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年抿嘴笑了笑，也不去点破，明明就是她嫌另一把伞又旧ງ又丑，只是悄悄地将伞柄更往非明那边挪了挪，安慰道：“就快到公车站了。”
过了好一会，非明都快忘了这个话题，才听到姑姑慢悠悠地问了句：“哦，那他怎么说？”
韩院长看见儿子也没个好气，放了公事包就“哼”了一声，“韩检察官在白忙之中抽出时间来慰问孤寡老人了？”
“爸，这条米奇领带是你们敬老院发的新年慰问品？”
于是唐业将手一摊，“我的车停得远，不如我先去倒出来。”他离开前用手略拍了拍桔年的手臂，柔声道：“我在路口等你。”
桔年不知道在想什么，竟浑然未觉似的，置若罔闻。
总之ใ，这一年的平安夜，韩述伴着干妈站在左ุ岸一闪一闪甚是喜人的彩灯下，竟然凭空感觉到一阵空旷寂寥的况味。他想，其实圣诞节在西方，是个居家团圆的日子，他跟谁团圆去？父母是至亲，当然敞开大门等待他，可是他怕了老人过于关切的念叨，他不小了，该有自己的日子，朋友如云，却都是过客。他是一个缺了个ฐ口的圆，过去用热闹和游戏去堵，那ว些东西散了之后，冷风就飕飕地灌了进来。
两人走到二楼西餐厅入口，恭敬有礼的咨客鞠躬道了声，“圣诞快乐”，蔡ກ检举ะ步正欲踏入大厅，韩述笑着一把拉住了她。
开门关门声后，桔年屏气，听到唐业说话的声音。
桔年没有听见唐业的回答，片刻๑，他才说，“您快坐下吧，大老远地过来，我倒茶去。”
大概是因着对非明的一丝歉疚，周五，非明从学校放学回家的时分，桔年特意提前了一个小时下班到学校接她，顺ิ便一块去吃孩子喜欢的披萨。赶到台园路小学，放学的时间刚过了三分钟็，仍有潮水般的小学生从校门口涌出来，非明是个放学后喜欢摩擦很久才回家的孩子，可桔年一一看过去，可是总不见她的影踪。直到人潮渐稀，恰好非明的班主任也跟几个老师有说有笑地走了出来。
“你们家谢非明啊，放学铃声刚响，就被她爸爸接走了……对了，你们应该快复婚了吧？”
“你是病人的家属吗？”医生问桔年。
这个ฐ时候平凤已๐经清醒，用手半撑起身体，问了句：“多少钱？”
跟陈洁洁所知的基本吻合，因为ฦ无人认领ๆ，巫雨被政府安葬在市郊。没有像一些死囚一样被送往医学院实验室，在桔年看来已属万幸。桔年凭着知情人的大概指认，依稀找到เ那个ฐ荒凉的地方。由于路程远，去到的时候已近黄昏，伫立在那些野草前，迎着夕阳的方向，余晖最后的眩目让桔年几乎睁不开眼睛。很长时间她心中ณ都是一片混沌，分不清眼前的一切究竟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从城市的一个ฐ边缘到另一个边缘，从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到另一个ฐ角落，这就是巫雨的一生？里面悄无声息的人真的是他？
平凤嚼着口香糖陪着桔年往回走，眼里却不无忧色，桔年的平静和漠然让她有些毛骨悚然，直到走出了坟场，她刚松一口气，一直在她身畔的桔年却停驻不前。
按往常，每天早ຉ上，要是桔年上早班，就会跟着非明一道出门，陪着她走到เ公车站，各自上公车。在这点上桔年必须承认非明比同龄的孩子更早的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因为她既ຂ是一个单身女人，又要工作养家，难免有不够周全的地方，当别ี的孩子被父母牵着手或开着车送进学校的时候，非明从一年级开始，就独自搭公车上学。
非明脸一红，撇了撇嘴说：“姑姑，你们大人的想法真庸俗。”
“桔年，你和韩述的事情，他都跟我说了。韩述那个ฐ浑孩子，从小没吃过苦头，我们宠坏了他。我也是女人，他对你做的那些事，我听了也恨得牙痒痒。但是，说到底韩述心里对你的情义是真的，我看着他长大，他一直是个ฐ好孩子，就算偶尔犯浑，也是少不经事，绝对不是玩弄感情的人，他顺ิ心惯了，我没看过他为了什么人那么上心”
