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月流火
仿佛是老君爷的炼丹炉打翻了一般，用七月流火来形容天气是恰如气氛的。早上的那阵凉爽在太阳刚出来不久便寻不出一丝的踪迹。还不到八点钟，站在那ว里不动，瞬间身上便能披满钻石般晶莹的汗珠。
车间里开启了一切能够扇风和降温的设备。酷暑并没有减弱工人们丝毫的热情。她们换好工作服和围裙，三无成群的聚集在每一个风扇前，等着下夜班的工人清扫现场卫生。裘า星福在车间里转了一圈，然后来到เ办公室。穿过畅谈的人们来到เ自己办公桌前坐下，等待着车间主任海ร天昊到来。
其实海ร天昊早就来了。他没有进办公室而直接去了车间。情绪饱满的工人似乎ๆ不需要监督和管理，可是他依然不放心。全车间今天没有一个ฐ迟到เ的。可在某些工人身上依然还滞留着组合前的劣迹和散漫现象。更衣时间刚一结束，他就在更衣室抓到两ä名抽烟的工人。他虽不开口说处理，可身形象木桩般的站在更衣室前，那ว种姿态还真有点叫人望而生畏。抽烟的工人红着脸走了出来。哪怕是在风扇前站一站，也要确保交班的工人在自己的视线之下，待清扫工ื作现场以后立即接班。他要的就是这一点。
交接班错落有致，整个车间机器的轰响经过几分钟的低沉之后又恢复了全额开动的程度。海天昊在车间一个不被注视的地方，看到了自己所满意的一切，才举ะ步朝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的窗户都敞开着。从窗子里看去，人员已๐经到齐。来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李儒直捧了一杯茶水递了过去。
“海主任。请喝茶。”他的讨好并没有得到เ海天昊的什么反应。直起身来自觉尴尬的一笑说道：“这大热的天，能喝杯菊花茶，的确能ม防暑哎。历年这防暑降温都是难题。
海天昊这才把李儒直看了一眼。那张脸圆的象土豆一样，疙里疙瘩找不出哪地方แ有什么เ棱角。迅既闭上了有失礼貌的眼神。传说李儒直的爷爷是清宫里的太监私生的。究竟是不是没哪个人敢去问他。怕不是编巧骂人的吧，太监怎么会有后呢。但是人们看他的长相，就不免的想起了太监。再加上他的谗相和说话的尖声细气，给他一个太监的印象也不多。
这次对车间的改组承包做为车间的管理人员，他是前班人马留下的唯一一个人。为什么留下他，没有哪个ฐ人知道，就连海ร天昊自己้也难以说清。人人都讨厌谗相，真正的碰上了，没有谁会去严词的拒绝。抬手不打笑脸人吗。何况传说中的李儒直是个ฐ很有能耐的人。他的能耐表现在那一方面，目前尚不为所知。
海天昊看完了李儒直，拿起笔记本记下些什么。捧起茶杯来喝了一口，咂咂嘴巴๒觉得味道还不错，沉思一下对李儒直说道：“你这茶是什么配方แ？对了。不管是什么配方，你去买二百斤白糖，再配上适量的菊花。这防暑降温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哎哎。”李儒直应着，点头哈腰的道：“这件事下午我一定办好。”
“你上午干什么？”
“上午？听祝主任说要开一个什么会。”
“开什么会？”海天昊这句话问的所有的人都在愣神。在这片段的间歇间，他掏出了烟叼一支在嘴上，也陷入了茫然。虽说这次承包厂里给了最大限度的自由权限，也包括用人方面的自由，可这祝章是厂长了话要照顾的。而且就这么一位。再是什么เ不情愿，也的给厂部ຖ留下这面子呀。这面子留แ的有多少利弊呢，这问题常在海ร天昊的心头泛起。不过眼下就有一个不顺ิ心的苗头；这个副主任没和自己商量就放出去了要开会的风。顿ู时的在心里面梗做一团。他立即起身，将烟卷在房间里面散了一圈，最后落在了祝章的面前。
