查实了,便来询问正德皇帝,正德皇帝ຓ正琢磨图纸,随口道:“看你是想连根拔起,抑或是将功补过。”
江彬只管跪着看身下的波斯ั毯:“全凭皇上做主。”
说罢就被一把提了起来。
“首辅和你说了什么เ?”
江彬依旧低着头,不知这演的又是哪出。
正德皇帝抓着江彬的力道愈加重了,江彬却依旧一声不吭,任他摆布。
正德皇帝呼吸渐渐粗重,那眼神就像要把江彬生吞活剥了似的。
然而对峙片刻,正德皇帝终是一松手,坐回到榻上。
“无论他说的什么เ,都并非我意……你倒宁可信他……”
江彬依旧跪着,低眉顺目。
正德皇帝ຓ疲惫地挥了挥手,让他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