蔡检察官提到了桔年的爸妈，桔年心里滋味难辨。蔡ກ检察官坐在她对面，面色和蔼，柔声细语，多么像一个ฐ母亲，可惜她的母亲不是这个样子，最怕被人戳脊ิ梁骨，她偏偏闯下了这样的祸，注定做不成他们的好女儿。然而，警方已๐经在几个小时前打电话联系了她的家人，直到现在，他们也没有出现。
她不能ม看见他再在林恒贵那里受到เ伤害。
桔年掀开帘子的手抖得像不属于自己，如果巫雨死了，如果林恒贵在里面静候着猎物畏惧到了尽头就是心如死灰，她穿帘而入。
上了年纪的保姆说：“叫什么她早上还说起来着什么เ年？好像是她的同桌”
桔年好像笑了一声，后面半截咽在了喉咙里。
桔年，你真漂亮。
浮云遮住了烈日，风是温柔的。
据说，陈洁洁的家人已๐经报了警，他们担心宝贝女儿被坏人掳走，但是经警方แ勘测，现场没有任何暴力的痕迹，没有打斗，门锁并非撬开，无人听到呼救，更重要的是，陈洁洁本人显然对这次失踪做好了准备。她最喜欢的几件衣服和一个ฐ包从衣柜里消失了，同时带走的，还有她十八年来的所有积蓄，那ว绝对是一个让普通人家咂舌的数字。
有人说，早在许久以前就发现陈洁洁和某个黑社会成员混在一起，那个ฐ男人超过了三十岁，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非常可怕，陈洁洁就是跟他一块私奔。
“你出门连这两样东西都没有，还是不是女人。”
桔年慢慢腾腾地打开她背包的拉链，里面的东西归类明确，整整齐齐。有笔袋钱包包装ณ得漂漂亮亮的礼ึ物盒子手机钥匙mp3三包面纸和一包湿纸巾，还有一双和他的围巾同色的手套，居然还有一只护手霜。桔年惊叹他装备之齐全。
进了球馆，找到预ไ定的场地，没有想到除了陈洁洁，还有别人，十七八岁男孩子特有颀เ长背影，白色的球衣很是整洁合体，他正和陈洁洁聊得起劲，陈洁洁示意人齐了，他才回头看了一眼，不是韩述又是谁？
桔年脸一红，摇着头说道：“算了，也上升不到喜不喜欢的高度。”
“kk是哪里？”桔年不好意思地问了句。
桔年以往的生活一直如清水般单纯，她推开了kk的那ว扇门，犹如推开了一个ฐ光怪陆离的陌生世界，乍一进入，里面震耳欲聋的音乐่和目眩的灯光让她不知所措，举ะ步维艰。她往里走了几步，哪里都是人，可每张脸都在黑暗和光影的交错中面目模糊。
桔年没脾气的双手连摆，“不用了不用了。”
“真的不用了，老师。”桔年打着圆场，她感觉很无奈，树欲静而风不止，她这个当事人都自认倒霉，不想栽在这件事上纠缠下去了，只想走出这矛盾中心，可好象旁边的人都比她较真。
桔年坐直身子，正色说：“不会啊，只要背熟ງ了几个公式，它就很好搞了。”她试着跟大家学习相同的语言风格。
桔年拿过自己้的小本本，做好了热心给同学解答的打算。她这时才想到问一问：“你们是说多元函数还是反函数？”
爸妈，姑丈夫妇从卧室里鱼贯而出。
“你们？私了？”
于是，她对巫雨说“要不这样，你在竹林那ว边等我，我马上就来。”
“哎哟，我说是谁，桔年啊，不用上学？”
住附近的大婶们总喜欢问，“桔年，长大了会不会报答姑妈？”
爸爸给的生活费都在姑妈那ว儿，桔年是一分钱都没有的。她在长身体的时候，衣服很快就不合身了，每当她拽着短短的衣角，迫不得已地告诉姑妈，姑妈也会给她买新衣裳。但衣裳买回来之后，姑妈又会周而复始地在大家面前说：“这孩子不知道花了多少钱。可我也不能苦了她啊，衣服总要穿吧，谁叫我只有一个弟弟呢？”
他点头微笑，然后两人一起携手飞奔，飞出唐门，飞出江湖，飞出一切的桎梏，飞到一个只有他们的世界。
也许注意力分散了，桔年小学时候的成绩算不上好。数学题她都会做，可是步骤全对了，往往却是结果错误；语文本来是她的强项，但是作文却是软肋。大概她属于圆肚细口的瓶子，里面装着很多很多，可倒出来却不容易。
