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很快,我便知道了,凤朝闻此人惯会看人下菜碟,对他的枕边人就大度宽和到完全不予计较,对我等罪臣草民就穷追猛打,半分情面不留。
我仗着自己脸皮厚,愣是忙前忙后,非礼勿视,凤朝闻倒好,非但不知悔改,反倒得寸进尺,朝我招招手:〃安逸,过来替朕擦擦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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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腿的主人不依不饶,要我家小黄赔他一条自己的腿。
晏平花了几天功夫,带着凤朝闻将皇城东西四坊逛了个遍,尽情的向异国太子殿下展现了我国经济繁荣,民生稳定,百姓安居乐业的和乐景象。
其实我也曾追随爹爹去过八百里外的村庄,只因行军路过,那ว里的人家食不果腹,衣不遮体,同皇城根下老百姓的日子有着天壤之别。
对于晏平越来越手腕娴熟的学会了做官面文章,我颇有几分闷闷不乐่。这就好比一件上好的冰绡丝的白袍上泼了几点子墨汁,确实不太雅观。令我一度怀疑这还是我迷恋的那个傲竹般的少年吗?
但很快,我又悄悄给自己้打气,不就是一些碍眼的墨点子嘛,总有一日凭着我的宽厚胸ถ襟,定然替他洗得白白。
况且,与凤朝闻在一起的晏平自然也有更为吸引我的地方,消解了这些闷闷不乐。
比如这几日我们三人在一处赏景吃饭,起先我不过是随意替大齐太子殿下挟了块梅花糕——纯粹是平日照ั顾小黄照顾习惯了——又顺手挟了块梅花糕给晏平……
梅花糕到了晏平碟子里,我就傻了。
……怎么เ能犯这么大的失误呢?
他要是当着凤朝闻的面将梅花糕扔到เ我面前,那已经算是很礼貌了。万一他直接扔到我脸上……
想到我沾着一脸的点心渣子还要向大齐的太子殿下陪笑,我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
但是……但是,就在我等了很久很久,其实只是片刻之后,却感觉不到自己火辣辣的面颊上有任何异处,忐忑不安的壮着胆子抬头去瞧晏平面前的碟子。
空的。
碟子里的梅花糕不翼而飞了。
我傻傻的大胆抬头去瞧他的脸,他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悦之色,唇角沾着一点点梅花糕的点心渣子,他正不紧不慢拿了雪白的帕子擦了。
……他居然……他居然吃了我挟的梅花糕。
那一刻๑我心中ณ狂歌如潮,说不出的欢欣喜悦,连一旁虎视眈眈的大齐太子殿下都忽略了,只一径傻傻盯着晏平瞧。
直到他诧异的转过头来,温声道:“安小将军,可是晏某面上有何不洁之ใ处?”
我摇了摇头,连忙低下了头,只觉眼眶里已有水汽不断凝聚,怕他这一刻๑的温言不够长久,怕下一刻๑又是恶言相向……
大约喜欢上一个人,总忍不住要做尘埃里的那朵花,哪怕他瞧不见,或者,随意的抬脚践踏,可是想要绽放给他瞧的心,却怎么也无法改变。
后来的两天里,我总是能在众多菜肴里挟适合晏平口胃的菜给他。
当然,第一筷子总是挟了给大齐的太子殿下,然后在他兴味的注视下,破罐子破摔的挟了给晏平。
对于我能熟练掌握晏平的饮食喜好,每筷不误的挟他喜欢的菜给他,起初ม他也只是惊疑的瞧了我一眼,然后又若无其事的将这些菜吞下去。
我心中ณ暗暗得意:每年的国宴之上,我暗中窥视他许久,将他多挟两筷子的菜牢牢记在心中,回头找御厨讨教做法。
或者,花钱卖通了晏府的掌厨,偷偷询问他家小郎的爱好。
晏平口味清淡。
这是我很早ຉ就知道的,只是并没有那种与他同桌和谐相处吃饭的幸运机会罢了。
爹爹口味偏好麻辣鲜香,我自小与爹爹吃在一处,这口味自然也随他。但经验告诉我们,任何生活的小习惯,都有可能ม成为婚姻的绊脚石。
婚姻犹如一座大船,上船须谨慎,掌舵要用心!
