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俊良说：“我叔叔呀。”
赵俊良叫了一声叔叔，架子车就停了下来。他对叔叔介绍：“他俩是我的同学。他叫马碎牛，他叫马秃子。”他又指着架子车上的麻袋说：“这是我们全村的小学生为你采集的茵陈。”看着正在擦汗的马碎牛，感激地说：“多亏了他帮忙。”
赵俊良说：“要不然，我星期天叔叔？”
赵俊良说：“不用。我自己้去。”
赵俊良刚走出教室就被外面的冷空气呛的上不来气。
马碎牛说：“逮雀儿。”
马碎牛点着了柴堆，那明火就半死不活地燃着，冒出的浓烟粗壮如工厂的烟囱。马碎牛呆呆地看着烟柱冲上了天，长长叹了一口气。他无限感慨地说：“一股青烟都知道往上走，咱六个英雄好汉真的这一辈子就呆到这马跑泉呀？”
马碎牛说：“我和俊良不一样。他是没有远大理想的，只想着在农村能吃饱肚子。说的难听点是没出息。我是要进城干事的，干大事！”
卖琥珀糖老汉的笑容一下子就消เ失了，他挥着手说：“走、走、走，不买就不要耽搁我的生意。”
赵俊良精神一振说：“如果有论‘口’卖的咋说？”
“可耻。”
“我看该给你挖个黑堂，把你那‘追求’埋到里头，打消你那些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球大个娃净说大人话，你还是多操心眼门前的事吧，看秋粮分配时你家能得到多少玉米、能ม不能接上下一年小麦上场！”
他烂红着眼，三天没睡觉的样子，一脸的倦容。两个腮帮子一伸一缩、一凹一凸地反复变化着，看上去极为灵活。凸出的时候一边像噙着一个ฐ核桃，凹陷的时候腮帮子上的坑又圆又深，刚好又能在外边放进去一个核桃。马碎牛羡慕地不得了，极力想模仿出吴继那样的效果。但在赵俊良看来都远不理想。他劝马碎牛：“算了，你是学不会的。”马碎牛不服，说：“这世上还没有我马碎牛学不会的事！”说完，就又折腾自己的腮帮子。赵俊良只能ม无奈地笑。
海娃ใ没有后代，没有人给他摔瓦盆。
“因为打赌本事就是违法的。”
赵俊良叹了一口气，又摇了摇头，说：“你们跟着我来。”几个人就半信半疑ທ地跟着他走。
明明说：“这就对了。牛郎织女的故事里，主角本来就是人家织女。”
马碎牛很是奇怪，问道：“你又不是农民，咋和这群瓜子一样打扮自己？”
赵俊良不等他说完就急忙围上去看。
“王师，给俩钱让走了算了，看拍的可怜的。”
马碎牛急于逛会，他也不想在此停留แ。见赵俊良沉吟不语，以为他拿不定主意，就言辞激烈地说：“走！算卦都是骗人呢，不要相信。”那算卦的老汉也不生气，依然是笑呵呵地看着他们。他上下看了马碎牛几眼，说：“我送你几句话，你看我得是骗人呢。”不等马碎牛拒绝他就开口了：“你爷弟兄俩，你爸弟兄一个ฐ，你也弟兄一个ฐ，对不对？你是村上的娃ใ娃头，但你却服气一个人，对不对？你今年惹下一场事，差ๆ点丢了小命，是遇见贵人把你救了；我说的对不对？”
马碎牛说：“对着呢。你再说说我以后的事。”
赵俊良说：“七月七是有情人相会的节日，他都肝肠寸断了，咋能受得了？”
“逛会就是逛会，有啥干啥不干啥的？”
“不行！”马碎牛声音和表情都变了。“你越说越不像话了！只要一进洞，谁都得听我的！中途退出？谁想中途退出就自己走出去！”
他们按照马碎牛的分派，分别拿起了随身的工具或武器，排好队进洞了。
“在我床头呢。”
“奶奶，你就别问了，我答应过碎牛替他保密的。以后有合适的机会我再告诉您。”