“是这个意思。”副主任祝章稳坐在办公桌前，沉吟了再沉吟，才缓缓说道：“这次承包力度之大前所未有。完成以后，我觉得有必要开一个ฐ类似誓师大会一样的全体车间工ื人大会。把生产形式给工人们交个底。鼓动一下工人们的情绪，掀起一个在某一阶段的生产热潮。算是开一个促生产的誓师大会吧。这是我给您准备的讲话稿。”
“不用。”海天昊的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的口气太硬。立即改口说道：“我是这样想呀祝老。承包本身就具备着无以伦比的鼓动性。再往前我还准备在全车间进行资金的募集。实际上走的是股份制经营的套路。这几天工人同志们的情绪高涨，生产天天有突破。这是有目共睹的。如果开会是分班开，还是召集全体工人开。不论采取那一种形式，我都认为没有必要去停产几小时来开这画蛇添足的会。您说是吧。”
海天昊的口气客气了再客气，可是话说出来还是令祝章的脸上皱巴。他强免的笑着道：“我的意思是开不开会要征得海ร主任您的同意。您说这会是开好呢？还是不开好呢。”
“那就不开吧。”海天昊说着给祝主任敬过去一支烟。这支烟敬的显出了奇妙。其意为再有多少事都是在敬意中商量，他含笑说道：“如果您祝老觉得有必要开个ฐ会，就请您拟一拟这会议的主ว题，咱们商量以后再做决定。我们这些后生还不是要听您祝老的。”
“人老了。跟不上形势了。我的话你们……”祝章将烟接了，把人指了一圈。待海天昊，裘星福，吴刚，李儒直，文再行都点了头，才笑着说道：“你们仅做为ฦ参考。参考。”
所有紧ู张的脸色都松弛下来。人家祝老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说话也有分寸。执行决议保留意见，用一句参考点的恰倒好处。看来这个ฐ会是不开了，两人在笑声中分开。
海天昊路过李儒直的身边，将他看了一眼。他心领神会，马上找到เ文再行要张支票走了。
电话铃声响起，吴刚伸手接了。说是厂供销科有车间的几封公函要他去拿。他走的时候急急匆匆，回来的时候脑袋象霜打的茄子棵，蔫瘪的难以支持。手中拿着几封信，该是谁的就转给谁，把剩下的一封捧在了海天昊的面前：“来之不易呀。”
不用看。吴刚的脸色，海天昊已๐经猜到เ了什么。做为全额承包，车间里的产品销售再不象以前可以推给销售科那ว般省心。现在的销售科已经是名存实亡，剩下的两个科长在支撑着门面。有利则管，没利则ท转。而吴刚作为负责销售的车间主任，越来越感觉到เ自己肩头的担子沉重。全额承包的前期他几乎没参加，刚ธ到任就碰上了五省一市的商品交易会。销售是想象不到เ的艰难，毛毯这个ฐ曾在八十年代还是厂里值得骄傲的拳头产品，到今天，除了那ว些农村商户尚有问津，就连市郊的商户都不正眼瞧一下。他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ณ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些人，凭着三寸不烂之ใ舌定出了二十几份合同，但是销售数量微乎其微。现在又碰到退合同的。在其位某其政，销路不好他的心情比谁都沉重。‘来之ใ不易。’他说着话时都不敢正眼看海天昊一眼。
海ร天昊把那ว撤消合同的公函粗粗的看了一遍，就丢â在了一旁。笑意盈盈的拿出了吴刚ธ参加定货会回来就交上的转产意向书，示意他坐下。
他在看阅文件时，房间里静的没有一点声响。《转产意向书》几个ฐ主ว任都看过，他也看了两遍。其中某些意见分析的既合情合理又透彻。使他已能够背下：化纤绒毯，现今市场上属于中低档消เ费产品。与普通的民众的现有消费水平相吻合，是较理想的展趋势。根据普通民众消เ费水平上涨的趋势来看，即便是城市销售转入低潮，销售对象仍可以由城市转入农村。其销售寿命可在十五年——二十年左右。
