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此番恩德,张敖铭感五内。”年轻的赵王静静跽坐在她病榻畔,语声清晰,一张清秀明逸的面容上,神色头一回这般郑重而恳切。
闻言,张敖怔了怔,神色微滞,一时间竟是默然无言。
大汉立国未久,长安城的皇城宫室尚在修建之中,远没有眼下看到的赵王宫这般雅丽精致的气象。是以,连一向性子稳敛的霜序都不由得微微晃了眼,难得语气里带了几分玩笑。
“你说这个呀,刚ธ刚在那边的芍药圃里遇到เ两位艺花的姐姐,赵王宫里的事情,倒是件件问了个ฐ清楚呢。”说到自己得意的事儿上,兰秋小脸上的笑容亮了亮。
“昨晚在传舍里,是我值的夜,公主殿下她一直到了四更天才睡下,这会儿必是倦极了,哪儿那么容易醒?”先头开口的小宫婢,声音虽比先前低了许多,话里的意思却是笃定。
“公主是嫁到赵国做王后的,可你知道现任赵王是怎样的人么?”阿霜看着一向对这些朝政掌故不怎么上心的阿秋,不由得有些无奈地问道。
“大王何必如此?”艳色无俦的虞美人,却是兀自弯唇而笑,对他这一幅暴怒模样视而不见,只从容说道“虞姬且问一句--若是异地而处,贱妾身死,大王可愿相殉?”
“呵……”虞姬忽然毫不意外地笑出了声,继而,她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却是更深的笑意渐漾了开来“大王答不上来,是因为——断然不会呵。”
在他身后,数百名骑兵随行,清一色的铁胄银甲â,恭谨而有序。
而比他本人更灼眼的,却是身旁那一匹通体缁黑、四蹄踏雪的骠健马驹——只远远看上去,便见毛鬣轻润,龙头高举ะ,神骏非凡!
虞姬ภ乖๔静地紧ู紧靠在他胸前,十四岁少女娇小的身子密密裹在裘衣里,简直像个孩童般,看上去只是小小的一团。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呛人的血腥味儿,混合在雨天的湿气中,裹挟着沙场溅起的尘土泥桨分外闷窒,简直另人有些作呕……但,缩在项羽怀中的少女,却再顾ุ不得其他,只用尽了浑身的力气紧紧拥住这人,耳中传来他强悍有力的心跳声,然后,莫名的心安。
“那,你便唱支曲子罢。”项羽神情爽朗,浑不在意地笑道“其他的那些,我倒是一样儿也不懂。”
自太守府易主,他成了叔父的裨将,手绾兵符以来,众人敬畏,还有谁敢向他提此等事?
《史记》里,太史公明白无误地写了:“吕不韦取邯郸诸姬绝好善舞者与居,知有身……姬自匿有身,至大期时,生子政。子楚遂立姬为夫人。”
而在赢政出生之后的二十多年间,吕不韦对这个孩子的态度表明,彼此之间是父子的可能性微乎ๆ其微——首先,吕不韦在助子楚逃回秦国时,放弃了赢政和赵姬;其次,赢政承位之ใ后,吕不韦作为ฦ相国,独擅专权,完全压制ๆ着赢政;而最后,蕲年宫之变后,吕不韦先是免官,再被迫迁蜀,终究仰药自尽。
秦王政二十五年,大兴兵,使王贲将,攻燕辽东,得燕王喜。还攻代,虏代王嘉,燕亡。
平定四海,九州一统。动静之物,大小之神,日月所照,莫不从服!
她专心致志,所以,直到沉重疾促的足音沿阶而上,一路震得宫砖橐橐作响,才蓦地被惊回了神。
怒意盛极的秦王剑眉骤皱,目光凌厉,刀锋般寒冽地迎面向她劈了过来。
“近日的功课都这般认真?”他神色罕见的温和。
依时下习俗,寻常庶民十五岁方入小学,公卿是十岁至十三岁,而王侯子弟则是八岁。扶苏五岁开蒙,的确是早ຉ了些。
阿荼顶着这让人不舒服的热烫,起了身,为自己沐浴盥洗。
阿荼取出了那面镂空钮的嵌绿松石铜镜,持了菱纹朱漆木梳,将一挽乌泽青润的长发用心地梳做了峨峨的九鬟望仙髻,用碧玉笄挽定。再细细地为自己搽脂粉、点砂痣、涂口脂……妆罢,对着镜中那张清艳得近乎逼人的容颜,连阿荼自己都怔了怔。
幼年时在鄢陵,乡间庶民家的小儿,几乎自记事起便要帮着家中ณ做活计,而难得的闲余时光,白日是林间水畔地嬉闹玩耍,到了晚间,便是齐齐聚在村头老树下,听老人们说些去城中卖薪或换布时听来的佚闻趣事。
之后,他果然助子楚广结赵氏权贵,并认了其父安国君的正室夫人--华阳夫人为母,自此日渐一日地逼近了咸阳宫中那一席尊位。
三日之后,还要请射人用桑木弓和蓬箭射向天地四方,象征孩子日后会身手矫捷,精于骑射。
一月后,清池院正堂,西侧小隔间。
赢政径自走到主位的漆案后,身姿ู端正地席地而坐。
不知秦王素日里是否亦是这般寡静的性子,他只默然地背靠屏风端坐着,目光静水无波地打量着这屋子,清清冷冷的淡漠神情。