油灯他爸好象有心思。只管低头想事，那香烟就有一口没一口地吸着。马碎牛都快冻僵了，一连串骂人的话在肚子里翻腾：“我把你个油葫芦、你个怪种！你狗日在哪儿吃烟不好偏偏在爷跟前吃烟？你啥时候吃烟不好偏偏这时候吃烟？烟咋把你狗日的没呛死？-ๅ--ๅ---赶紧吃！吃完了就滚你大的驴仔蛋！不要拿爷的命当耍货！今天要耽搁了爷的事，我发誓给你油葫芦上钻个ฐ眼，放了你狗日的板油！-ๅ----ๅ-”
马碎牛大喜过望！差点流下了眼泪。心想多日守侯的工ื夫没有白费。刚才的受冻和惊吓也算值得。他担心火车在自己正在忙活时突然启动，在旁边堆码整齐的枕木垛上抽下了几根枕木，艰难地拖到车厢底下，分别塞在这一节车皮的车轮两ä侧。他顾不上揉一揉刺痛的鼻腔和抹去已经流淌到嘴里的清鼻，急忙用手扫清了车皮外铁ກ爬梯上的积雪，呵了一下冻僵的手，再次迅速爬了上去。
马碎牛逃开后，以为赵俊良会跟着他跑出来——他甚至还在围墙外为ฦ赵俊良留下了一个位置。不料回头一看并不见人，吓了一跳。急忙跑进院子，看到赵俊良已被那ว疯牛吓傻了，背贴着土墙呆呆站着不知所措。马碎牛吓得大叫一声：“快闪！”但赵俊良却是个十足的书呆子，生死关头还在权衡躲闪在那边更为安全。如此犹豫，早将那少的可怜的逃生时间浪费殆尽。
马碎牛忍着巨痛一边跑一边想着对付牛公子的办法。右臀上被马踢到เ的地方痛彻心腑！但他并不放在心上，可怕的是那ว只拼命的牛公子。让它追上，就得见阎王。正跑着看见西墙边有棵大槐树就直奔了过去。此时有了主ว意便觉气壮，骂道：“你大那个驴仔蛋，我还怕了你了？”只见他突然一个ฐ转身，将脊背靠在了树干上，却将胸腹亮了出来。他一手攥拳，一手握弓，摆着一个“个”字。冷静地面对着火车一样猛烈冲过来的公牛。
油灯高声宣布：“双方上场人员现在开始做准备。豆马村第一个上场的是黑蛋；马跑泉第一个ฐ上场的是狗娃ใ。”马碎牛笑嘻嘻地调侃道：“俩人都是座胎时酱油放多了。”
油灯认真检查了双方身上的跤衣，退后一步大喊一声：“开始！”话音刚落，黑蛋一个ฐ箭步蹿过来，一把抓住狗娃的褡裢，身子一转就要使出“背口袋”的杀技。看得出来，他想速战速决，希望一上手就给马跑泉一个下马威。
西边突兀一冢，高大雄伟的茂陵被一竿子高的太阳渲染的一片橘红。远远看去，在蓝ณ天的陪衬下有如庄严的神殿。赵俊良“啊”的一声惊叹就停下了脚步。
看着越走越快、无视身边绚丽景色的伙伴们，赵俊良并不奇怪。对于眼前美景，他们早已司空见惯了。此刻๑唯一关心的是本年度摔跤的战绩、是前方那关乎本村——乃至整个渭城市——声誉的竞技。
“‘蛹瓜瓜的嗉子’是啥意思？”赵俊良有意改变了话题。
“马跑泉就叫蛹瓜瓜！”秃子坚持原则。
听到不影响马碎牛将来“工作”，马垛放了心。这才开始挨个表示谢意。
赵俊良倍觉无聊，他解开了那ว个ฐ大包裹，端着马蜂窝对吴道长说：“吴道长，碎牛说你需要这个东西，他就是因为想把这个ฐ马蜂窝送给你才让马蜂给蛰了。这马蜂窝差不多是碎牛拿命换的，你收好。”
赵俊良却不以为然，心想那首词咋看都不像是一首感恩怀念之作。“在我叔叔的故事里，马跑泉应该更大一些，水量也要大的多。”
“前年县上来了一个姓‘龟’的蹲点书记，自称‘工作组’。说是来贯彻省委的一个什么เ‘关于在农村继续开展扫除文盲工作的指示’的文件。他一到马跑泉不说扫除文盲的事，先兴致勃勃一头扎到泉边，张口就说那石碑是啥封建残余，还说那石碑上的字‘盐真轻’。说他下一个礼拜回去拿些纸来，把那上面的字拓成片儿。刚好被我听见了，我就踩着石龟爬到石碑上，用舌头舔了几下，真的！盐就是轻！一点都不咸。他大那个驴仔蛋！我成天住在马跑泉，就没有想到去舔舔那块石碑，盐轻的秘密到叫外人给发现了。哎，俊良，是不是石头都是咸的？盐是不是用石头泡出来的？你舔过石头吗？我以前可没舔过；那次是头一回。”