我朝的兵部尚书大人在数年前成功演绎了一出船翻家毁的惨烈事故,足以让后辈未婚青年引以为戒。
尚书大人素性彪悍,每顿必要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但尚书夫人乃是一名地道的江南大家闺秀,最喜斯文儒雅的男ç子,小抿浅酌才是赏心悦事,因不满尚书大人行事悍匪,导致夫妻失和,屡屡与尚书大人发生争执,竟决然自请下堂。
此事传到太后耳朵里,她老人家将尚书夫人召进宫中垂询,经太后宫中侍人口耳相传,尚书夫人不能忍受尚书大人的诸事终于大白于天下。譬如,尚书大人桌上酗酒啃骨,床上打呼磨牙,兼之ใ脱鞋不洗脚๐之类,皆是生活小事。
尚书夫人最终与尚书大人和离收场,令观者黯然不解,不明白尚书夫人缘何如此小心眼?
后来朝中与尚书大人政见不合的文官们每每调侃讽刺尚书老大人,总是装模作样询问同僚:“今天你洗脚了吗?今天你打呼了吗?”
尚书老大人每每气到双目泛红,二十六载结发老夫妻落得和离收场,心中苦闷可想而知。他与爹爹向来交好,每每下朝来家中小酌,与爹爹长吁短叹。
——如今他倒是学会小酌了,可惜老夫人已经带着随身的老嬷嫲下了江南,再不回还。
老大人喝醉了酒,便摸着我的脑แ袋好生教诲一番:“小逸儿,你将来若是娶ດ了娘子,凡事定然要学会迁就她几分,这日子才会过得长久ื!”
我活学活用,高瞻远瞩,千方百计打听晏平的喜好口味,不敢因为此时我二人还不曾有圆满结局而有丝毫懈怠。假若拿这十分的劲头上了战场,定然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彼时,我对晏小郎一腔热忱,平日被强抑着,还不算显,但自碰上他和颜悦色的在大齐太子殿下面前与我交谈,我除了起初的结结巴๒巴,后来答的都甚是流畅ม得体,布菜也布的挺勤快。
倒是一国储君凤朝闻,与晏平相比可就逊色许多。
我这位太子侍读好歹也不算白身,每次但凡我挟菜给他,他便皱着眉毛,苦着脸咽将下去,那神情分明在吃毒药,哪里是在享受美味?反观晏平,容色如玉,连细嚼慢咽都好看的紧!
我瞧他吃的有滋有味,也往自己้嘴里挟一筷子竹盐虾仁,只觉淡而无味,还带着点虾子的腥甜味道,皱起眉毛差点将虾仁吐掉,在他淡淡注视的眼光之ใ下,勇敢的咽了下去。
此时此刻,我终于对尚书大人那一腔愁苦含怨有了感同身受的体会。
但是,想到尚书老大人语重心长的教诲,我又勇敢的瞧了一眼正吃的满足的连双目都快要眯起来的晏小郎,他这番满足的模样颇令我垂涎ๆ,能每日里与他相对而坐,看到他脸上的笑容,一颗心酥了半边,早已食不知味。
想来我也没胆子让晏平改变口味。假如非得在麻辣鲜香的食物与晏平中间选一个……我咬咬牙,还是决定选晏平了。
食物常有而晏平不常有,有且只有一个,何其珍贵也!
在感情面前,口味神马的都是小问题,并非难以克服。
这一日又逛毕,晏平有事先行离去,临ภ行前嘱我送大齐太子殿下回驿馆。我老实应了,依依不舍瞧着他清俊的身影骑马远去了,这才无精打彩的抖了抖缰绳,带头往驿馆而去。
凤朝闻伸手拦住了我,笑道:“安小将军,不如本殿先送了你回去吧。毕竟,你是女孩子嘛ใ!”
我瞪他一眼,再瞄瞄他身后的十来位侍卫,也巴不得早点回家,拨转马头便往家中驶去。
爹爹如今虽然身居大将军,与晏平的爹爹,晏毓伯伯品级相同,但他自来与晏伯伯不对眼,是以当年定宅,晏伯伯家挑了靠近皇宫的平康坊居住,那一带尽是满朝勋贵的居处,他却在靠近西市的延平坊居住,周围邻家不过是些富庶百姓。
一路无话。
一生安逸的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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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门前,我礼ึ貌的下马与凤朝闻道别,他道:“不急不急。本宫瞧着安小将军进去了再走也不迟。”
我极想早早甩掉这个包袱,把门拍的咚咚响,连连叫嚷:“童伯,快开门!”