谢桔年倚在车厢的玻璃窗旁静静聆听，几乎没有任何打断，她的平静如水让朱小北觉得自己的过往变成了一条河流，就这么慢慢地，慢慢地在两个人的车厢里流淌，甜蜜的，辛酸的，如水波跃动，历历在目，可是没有声息地，就过去了。
返程时在候车室的再次偶遇是两ä个人都意外的，对此，朱小北归结为ฦ“缘分啊缘分”。所以她不由分说，半强迫地让原本坐桔年对面的小伙子和自己้换了座位和车厢，为ฦ了避免两人再次失之交臂，她主动提出跟桔年交换了姓名和联系电话，这才算是两ä人友情的正式揭幕。
“非明……她还没醒过来？”韩述有些局促。
“医生给她用了药。”桔年顿ู了顿ู，推开门时还是侧了侧身，“你要进来吗？”
“等等。”韩述明明点了头，又反手重新掩上病房的门，“我找你有点事，不要吵醒她。”
桔年看了他一眼，也没拒绝，走开几步，找了个地方แ坐下。是他说有事，既然他不开口，她也不急。夜里的医院回廊，跟落满枇杷叶的院落一样寂静。
韩述忽然觉得心里憋得慌，莫名地气不打一处来，他焦躁地在她跟前走了一个ฐ来回，指着桔年，压低了声音，挤出一句话：“你代他养女儿，你代他们养女儿，你……你……”他都不知道怎么เ说才好，见她一直沉默着，只得束手无策地坐到她身畔，整个人都被无力感包裹着。
“你怎么能这样？”他问完又长长地吁了口气，喃喃地自言自语，“也是，我早ຉ该猜到你会这样，你傻到一定的境界了。”
“不敢置信”和“想通”之间其实就隔着一层薄薄的纱。韩述自我解嘲，这不就是谢桔年会做的事情吗？巫ใ雨死了，假如这孩子身份见不得光没人要，她怎么เ可能ม让巫ใ雨的孩子在外面颠沛流离。如果她会这么เ做，她就不是今天的谢桔年。
“你觉得他们长得像吗？”不知道是不是太多的变故冲淡了桔年和韩述之间的疏离感，她就这么坐在他身边淡淡地问了一句，没有恩怨，没有芥蒂，没有原不原谅的问题，就像很多年不见的故人。
今晚在韩述之前，已๐经很多人给过桔年安慰，有学校的老师，有唐业，还有闻讯赶来又离去了的平凤。他们对她表示ิ同情，也对她伸出援手，对于非明的存在，有的不解，有的埋怨，有的包容……可是，他们其实都不明白其中的缘故，而桔年也不打算说。倒也不是她刻意隐瞒，只不过事情已经过去太久ื，许多事情很难从头解释，即使费尽口舌，有些东西别ี人也无法理解，因为那ว些人，那些事没有真实地在他们的记忆里存在过。只有一个ฐ人不言而喻，只有一个ฐ人说，我早该猜到是这样。讽刺的是，这个人竟然是韩述。
虽然桔年不喜跟韩述再有任何联系，但她仍然得承认，那些她经历过的往事他亦有份，除了陈洁洁，也只剩ທ下他见证过那些往昔，那ว是他们各自割舍不了的一部ຖ分。
很多时候，桔年都对自己说，只要她记得这个ฐ世界上曾经有一个ฐ叫巫ใ雨的男孩存在过，只有她一个人记得她的小和尚，那就够了。她拥有的年华里，也只有小和尚存在过的那ว些年头是有色彩的，是有血有的真正活过的，后面的十几年，浮ด光掠影一般，好在她为ฦ自己้搭建了一个天地，她在那个ฐ回忆的天地里安然度日。然而，当她把抽搐着的非明抱在怀里，当她惊恐地发现也许有一天她会连非明都失去，连这怀抱也变得如同虚空，那她还剩下什么เ？还剩下记忆吗？但这记忆如果只存在于她一个人的心中，谁来为她证明那不仅仅是黄粱一梦？又拿什么来支撑她赖以生存的小天地？
现在，韩述就在她身边，他不是他，不是韩述，他是照见谢桔年过去的一面镜子。他真真切切地提醒她，那ว些过去不是虚幻。
韩述嗤笑一声回答道：“当然像，她像她爸，也像她妈，唯独不像你。”
他说完又后悔了，不是说好了，从今往后要好好地对她吗？即使预想的那ว个拥抱无疾而终，但怎么还管不住这张嘴。
好在桔年看起来并没有太介意。她懒懒地靠在椅背上，韩述不经意低头，走廊的灯光让水磨石地板上的两个ฐ影子靠得很近，他略略๓换了个姿ู势，那ว它们便真的如同依偎一般。