“那还歪我干啥？”秃子紧追不舍。
赵俊良的爷爷笑眯眯地说：“我们耳朵都很背。”
马碎牛毫不理会，拉着赵俊良就上了塬，两ä人跌跌撞撞向前跑去，草上的露水很快就把赵俊良的鞋打湿了。两人一直跑到了饲养室的后墙边，那ว里堆着很大一堆牲口粪便。马碎牛指着地下说：“你看，这就是钉冠蝥蝥。”
初脱大困，那蝥蝥快速向一个ฐ方向逃窜。马碎牛手持一个小棍，将那个蝥蝥的头拨向了墙边的一个粪球，那蝥蝥不为所动掉头又跑。马碎牛再次用手中的小木棍把它的头拨向那个粪球，又用棍压住它的背，让它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这只蝥蝥才渐渐恢复了常态。它嗅了嗅嘴边的粪球，马碎牛立刻就松开了压在它背上的木棍。蝥蝥不逃了，它围着粪球转了一个圈，毫不犹豫地转过了身子，用两条后腿推起粪球快速地向一个方向逃走。
明明说：“真可怜，合作社的张老汉哭的汪汤汪水，拿头不停地撞墙，说他没法给领导交代，不想活了。派出所来破案的警察如临大敌，不去逮贼，却把张老汉家翻了个底儿朝天，全家人被审了三天三夜。”
秃子十分失望，说：“你们城里人就没见过世面！成辈子挨饿就不知道啥最香。听我说，世上只有葱花炒鸡蛋最香——我是亲口尝过的——你们谁尝过？”在确认没有人享受过这莫大的运气后，秃子更加自信了。他陶醉了，沉吟道：“啊，啥时候我要能ม把炒鸡蛋当饭吃那怕第二天死了都行！”说完直咂嘴，想象中的葱花炒鸡蛋早已让他满嘴生津，那意想中ณ刚出锅时的香气也让大家满嘴生津。当品尝完并不存在的葱花炒鸡蛋后，秃子发下了狠话：“我以后长大了就去当厨子，给县长省长当厨子。不管他每顿饭想吃啥——吃粘面都行，我给他擀——反正我是每天得给自己整上一大盘葱花炒鸡蛋的！我不就馍、不就面，啥都不就，还要少放些葱花多放些油，单炒单吃！”
二流的猎手只配灌水。
赵俊良两手抓着木桶的梁，控制着水流的方แ向和节奏。秃子在桶后象征性的掀着桶底儿。传说中在灌黄鼠时灌出其它动物的故事让他提高了警惕却也失去了勇气。他扎势随时逃走。马碎牛骂道：“没彩！”
赵俊良看了秃子一眼，觉得他此刻的神情酷似“口技”那篇课文里形容听众急于逃离“善口技者”所营造的恐怖气氛时的反应：“两股颤颤，急于先走”。
木桶里的水慢慢地倾入了黄鼠洞。
马碎牛纳闷，平时一桶水灌一个ฐ黄鼠窝略๓有节余。可今天有点奇怪，水未倒半桶，洞就满了，迟迟却不见黄鼠出来。
他猜想这可能是黄鼠的耍窝子。马碎牛有些失望，他已经有了放弃这个ฐ黄鼠洞的想法。就在这时，有一个小脑袋从水中“倏”地露了出来。
马碎牛急若闪电地钳住了那ว个小脑袋，借势站了起来快速向上一提——
“蛇！”三个人同时惊叫起来。
赵俊良吓得倒退一步，下意识松开手，那ว水桶就咕噜噜滚到了一边。再看秃子，早已一屁股坐在麦茬地上。煞白的小脸上嵌着两只惊恐的大眼睛，混身筛糠一样地抖。失控的口腔像水浒中描写的：“只唬得三十六个牙齿捉对儿撕打，”满嘴都是“得得得”的响声。
马碎牛虽然面色微变，却并不松手。只见他抡起那条酒杯粗细、一米多长的斑斓花蛇急速在空中划ฐ起了“8”字，抡动的风声呼呼地响。起先蛇还在拼命挣扎，一再回头，企图缠绕或是下口。抡了几个“8”字后，那蛇似已๐认命，软塌塌了无生气。只见马碎牛将那蛇抡得尾部ຖ朝下时，突然急若闪电å地向上一抖，伸左手抓住蛇的上端，快速向尾部一撸，低头看了一眼，对两ä个惊魂未定的伙伴说：“死了。”
