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雨，你也是神经病！”
“你口渴吗？巫雨。”她举高瓶子。
放学了，桔年也开始习惯走小路回家。巫雨从狗尾巴๒草和苇草编的小玩意很致，桔年是唯一的欣赏者。他们还会合着伙儿去偷财叔家晒在门口的红薯干，那ว时财叔还没有开小商店。通常是桔年很严肃地问财叔某个关于人生的问题，巫雨就在簸箕里飞快地抓上一把，等到เ财叔回头，人影都不见了。财叔捶顿足地说，要是这一带的孩子都像桔年这么เ乖就好了。桔年“乖乖”地在小路上跟巫ใ雨回合，嘴里嚼着红薯干，世界上没有东西比这个ฐ最好吃。
“那里头有什么เ可吸引你的？”他总是这样问。
那时桔年的爷爷还在世，不想让女儿和女婿就这么在悲痛中两ä败俱伤，于是，在表哥去世的次年，就做主给他们抱养了一个刚ธ出生的男ç孩。男孩的家其实就在姑妈家附近，他爸爸因为酒后杀人吃了枪子儿，妈妈一走了之，剩下一个难以抚养。
这么多年过去了，姑夫对再养一个ฐ孩子已经并不感冒。姑姑以前还是挺喜欢桔年的，她说这孩子听话，文静，养在身边有个伴，又能帮干点活，再说也是帮了弟弟一个忙，弟弟要个ฐ男孩是应该的。她们老谢家从桔年爷爷这一支下来，不能断ษ了香火。
桔年并不知道诗里的意思，可这一点也不妨碍她牵着爷爷的手，在大人们面前脆声朗诵，那ว些拗口的字眼，对她来说一点儿障碍都没有，她背诗的时候镇定而严肃，叔叔阿姨大伯大婶们让她表演个ฐ节目，她二话没说就转个圈儿又唱又跳，半点怯场也没有。桔年后来翻看自己儿时的照ั片，还没有长开的时候，她的脸真圆，红扑扑的，苹果似的，够得上可爱的标准，再加上胆子大，表现欲强，大人们都喜欢她，她是众人的小开心果。这么เ算起来，她的童年是愉悦的，至少在三岁以前是的。
才刚上幼儿园不久的桔年虽然和父母相处比不上爷爷亲近，但是她热爱自己的父母，就像所有的孩子热爱“爸爸妈妈”这四个字本身，一直以来的聚少离多更加深了她对于和父母一起生活的向往。
他说完继续穿过绿化带往电梯间走，朱小北跟了上去，“这才差不多。对了，韩述……”
“小北，我有句话想要跟你说。”
韩述的笑容有些僵，对谢桔年腹诽一万次。这个女人，她就会糊弄小孩子，他当然是个人――难道，在她看来，他就只是个会自立行走的人类，仅此而已？
“真的没有？”韩述心里不是滋味，不过谢桔年至少也没有在孩子面前说他是坏人啊，于是他厚着脸皮打蛇随棍上，“其实是这样的，我是你姑姑以前的朋友。”
“你看什么，杯里有怪兽？”朱小北带着笑意的声音让韩述吓了一跳，她拉开凳子坐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出门的时候太匆忙，她的发梢有一点点小凌乱ກ，可是韩述没有心情嘲笑她，就像一个ฐ得了绝症的人没有心思嘲笑一个ฐ面瘫患者。
“小北，我想我这边出了点状况。”
最后，他多吞了一颗感冒药，昏昏沉沉躺在床上时，似乎为自己最近的不对劲找到了一丝灵感，可那灵感如电å光般惊魂一现，来不及抓住什么，就掉入了深不见底的黑甜乡。
阶梯在眼前延伸，仿佛永无终点，韩述汗流浃背，胜过车轮大战般连打四个ฐ小时的球。他自己้也搞不清为什么他要往上爬，他连等待在阶梯尽头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韩院长有片刻说不出话来，憋着一口气继续问道,“这就是你所谓的理由？有本事你再说说，小赵又怎么样了，那个ฐ女孩子论容貌论职位论成就那样配不上你？都说好要去登记了，怎么又散了。”
“您这样说就不对了，分手可不是我提出来的啊。是她主动跟我说‘韩述，你认为ฦ我们在结婚前是不是有必要暂时分开一段时间，以便给对方留一个寻找自我的空间’，那ว我当然应该尊重女士的意见。”韩述想着身为ฦ某时尚杂志总编的前未婚妻用优雅矜持的语调说着不知所云的话时的样子，不禁想笑又委屈。