“我说陈洁洁为什么เ好像有一两年好像从地球上消เ失了一样，原来是为ฦ了这个。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可以不要，那还生出来干什么？她这些年都没有想过回来找非明？”韩述害怕太长久的沉默会结束那个“依偎”，总得说些什么吧，可是问起这个，桔年无声的回答又让他无名火起，“我就知道肯定没有，那家伙做事太不地道。对了，她到底知道非明由á你抚养吗？”
桔年说：“以前不知道，最近大概ฐ是知道了。”
韩述一拍大腿，“前几天她还给我打电话，拐弯抹角地问起你的事，我还以为她关心我呢……”他说到这里打住了，掩饰地咳了一下，接着往下说，“不过想想也不奇怪，我谅她现在也不敢认这孩子。”
“是吗？”
“你还当陈家跟过去那ว么威แ风，早几年前陈洁洁他爸爸投资失败，在一个项目上栽了大跟头，他们陈家就一天不如一天了，现在也不过是靠亲家撑着那份表面风光罢了。”
桔年想到那ว日超市见到的那ว一对，“那ว也不错啊。”
韩述冷笑，“是不是不错，她自己才知道。前几年不是离婚了吗？留แ在国外晃荡，不知道多潇洒，到เ头来还不是灰溜溜地回来复婚。没有周家，她估计后来得在国外洗盘子。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所以她这几年也是安分了，好在生了个儿子，要不日子也未必好过。换作我是她，我只怕也要把非明这档事瞒着，打死也不说。”
他看了桔年一眼，放缓了语气继续说：“不过非明虽然是她生的，但她一天也没养过，算起来还不如你跟这孩子的缘分，过去不指望她，就算是现在，也未必要指望她。非明的事……非明的事，你放心吧，还有我呢，我会……”
他从来没有把一段话说得那么เ艰涩，既ຂ难堪，又紧张，一方面怕说得太露骨让她反感，又怕太含蓄，以至于她听不出另一层意思。
桔年确实有些吃惊，不禁看了韩述一眼，在她的视线下，韩述都不知道怎么把下面的话说下去，手忙脚乱ກ地掏出一张卡，胡乱地塞到เ她手中。
桔年被他吓了一跳，顿时站了起来，“什么……唉……不用……”
韩述又轻易地在她面前恼了，“我的钱难道就比唐业的脏ู？”
桔年怕把护士和其他病人惊动了，忙说道：“我出来时候没带够钱也没带存折，唐先生先垫上，明天我就会还给他。”
她说完，觉得韩述的脸色好看了一些，也没想到是那无意的“唐先生”三个字让韩述心中一宽。
韩述把她握着卡的手推了回去，“就当是我给非明的，我知道，她跟我没关系，但我真的希望过她是我的女儿，就像陈洁洁和巫雨，只要有了非明……他们之间……唉，不说他们，我是说……我可以把她当成我的……反正像你一样照顾她……你别误会，我也不是因为你们可怜而补偿你们，不管你们可不可怜……我不是说你们可怜，我是想，我想……”
韩述越说越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想，正常人应该都听不懂他要表达的内容。
可是他错了，谢桔年从来就不是正常人。她打断了他。
“你知道不可能ม的，韩述。”
韩述的脸由红转白，暗地里咬了咬牙，可是原本漂浮ด的一颗心却因着她毫无回转余地的一句话而定了下来。最惨最丢â脸也不过是这样了，那还怕什么。至少说明她是懂ฦ的。
“你这是拒绝我是吧，也没什么เ，真的没什么เ。”安慰好了自己้，他试图换上擅长的玩世不恭的笑容，厚着脸皮说：“你刚才说，不可能的，韩述。那ว我就不是韩述，你当我是刚刚经过的路人甲，我们刚认识，随便说点什么……打个ฐ招呼总行吧？”
桔年百般无奈，再一次递回那ว张属于他的银行卡，“嗨，韩小二，再见。”
她见韩述不动，俯身把卡放在一旁凳子的显著位置上，摇了摇头，走回非明的病房。
“桔年。”韩述在背后叫住她。他强蛮地扯过她的手，把卡合在她掌心的时候力道却很轻，“有事的时候，先想到我行吗。就当作这是你假装ณ原谅我的一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