他背下了这段话，把吴刚看了一眼。吴刚以为ฦ他要说什么เ事，连忙走了过去。他再次的掏出烟来让他分给大家。将自己的椅子搬到了屋当中ณ坐下道：”咱们来讨论一下吴主ว任的意向书吧。”看着人们都聚拢过来，他接着说道：“都有谁看过这份意向书？”见所有的人都点了头，他也点了头道：“好。你们都看过。那么เ现在谁对意向书有什么เ意见，可以说说。”
“我觉得吴主任这番๘心血花的让人佩服。车间转产已经成了当务之急……”
“老裘。先不要捧。从实在的讲急到什么程度？”
“这个……曾和吴主任碰了一下头。车间的织机全额开动，如果按吴主任定出的现有合同够维持三个月的生产。这当然不包括……撤销合同。”
海天昊顺着裘星福的眼光看了一下办公桌上的信函。也佩服着他的聪明。他猜到เ了，已经有人退货了。已经没有三个ฐ月的时间了。他看着裘星福问道：“技术方面有什么问题？”
“技术方แ面不存在什么问题。从查阅的资料中ณ不难看出，生产此类产品已๐有先例。我们所说的当务之急，不是去开拓新า产品，而是生产需要结合现有的设备特点，走一条花钱少见效快的路。以质量和价格取胜，赢得市场，借以救命。仅仅是这样，这两ä个月的时间也是够抢的啦。起码要购买、安装和培训生产维修人员双管齐下。如果顺利的话，添置两台抓绒机，承揽下全车间的坯毯问题不大，接茬生产是没问题的。”
“嗯。”海天昊的身体向后靠了靠，重重的呼出一口气。以殷切的目光看着裘星福道；“那么可行性计划出台需要多少天？”
“一周吧。我想一周差不多了。”裘า星福被希望的目光盯的说话有些结巴๒：“市场调查，调查有些难度。还要等待建筑行业的数据，预算上没有他们的数据不行。起码……”
“这事我和吴主任都可以帮忙。好吧。第一个忙起来的就是你裘星福。现在车间管理人员分一下工。车间生产事项ำ由祝老管理。文再行和李儒直为ฦ您帮趁。吴刚的时间和任务可以机动一点。在销售上多操点心，没事了就在转产改造上帮忙。祝老呀，我们都要在外面忙和一阵子了。您在车间里守着，就要多费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
会就这样散了。分头行动，最早站起来的是裘า星福。自从全额承包以后，那种忙碌的预感落到เ了实处。虽然他早ຉ有思想准备。但是会议开的这样短，又决定了这么เ大的事情，的确在他的预料é之外。他仓促站起时趔趄了一下，好在年轻力壮，掩盖的恰倒好处。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趁着办公室的一阵纷乱ກ，整理了自己้的办公桌，无言的和大家分开了。
脑แ力劳动者使劲的时候，常常出现一些怪现象。裘星福坐在更衣室里，象个打坐的和尚。他把车间看了一遍又一遍，也没想出簇绒机安装在哪里合适。几根烟抽下来，脑子有点木麻。按照机器的外型尺寸，他将所有的机器排列了再排列，组合了再组合。依然找不出理想的排列空间。正当他万般焦急，甚至有些心灰意冷的时候，长叹一声。大有仰天长啸的意味。这一抬头，他现了一个天地。更衣间的宽敞令他咋舌，令他兴奋。令他猛然产生了一个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的句号。
解决了一个问题，又考虑又考虑更衣间安在哪里。看来只有压缩机修间腾出房来。虽然说做为厂房这样的设计不是完全合理，可有什么办法？车间建筑于七十年代初ม，安排的是那ว样的紧凑。总不能ม在车间外接一间房子吧。而关键是现在没钱。若是有钱的话，机修间翻成两层小楼，也能ม解决问题。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如过在时间上拖久了，恐怕连饭碗都保不住。只有这样凑合了。