那ว愧意的种子深深埋藏在当年那个ฐ青涩男孩的心底，他苦苦催眠自己้想要忘却，也一度以为自己已๐经成功，人的记忆会自我保护，那一天的很多细节，韩述都已经成功地忘记了，他已经不记得谢桔年那一天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裳，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เ来到เ法庭的，又是怎么เ回去的，甚至不记得那ว一天究竟是天晴还是下雨。记忆好像有块黑板擦，悄无声息地抹去了他害怕回想的片断，只留下满地粉尘。然而直到他重遇谢桔年，这才知道，当年那ว颗种子，虽然没有明目张胆地开枝布叶，实则ท须虬结，盘踞得他都看不见自己้的一颗心了。
正打算喝点醒神的东西让自己缓过来，内线电å话就响了，院办的美女姐姐说，“韩科长，检察长有请。”
“靠，你今天干嘛不穿西装打领ๆ带？”朱小北挫败感油然而生。
韩述安慰自己้，她也算是有心，于是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行了，你妈妈的这套衣服还不错。”
这场讨论持续了十多分钟，桔年孤单地坐在大门边的板凳上等待他们的一个结果，要怎么收拾林恒贵那个坏蛋，怎么给巫雨洗干净泼在他身上的脏ู水，这是桔年最关心的，至于她给林恒贵脑门上那ว一下该负什么责任，她都愿意。
爸妈，姑丈夫妇从卧室里鱼贯而出。
是爸爸先开口的。
“桔年，我跟你妈还有你姑姑姑丈合计了一下，这事不能张扬，我们都同意私了。”
“你们？私了？”
爸爸坐在桔年身边，点了烟，烟味呛的桔年想流眼泪。
“私了的意思就是说一家人私下解决。家丑不可外扬。林恒贵他小子不是个东西，禽兽都不如，可他是你姑丈的表弟，你姑丈待你不差ๆ吧，这些年多亏了他跟你姑妈两ä口子。这事要捅了出去，你姑丈一家人都抬不起头做人。”
“爸爸，你是说那那个ฐ人不用坐牢？”
妈妈闻言了一句：“傻孩子，他坐牢你又得到什么好处？该打的你也打了，他不也没来得及做出什么该点天灯的事情。你姑丈会去跟那ว个不要脸的说，医药费什么เ的都别想要，他脑แ震荡也好，破了头也好，都是活该。”
“那畜牲真该死。”妈妈也诅咒了一句。
一直沉默的姑丈说：“你们放心，该给的神补偿，那畜牲还得掏。”
桔年愣了，“我不要他的钱。”
“桔年。你还小，什么都不懂ฦ。这件事就让它过了吧。”妈妈安慰她。
“不，我要他坐牢。”桔年的声音很小，但是态度坚决之极，“我要去告他！”想到中ณ午那ว一刻๑的噩梦，狭窄昏暗的小房间里，林恒贵让人恶心的一双手，桔年眨了眨眼睛，泪水掉了下来。
“住口！”爸爸把烟头往地上狠狠一扔，“你一点脑แ子都没有？这件事传出去，你一个姑娘家怎么เ做人？”
“我不怕这个。”桔年怯怯地顶ะ嘴。
你不怕我怕。我们老谢家从来就没招过那ว些不正经的闲言碎语。我早跟你说过，女孩子要自爱，你姑妈也说了，你整天就跟那些不正经的男孩子到เ处跑，谁会当你是个ฐ正经人。要不那ว畜牲怎么เ没对别人下手？你别给老子添乱了，最近事情已经够多，我养活你几个人，整天在外面跑，累得跟狗似的，还他妈给我惹事。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敢说出去，我就没你这个女儿。还有，收拾东西，你也麻烦你姑妈姑夫太久了，从今往后，你搬回家里住。”
就这样，据年刻骨铭心的一件事悄无声息地落幕，没有人再提起，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她终于要回到เ父母身边了。人真奇怪，六年前她跟随姑妈生活，觉得天都灰了，六年后她重回到เ父母身边，天上一颗喜悦星星也没有。其实只不过是转了一个圈，又回到เ原点，可是什么都不一样了。生活就好像万花筒，你以为ฦ只是轻轻扭动一下，里面已经变化万千，换了一个世界ศ。
大人们已๐经再三重申不让桔年和巫雨再玩在一起，连说话也不行，爸爸说，如果桔年再不听话，他就让姑丈去打断ษ巫雨的腿。收拾东西的那几日，姑妈也盯他盯的很紧，总怕临完成任务再出个差池，不好向她父母交代。