大门吱呀打开,迎面飞过来一根门闩,亏得我这些年早已习惯,大大朝后一退,抱臂护住了脑袋,门闩砸在左肩上,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尴尬回头朝凤朝闻陪笑:“让太子殿下见笑了,家父脾气是有些不好!有些不太好!”
“臭小子,谁脾气不好了?”
身后炸雷一般响起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我连忙谄媚的迎了上去,连连安慰:“我家爹爹脾气好极了!”随手一指凤朝闻:“我是说他爹脾ຆ气不好,他天天挨打……”
爹爹转头一瞧,愣了一下,面上摆出一个温雅的笑:“太子殿下,犬子无状,多有得罪……”抬起蒲扇大掌狠狠拍在我脑แ袋上。
我抱着脑袋嗷嗷ç惨叫,深切的意识到,爹爹当初ม不肯住在平康坊是多么明智的选择啊。
那里多是同僚,他不可能开门就随手往外扔门闩,砸到晏伯伯也算出了一口恶气,可是万一砸到御史大夫或者大理院正就不太妙了……
爹爹的神奇从来让我高山仰止。
他能一边面不改色的痛揍他的亲生孩儿我,一边热情好客的邀请凤朝闻进府作客。
嗯,依着我十四年仰望他的经验,他是真心诚意的邀请凤朝闻来家喝杯热茶的。
这结论好惊悚。
可怕的是,大齐的太子殿下竟然也不推让,与爹爹把臂同欢,欣然入府。
等到我与凤朝闻同坐在一张饭桌上,我还颇有几分迷惑,爹爹并非那种热情好客的主ว人,凤朝闻也并非那种自来熟的人。
不过等到桌上摆上我最喜欢吃的香辣虾,香辣小鸡仔,香辣小鹌鹑来,我早已忘了这些烦心事,抡起筷子便朝着桌上开动。
爹爹无可奈何的朝凤朝闻一笑:“犬子无状,老夫教子无方,殿下见笑了!”
我娘去的早ຉ,爹爹平时对我颇็为ฦ暴力,只是饭桌上从不会违拗我,只因三岁以前我生成个爱哭的毛病,一哭就要找我娘,找不到เ便不吃饭。看门的童伯说我是个“固执的小家伙”,一度瘦弱的堪比如今饭桌上的小鹌鹑……爹爹日夜忧心,生怕我养不大。
所以,在我的吃饭问题上,爹爹大约留下了心理阴影,无论我的吃相多么เ的不端庄,他都引以为ฦ乐,不会在饭桌上敲我一记。
凤朝闻轻笑道:“这几日与安小将军同食,凤某倒以为小将军喜清淡口味的……”
这几日为了与晏平更为亲近些,我对他喜欢吃的菜总是表现出极大的热情……
我正吃的欢,闻言一愣,差点教一块鸡骨头卡住了喉咙,就连伸向香辣虾的筷子也停住了。凤朝闻不失时机下筷子,将盘中最大的一只虾子挟进了自己碗里……
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目标物进了他的碗,忍不住对他怒目相视,他却泰然自若朝我一笑。
爹爹拍着桌子大笑:“小子,今日你可遇到劲敌了!平日净跟我抢菜吃,哪次老爹不是让着你?”
爹爹与我饭桌之ใ上无大小,平时抢喜欢吃的菜抢习惯了。老尚书大人有时来我家吃饭,也与我抢的不亦乐乎ๆ,但当着凤朝闻……我的脸不知不觉红了……
爹爹却觉不出我的尴尬,又笑咪咪对凤朝闻道:“我家这孩子最喜麻辣鲜ຒ香,这一点倒同老夫相像。”
凤朝闻笑得颇为开怀:“老将军的口味倒与晚辈的口味颇为一致,无辣不欢。那ว些寡淡的菜品吃到เ嘴里只觉没味道的很!”说着毫不客气,连连下筷子,将桌上半盘子香辣虾面不改色吃了下去。
我家的菜向来辣的离奇,寻常人一般难以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