他一夜未眠，将自己的想法形成了文字，交给了海天昊。并特意交代了考虑更衣间问题：“恐怕工ื人们有情绪……”谁知海天昊淡然一笑，先肯定了他的设想。然后以硬硬的口气道：“有什么เ情绪呀。只要女职工ื有个换衣服的地方就行了。不是什么大事。”
“您说是直接就不要男更衣间了？能行吗。”
“咳。男爷们就是这么方便。”
得到了这样的肯定，裘า星福胆子大了许多。同时安装的数据也到了他的手上，便立即着手造预算，便辞别ี海天昊转回家里。
他没料到เ风英也在家：“你今天不是上早ຉ班吗？”
“我不想上班，请假了。”风英在卧室回答。
“小漾呢？”
“在幼儿园哪。”
“请假有什么事吗？”
“没事我就不能休息一天啦。”
“休息一天？”裘า星福听到เ这话觉得别扭，也很不满意。这无缘无故的休息一天算什么เ。现在刚刚定出全额承包的规章制度。想必他的车间也是一样。请假扣工资，现在厂长的出面说情都不好使了。闲着呆在家里干什么？是不是病啦没说清楚。一下子联想到这两天她总想晚起一会。愈觉得她有什么不舒服没给自己说，便想去探询。推开卧室的门，本来躺着的风英倏然坐起。看着她身型的快捷，脸色红润，不象是有什么不舒服的样子。心中更加不满，不免的加重了口气道：“不上班还不做饭。”
“早就做好了。你吃就是了。”风英来到客厅，把饭桌擦了，立时端出两盘菜来。脸上的笑意也比往常浓了许多：“星福，咱们喝杯酒怎样？”
裘星福觉得今天她很怪。说话的口气怪，笑脸也怪。侧头盼顾着他全没有了这两天的幽怨，且把嘴唇抿的薄薄的。这种脸色告诉他肯定今天是为了喜事了：“喝一杯就喝一杯吧。”
“你听说了吗。”风英给他倒上了酒：“我们车间这个月只能半薪。杏花他们几个都在嘀ถ咕着自请下岗呢。车间里也明确表了态，说是给自请下岗者予以倾斜。”
“原来是这样。”裘า星福看着她，她双手绞在一起托着下巴。是她平常最正经的那ว种说话方式。算是明白了这一切。今天这酒，她的笑脸，她不上班的原因。喝了酒道：“半薪倒是没听说。不过也有可能。全厂就数你们车间的效益最差，养活不了那么多的人。打开笼门放他们自由出入也在情理之中。”
“他们？这其中ณ不包括我吗？”
“你？！怎么会。他们愿意走就走吧。明天我去给你们主ว任打个招呼，八号车一但有空缺，先考虑的就是你。”
“你就那么有把握？再说。要是我自己想下岗呢？好多的个体户都财了。我就不能去试试吗。就是去卖个混沌也比上班拿的多。卖混沌的那歌我可是会唱。”
裘星福看着妻子的自鸣得意皱皱眉头道：“你少给我潇洒。指望你唱歌就能ม卖好混沌啦。异想天开！人家个体户吃的那是什么苦。早上一早就出去，晚上还要熬灯守夜的。小漾谁来带？”
“那不是还有你吗。”风英喝干了酒，噘起嘴道：“你一直上正常班。早上我送过去，晚上你接回来。人家那么多做生意的就没有孩子啦。”
裘星福不再说什么，沉默就是他的不允许。他开始吃饭，心情再忙碌和不愉快的交织下难以梳理。市场调查，工ื程预算，妻子不全工资，她本人又别出心裁。心中ณ乱的每吃一下饭都象在堵塞的管道口夯实一下。没吃几口便推开了饭碗。
“怎么不吃啦？”
“看你那ว嘴撇的，我就吃不下。”
“我给你笑笑不行吗。”风英说着并没能阻止他去漱口。重又把嘴噘起来道：“就知道你不会同意。整天正经的象个老八板。”
“知道了你就不该说。正经了总比不正经要好些。”
“你是好人。我看着你哪。就一辈子守在车间里吃工ื资去。”风英说着开始收拾饭碗。裘า星福不再说什么เ。他的心中ณ感到一种惶惑，瞬间有觉得沉甸甸è的。是的，想来自己这些天没明没夜的忙碌，到头来若是象风英的车间那样不下工资，会是个ฐ什么样？看来风英这两天的幽怨以至牢骚并不是冲着自己的。他有了一个冤枉妻子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