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无妨。”方提学慈爱地说：“本官提督福建学政，叫令尊替你办个寄籍文书又有何难？你那捐监的身份也不碍的什么เ，我既然叫你应试，哪怕你连童试也没考过，也能ม以充场儒士身份下场一试。”
宋时心头一震，彻底放弃了挣扎。
沈举人也点了点头，从头解释了一下：“……那小人行事狂肆无忌，当着我林泉社ุ诸生的面砸宴抢人，还险些伤了几位同会君子。我与几位友人收拾好场面、送受惊者回家后再去寻他，便晚了一步，追他不着。后来到李家，听卜儿说那人是府上家人，我与尚、辛几位君子都觉得宋大人为ฦ官清正严谨，不会放纵家人行凶，便劝赵君不可轻信人言、莽撞行事……总算劝得他写了状纸上告。”
几名书生争着说好，替他盘算起了那ว天开文会做以什么为主题。赵书生根本插不上话，被排挤到一旁，倒是当先看见了从礼房出来的李少笙。
“怎么เ避无可避？”桓凌站在堂前，垂眸望向祖父，黢黑的眼瞳中凝着一道逼人的光彩：“元娘已订了夫家，有约书为证，本来不在礼聘嫔妃之ใ列。可我在宋家却听说，我与元娘才出孝时宋家大哥便来议过亲，咱们家却说元娘在待选之列，要他们退还当年父亲写的文书……”
桓老太爷撩起眼皮抬，露出冷厉的神色，看向这个ฐ执着的孙子：“你以为ฦ咱们家是为攀附权贵才退了这婚事的？”
他竟连这种事都干得出来啊……
后来他的论文终是找着法子写下去了。
进士的弟子！这是多大的荣耀！这位进士的父亲还是翰林修撰，他们这儿子以后岂不也能ม受翰林指点了？
桓先生正在都察院任御史，跟学政是同僚，自然知道其中缘故，所以也不急着让他再考，而是带着他扎扎实实地读经传，并跟宋举ะ人传书，订下他做女婿。
无尘只看了一眼便垂下眼帘，合掌行礼ึ，改用官话说：“小僧无尘，见过诸位檀越。小僧等是城东圣果寺僧人，为贺明日佛降诞，故抬佛像沿街洗佛，求些布施以备龙华法会。”
几个儒生要赶僧人们离开，宋舍人却挥手止住他们，合掌答了一礼，那若有实质的目光转到无尘脸上，温和地说：“我前两天听僧官提到龙华会，还想着四月初八要去庙里看看，倒没留意日子过得这么快，明天就是佛诞了。不过已经到เ这个ฐ时辰，怎么只见圣果寺一家的大师出来洗佛，别的寺庙不往县衙这边来么เ？”
文末大结仍是呼应开头，点出春秋大义——也就是尊王。若诸侯都能尊王令，征伐皆自天子一人出，天下自然大定。
明尊王、讨不臣之义，使后世乱臣贼子不得不有所畏ั惧。
“此春秋所以经世也。”
他写到เ这一句时，也从胸中轻轻吐了口气。
不是因为文章写完了而松一口气，而是因为他写这篇文章时，思路不由自主地偏向了新从晋江网下载的明清春秋学理论。
郑朝学术延续宋朝，春秋重胡氏传，而胡安国是二程门下私淑弟子，胡传中常以义理解春秋，尊王攘夷的思想极为强烈，而且特别ี重视以“天理人欲”解释文中写法、称呼的细微差别。
而在他那ว个世界，到明朝后期，学者渐渐感觉到胡氏传对思想的束缚，以及义แ理解经中强辞夺理的地方，开始回头研究汉代经学，重视考据而轻义แ理。发展到เ清朝，就基本抛弃宋代的义理解释，兴起注重考证的朴学。
他看了两篇明清春秋学论文，就已经不自觉受了诱导，这篇文章里竟没提一笔“宋人”与“桓公”这两个称呼背后所藏的天理，写到齐伐楚也没提一笔胡氏最爱论的“攘夷”。
偏偏他写完也不后悔，再看几遍这篇只列ต举ะ经传内容为论据、半点不涉及理学的文章，都觉着不能删改。
说是一字不易也太夸张，可这篇文章里实在没有容得下“天理人欲”之论的地方了。
他又吐了口气，提起笔来改格式、挑错字，决定一字不改地把它交上去——管他这回考得过考不过，反正他是保送生！与其把这篇文章修改成他自己也不能满意的模样，还不如就按着自己的本意来，让方提学这样的大家看看他的文章可行不可行。
他把草稿改好，拿出稿纸来抄写，才想起刚才方提学在旁边看他的四书文，猛地抬了一下头。这一下正好看见方大人坐在堂上，精光四射的双眼正盯着他们这些考生，蓦地与他目光相撞，忙又低下头，仔细誊稿。
两篇文章抄完，也还没到中午。不过他没什么要改的，这场内也不是呆着舒服的地方，索性还是先走了的好。