“可,这世上,从来就是易共苦,难同甘的。”二十一岁的年轻王侯,握着那ว卷古旧的竹简,神色有些苍凉。
“巨鹿之战时,因为阿父被围困城中,而危难之际陈家阿叔不肯发兵相救,自此二人生了嫌隙,乃至后来……一步步反目成仇,断情绝义。”
“五年前,项羽分封诸侯,阿父得封常山王,而陈家阿叔只封了侯,所以心下不平。之后,竟率了兵马攻袭赵地,阿父落败,被赶出了封地。其后,便投
奔了当时尚为汉王的陛下。”
“三年前,陛下欲聚兵攻打项ำ羽时,请陈家阿叔出兵相助。其时,他答应出兵,提出的唯一条件是——”
张敖语声低得几不可闻:“以张耳项ำ上人头为酬。”
刘乐心下一震,登时说不出话来。
“最终,汉王无奈,只得寻了个相貌与阿父七八分相似的人,砍下首级函于匣中送予了他,这才成功聚兵。”
“到后来,得知阿父未死,他一气之下,竟又叛了汉王。”
张敖极力平静地说着,却掩不住眸间的苦笑。
这,也算是当时广传天下的一出闹剧了罢。
最终,在两年前,奉汉王刘邦之令,韩信与张耳攻陈馀,战胜之后,将其斩ล于泜水。
昔年性命相托的刎颈之ใ交,最终,情断义绝,不共戴天,也真叫人感慨世事浮云,人心易变。
“如今,阿父同陈家阿叔皆已故去,留แ予我的旧物,也就是这一卷曲谱了。”他静静握着手中的瑟谱,好了许久,方开口道。
二人皆是默然,室中ณ静了许久。
“这屋子里有些憋闷,公主同我出去走走如何?”半晌后,他温声开了口,邀同坐的少女一道起了身。
出了书房,南侧不远处便是大片碧翠菁茂的竹林,幽篁深寂,离披倩郁,轶云蔽日,竹林间竟还引了一泓清溪流水,清可漱齿,曲可流觞。
张敖与刘ถ乐่两人相偕闲步在圆润的卵石砌就的竹林小径间,尽目一派浅翠娇青怡人颜色,仿佛瞬时涤清了心头的大半积郁,使人心神为ฦ之一清。
竹林间时有雀儿清脆ะ鸣啭,声声入耳,在这清晨时分,格外令人心悦。
眼前一方开阔处,置了张青石几,几畔碧草芳茂,如茵席一般延展开来,满目舒然的绿意。
张敖与鲁元二人索性便在如茵碧草间席地坐了下来,静享清风,间聆鸟语。
直到许久之后,他抬眸看着眼前神色怡然的少女,温颜开口道:“说起来,我也是许久ื未碰过瑟了,公主可有兴致听上一曲?”
十六岁的少女怔了怔,有些意外地点头。
不久,便见宫中侍从们搬了一张瑟,置在了那张青石几上。
那是一架梓木瑟,乌漆素面,二十五弦,三尾长短不一的檀色岳山,无纹无饰,朴净无华却大气。
“公主喜欢什么曲子?”眉目秀逸的年轻王侯,一袭素色直裾袍,就这么姿态随意地席地坐在了石几旁,抬眸笑向她道。
刘乐่实在少见他这般闲散又从容的模样,不禁愣了愣,她未理会他的话,却在他身旁不远处,拣了处地方倚着几竿高大的翠竹坐了下来。
毕竟只是二八年华,那些被拘了太久的天性似乎ๆ在此时略略露出了些来,韶华的少女一身藕荷色襦裙,背倚着碧翠修竹,神色安恬地微微阖上眼,感觉着竹林间的清风扫过鬓发眉梢,满面扑来的尽是草木清芳……真是好不惬意!
至于他先前的问题——她索性不理。十六来习惯了懂ฦ事与隐忍的刘乐,头一回想这般不束不拘地任性一次。
张敖淡淡一笑,也不再问,只抚上了丝弦,右手五指随意拨了三二下,调好了音,右手轻挑,左手吟弦,奏起了前音,而后开始和着和声轻轻唱着一支曲子——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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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之后,襄国,赵王宫。
正是孟夏四月,满庭花木扶疏ຕ,而蜂乱蝶喧的芍药圃旁,立着个约有周岁大小的稚女,冰琢粉雕一般的玉雪可人,她身上淡霞色的楚锦衣裙却比那一圃的芍药花还要惹眼。
“来,阿嫣,过来这边。瞧这枝舜华花多漂亮……”已经三岁多的张侈,一身粉青色的曲裾袍,一张稚嫩圆腴的小脸儿上带了些诱哄,向那小小的稚女不停地扬着手中一枝雪瓣金蕊的硕大花朵儿。
那小小稚女立在花圃边,听到却只嘟着嘴,看着那兄长手里那ว支几乎碗口大小的雪白花儿,一双乌ไ润的眸子晶晶发亮,伸出了肉乎乎ๆ的粉嫩小手儿,朝他道:“要!”
“不成,不成,你要自己走过来的。”张侈却坚定地摇了摇头,又转头问一旁的兄长道“这样儿真能学会走路么?阿嫣她上月才刚ธ刚站得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