经此一役，捉黄鼠的兴趣荡然无存。
马碎牛要过了赵俊良的小刀，剥了蛇皮、取了蛇胆；然后再把蛇胆装ณ到เ蛇皮里边，说是送给吴道长入药。他还捡起了木桶，和赵俊良各腾出一只手来，拖着面无人色的秃子绕到屈老师背后悄然回到เ了树荫下。三个人每人喝了两碗绿豆汤压惊，心有余悸地坐下来休息。
怀庆和明明缓慢而随意地踅到เ跟前，疑问的目光就不离马碎牛的眼睛。马碎牛一言不发，从稍桶里拿出蛇皮晃了一下，急忙又放进了桶里。两人做恍然大悟状，也不说话。
赵俊良悄悄问马碎牛：“我刚才想提醒你，尽快把手里的蛇扔掉，没想到你反应那么快——你咋想起抡8๖字的？”
“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松手危险，扔了也可惜。”
“可那是蛇呀！”
“就因为ฦ是蛇才不敢扔！万一它性如烈火、胆大包天，万一它誓死捍卫自己的领ๆ土和尊严，万一它回头与咱拼命就麻达了。那东西动作又快，防不胜防，缠上了手还是腿，咋办？”
赵俊良想起了在饲养室遭遇牛公子的事，发自内心地说：“你处理应急事件的能力要比我强的多。”
马碎牛得意地说：“就这点事你就佩服我了？等长大了再看，我非把这个世界弄出点响动来！”赵俊良不以为然，以为这又是马碎牛那不着边际的豪言壮语。
两个ฐ人开始东张西望。
马碎牛看了一眼屈老师的马蹄表，惊异的连连给赵俊良使眼色，赵俊良也不由á得向马蹄表望去。原来从提水灌黄鼠到“斩蛇于北邙”，加上回来后喝“压惊绿豆汤”，全部时间一共还不到二十分钟。虽然大部分学生已经远离了绿豆汤桶，随意地坐在周围歇息，但一个个委顿的气色使人不得不怀疑是否还有勇气再次进入火辣辣的麦茬地里。
“再干点儿啥呢？”另类的学生是不会枯坐下去的。
在水库汲水时马碎牛曾看到เ一群男孩在玩跳水游戏。他们从拦水大坝上跳下去，潜出水面后再从水库的侧面爬上来，然后绕上大坝再跳下去，周而复始，乐่此不疲——这是代代相传的老把戏。赵俊良记得自己刚到马跑泉时就曾经在这里和秃子上演过一场潜水大战。
两人对望一眼，露出了会意的笑容。马碎牛扭头一看，发现怀庆和明明也在看着他俩笑。
“浮水！”这是“游泳”的方言。
他们明白：秃子是“死娃娃ใ抬出南门——不行了，”“第二战役”只能是他们两个ฐ人的事儿了。虽然屈老师多次警告：开学期间任何人不得私自去渭河下水；并威胁说谁下水就开除谁，但他却百密一疏，漏掉了村里的水库。教师有此疏漏，若不加以利ำ用就不是马碎牛。他给怀庆和明明使了个眼色，俩人就遮断了视线，站起来假装去请教屈老师问题了。
马碎牛毫不犹豫，弯着腰就往水库边跑。赵俊良看了看正在低头奋笔疾书的屈老师，示意秃子不要打小报告，还叫他去缠住狗娃不要离开，这才轻手轻脚若无其事地向水库走去。
秃子早吓坏了，两条腿此刻还在发软。赵俊良和马碎牛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看了个ฐ清清楚楚，生怕这两个人再拉着他去水库。只要此刻不再拖他下水，已经是“大恩不言谢”了，更不会没事找事去作什么出卖朋友的奸细。赵俊良就是看准了他这一点，才放心去水库浮ด水的。至于让他缠住莽撞的狗娃也只是量才而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