他把卷子收起来，便到เ堂前送给收卷官。
院试的卷子也要糊名，以防作弊，却只糊名不誊抄，而且提前交卷的考生，提学一眼就看见人了，这道糊名手续也几乎等于无。
宋时上前交卷子，方提学招了招手叫他过去，要给他做个面试——一般来说都是第一场考试后转天再面试，不过他交卷子交得太早，龙门还没开，这工夫也是白在门边等着，方大人索性就想多考他些东西。
文章都交到试卷官手里了，不必再考什么，方แ提学于是问他：“你可会作诗么？本官倒要考考你的诗才，你可敢当面作来？”
考吧！不要因为他是个穿越者而怜惜他！
他小时候就跟方仲永一样被兄长带着到处展览过，后来更是做了进士弟子，又跟容县、武平的书生儒士多有来往，指物作诗也算本职了，不大怕考。不过方大人考的和他从前作的、用以炫耀天姿才学的作法不一样，既不指物也不抒情，而是“赋得诗”。
也就是摘古人诗句为题，以五言八韵为限，如唐宋时的试帖ຆ诗。
方提学随口吟了一句“云补苍山缺处齐”，就让他以山为韵，当面作来。
这诗就不像八股一样还要引据原题之意，只要写出自己้的心声便是了。他心中想象着前世游黄山时见过的云海蒸腾、山峰半露的胜景，顿ู时思绪纷涌，从考篮中取中ณ纸笔题诗：“云岫接天景，苍苍映日环。雾侵纱障绕，未许窥真颜……”
他刚ธ穿来时常给人当神童展览的，作诗比作文章还快，不管质量，速度至少是相当可观的。方提学眼看着他一字字连着写下云，连停笔思考的时间都不要，当真要以为他是绝世才子了。
然而看了诗之后，那ว“才子”两个ฐ字还能勉强留一留แ，绝世就还是删了吧。
最高也就给个诗会上的人情点评了。
方提学轻轻“嗯”了一声，脑袋都不动，斟酌着夸了一句：“才思敏捷。见诗如见蓬莱清景，清昀欲流。好了，本官已๐见过你的才学了，你先去龙门等着，待会儿凑够了人数便回去吧。”
宋时提着篮子，收拾了剩下的纸笔，老老实实到龙门等候。福建学子才华高的多，不一会儿龙门那ว边便凑够了人，先放了第一批人出去。
方大人监考却是要监一天的，长日无事，便叫人糊了最先交上来的几人的卷头，先挑出宋时那摞稿纸，拿回桌上细看——
第一篇四书题的草稿他已经看过了，写得准情酌礼，语归典则，堪称是议“礼”的佳作。若非这篇文章太好，他也不能把宋时叫到面前复试，听他干巴巴๒一派台阁气的应制诗。
他看了看第一篇与草稿无异，便直接在题目旁้画了红圈，写上评语，然后开始看春秋。
方提学本经不是治春秋的，可他自己出的题目，他又岂能不知道要考的重点在何处，怎么样分出文章高下？
宋时那篇春秋从一破题就词严义正，得春秋本义，可说先声夺人。而从承题、起讲、八比、大结又步步相承，将尊王、伐不义แ之理一脉贯通，气舒词雄，读起来如悬河泻水，说不出的痛快。
他连读了几遍，起先只觉着他词理优长、文势陡峻，后来从那种气势中挣脱出来，才稍稍觉出文章也有缺陷——
太简洁质朴了。
别的考生都引经据典，力图钻研别人都不知道的偏僻典故，就只他这篇是纯从经典中举ะ典故阐发春秋大义แ；而且他这里几份考卷都依胡传将“尊王”与“天理”连系上，借春秋故事讲性理之说，唯有宋时这里，却是一字不涉“理”，只讲“义แ”……
他拿着笔的手重了几分，笔尖落到เ纸上后不即运转，仿佛要留แ下一个深深的“点”，然而在他提起笔时，那笔尖又沾着纸面飞快地划过一圈，将那第二等的“点”改成了第一等的“圆”。
考生作文章当肖圣人口气答题，便不依胡氏传又如何？他字字句句却都恪守了春秋左传的本义，一篇文章头尾相顾，严密如织，怎能强添进性理之说？
且朱子曾说，治春秋只当以史书治之。此文代圣立言，非代胡氏立言，但遵经传，何须处处依胡氏传！
他又将这篇文章反复读了数遍，甚至拿案上另外几份词旨俱佳的春秋考卷对照，仔细研读，比较优劣，最终将他的卷子压在最上头，深叹了一声。
“这才是得正名本义之ใ作。他人文章虽多引经据典、虽能论接天理，却乱了立言之本，分薄了述春秋大义，责诸侯不臣之罪的笔力。”
凭这篇文章，便足以压一县生员，在春秋房里轻轻取个经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