离别来得太快，让人完全没有防备。
就在这样的惆怅里，七中的录取通知书正式发放到เ桔年的手中。她上的是市郊的初中，教学质量跟市里的重点中学没有可比。2๐00่多应届初ม三学生参加中ณ考，桔年是年级第三名，比她分数高的都去念了中ณ专，那个ฐ时代，中专比高中更金贵，到头来整整一个学校，收到เ七中ณ橄榄枝的，也不过桔年一个ฐ人，巫雨则被一所职高录取了。
离开那天，桔年醒得很早。大件的行李前一天爸爸已经拉回家里，然后他就跑长途运输去了外省，妈妈在家看弟弟，走不开，姑妈和姑丈也有自己的事，所以大人们让她整理好最后的一些琐碎东西，自己搭公车回家。桔年心里高兴，走是必须要走，可她得跟巫雨道个别ี。
想到这，桔年又犯愁了，她怎么找巫雨呢，他家里没有电话，要是去敲他家的门，别人看见了，传到姑妈耳朵里，又是一场风波。正举ะ棋不定，小窗的玻璃被人敲响了，这是只有她和巫雨知道的暗号。
桔年为这灵犀一点而欣喜若狂，她推开窗，巫雨果然笑吟吟地站在外边。
桔年也笑了，她之前觉得有满肚子的话要对巫雨说。可是现在天赐良机，她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巫ใ雨，我要走了。”
她说话时候比自己想象中的平静。
巫雨透过敞开的窗户，也看到เ了桔年清空了不少的房间。
他说：“七中比这里好，你家也比这里好。”
桔年想问：“你会去找我吗？你会忘记我吗？”可是她又想，纵使巫ใ雨现在说不会，某一天他真的忘记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
“我看到เ林恒贵的商店又开门了。”恐惧植在她的心底，她无处言说，唯求巫雨能ม动。
“怕什么เ，我在烈士陵园上看着你走，一直看着你。他要是还敢怎么样，我绝对杀了他。”
这就是桔年和巫雨的道别。桔年以为他们至少会有一个ฐ人掉眼泪。毕竟这些年，他们的世界里实际上只有对方แ，她回到父母家里，虽不是天各一方แ，但是见面的机会总是少了许多，也不可能像过去那么亲密无间。
可事实并不像她预想中那ว么悲伤和煽情，他们始终微笑着，什么都是淡淡的。末了，巫雨告诉桔年，他在自家的院子里摘了一颗枇杷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活。
桔年喜欢枇杷的果实，难怪巫ใ雨问过她要吐出来的枇杷核，原来是这个ฐ用途。她心里被喜悦填满，好像已经看到枇杷成熟时黄灿灿的果实挂满枝头，从巫雨家长着青苔的院墙里探出来的样子。
愁什么呢，说不定到เ了那ว一天，她就可以和巫ใ雨一起坐在树下，小心的捡着地上的果实。
巫ใ雨的石榴，桔年的枇杷，虽然不在一起，但也是个ฐ伴啊，况且，总该有一个ฐ是结果的吧。
巫雨不明白桔年的脸为ฦ什么เ忽然红了。桔年掩饰自己的窘意。
“多种几颗，否则一个院子里长着一棵树，不就成了一个‘困’字？这样不好。”
巫ใ雨笑得厉害，“谢大师，你越来越神神叨叨的了。按你那么เ说，家里面是不是应该多几个人，否则一个院子一个人，就成了‘囚’字。”
没有人在家，他们的笑声可以自在回荡。
下午，桔年收拾好东西，告别姑妈的家。
不管你曾经多不喜欢一个地方，时间长了，就长出了千丝万缕的血联系，走的时候总是有感的。这是一件无奈的事。
把钥匙放在门槛的下面之ใ后，桔年拎着一个ฐ大包包独自在路上走，每走一小段路，她就朝烈士墓方แ向看一眼，那儿地势高，往上面一站，下面的人啊车啊路啊什么的，尽收眼底。
快到公交车站了，从那个ฐ角度，正好可以看到烈士陵园上的一抹红，那是盛开的石榴花，还有花下的一个白色的点，那是巫雨。
桔年可以想象巫雨在花下微笑的样子，他的脑袋光溜溜的，白白的牙齿在阳光里熠熠ຈ生辉。
后来，巫雨告诉她，其实那一次，他在树下坐着坐着，一不留神就打了个盹，他闭上了眼睛，可是桔年并不知道。她只相信巫ใ雨会一直看着她走，一直看着，所以她居然什么都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