诀尘衣静静依偎在他怀里,算作默许。
“我只问你,陪不陪我去?”诀尘衣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的端倪,但他的掩饰落在苍魇眼里,却看得分分明明。
“前面有处小埠头,我们停船歇息一下再走吧。”罗曼言听计从,白潇潇无力计较,苍魇万事不操心,所以何欢的建议绝不会有人反对。
阳光越强的时候他的瞳仁就越显出金黄的颜色,像两颗琥珀似的,里面橄榄核似的瞳孔一览无余,怎么เ看都不像是人。
紧紧绞缠在一起的两具躯体,已经无谓是极乐่世界ศ还是地狱。
诀尘衣杀了夏青城,却救了他,然后抚养长大。
如果夏苍穹早已经不复存在,那么现在的他,又会是谁呢?
上次他是从东北转到东南,这一次他摸着墙壁倒着又走了一遍,摸到西北角的时候手上忽然一空,他朝前一冲,整个人都落进了另一个石室里,一头撞在一个很重的方形物件上。
打小就没见过母亲舞刀弄剑,现在看她这副打扮立刻觉察到庄子里一定有大事生。
“别ี闹,要是闲不下就去帮何欢订窗户。”夏青城也是一模一样的反应,好像根本不愿向他提起这件事。
“好,那ว你先来给我洗脸。”
白潇潇石雕一样站住了,半晌才颤颤巍巍ณ的伸出手,还没摸到绷带的边缘又吓得退了回去。
“师父,那我是不是做错了别的什么เ事?你说!我改!我马上就改!”苍魇不敢再放开他的手,生怕这一放,他又要消失在昆仑的无边风雪里。
诀尘衣微笑起来,没有半点责备的意思:“这次不怪你,是为师……必须要走了。”
看来诀尘衣又恢复原状了。
“啊!什么事也没有,就是你受了点风寒,回来迷迷糊糊的就睡了。”苍魇望着屋顶开始瞎掰。
可是自从那ว个喜怒无常多疑善变的灵魂出现过之后,苍魇就越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了。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断崖上的积雪直垂下几十丈,就像一道流了一半就被彻底封冻的冰河。
无论如何苍魇都不会把他和一个ฐ杀人如麻的恶魔联系在一起。
他自己先种下了因缘,如今的果报统统都是自找的,怨不得任何人。
“唉哟!烫死道爷了!”苍魇大喊一声蹦了起来。
“哼,谁说我们进不去了?我们之ใ前也有弟子悄悄潜入药王祠,只是去了之ใ后就在没有音讯而已。对啊!凭什么你就能见到那怪物的面?你这果然是不打自招,明明是你和那ว怪物串通了!”
“我家老头子糊涂ิ了,你可别乱闯上门去惹一身晦气。”老大娘从屋子里端了一簸箕干豆铺在院子里晒,“那ว里不是道观,也不是庙,只是一座没什么香火的祠堂。”
“药王?听起来是个好神仙啊,怎么会惹晦气?”
“修行?他伤成这样,还修什么行。他这是疗伤。”老桃翁道,“你不在身边,老翁我一大把年纪还得拿把扫帚在这儿护法,你说你这是造的哪门子孽……”
从小到เ大,师父在他眼里都是最强大的存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化光为剑指划为ฦ符,无论是什么精怪魍魉都敌不过他。六大派之内,即便是人数较少的极乐่宫也有数万弟子,而仅有三个人的水月洞天仍能占得一席之地,只是因为诀尘衣。
“饮鸩止渴的鸩?那咱们一直吃的都是……”鸩是传说中ณ剧毒之鸟,把它的一支羽毛浸在酒里就能ม做出媲美一切世间毒物的剧ຕ毒,相反的,它的骨血则是解毒圣药。
苍魇总算想明白了。
“等等!”何苏叶一声长叹,“我还没吃晚饭呢。”
“这菜色何解?”何苏叶刨了刨า面前的红辣椒炒青辣椒。
“不必难过,你师父已经坐化登仙了。”水镜的镜面平静无波,“修行百年,为了就是这一刻,你该为他开心才对。”
苍魇脸色都吓得惨白:“为ฦ什么เ要一个人过日子!师父……是不是我再也见不到师父了?”
细雨斜织,门口花圃里墨绿的大片茎叶间露出两个昙花的花苞。
像期待着鲜血的恶魔。
“轻点!”苍魇一声惨叫,“大哥你手下留แ情啊……你再重点我就真的没气了……”
风吹云动,月影一时昏暗一时清明。
没有道号,不入法门。
“好,我也不喜欢那套掉书包的玩意儿,就叫你何医师。”苍魇艰难的捂着胸口的伤从床上把腿挪下来,“好心提醒你一句,再扎就没法吃了。”
苍魇愣了。
身体不受控制的开始自行做出动作。
就像被牢牢钉在了桌面上。
苍魇用正常的姿势把问仙挪了个位置,然后轻轻点头:“我终于现它的好处了。”
老桃翁跟在诀尘衣后面叹了口气。
诀尘衣才是真正的心淡。
这么做的直接危害就是——苍魇连本门的心法都记不住。
“你用过须ี弥山的三花聚顶,那就再用一次。”
“道爷祖宗啊,你这是玩我吧!”苍魇欲哭无泪,把炎龙猛的甩到背上,用尽全力朝道路尽头狂奔而去。
嚓!背后传出利爪撕破包袱的脆响,接着就是炎龙碎片坠地和血鬼降的血肉被烫到เ焦糊的味道。苍魇只觉得后背被人重重一推,忽然间四仰八叉的跌出了迷雾之外。
加快脚程沿着山道一路上行,耳畔ึ风雪咆哮不息,仿佛是压抑在喉底的呕哑哽咽,凶狠的把他的黑发揉得更加凌乱。
堪魔石上并没有其他人,诀尘衣面对巨เ坑独自坐着着,似乎是正在入定沉思。他什么เ也没做,可铁链另一头的问仙却正在狂乱的震颤。
“师父?”
“你来了?”苍魇纵身上去,诀尘衣立刻抬起头来看他,苍白的笑颜开成了这冰天雪地漫天灰霾下最妖冶夺目的花朵:“你恨我,可你到底还是舍不得我。”
他的指尖颗颗血珠正在朝着巨เ坑之下飞逸,坑底的魔界通道已然比白天要扩大了许多,一些形体怪异莫名的妖魔群集在通道出口拼命朝外挤,相互抢夺厮打着不知饕足的品尝着那ว些散落的血珠。尽管通道出口处的封印仍在,却在妖魔们的挤压下变得越来越薄弱,甚至有些肢体已经从出口那ว里探了出来,像一丛丛色泽艳丽却怪异莫名的花树。
苍魇心头一凛。
诀尘衣在用自己的血饲喂妖魔。
所有人都知道魔君降世就是为了替魔界ศ众生打开通往人间的通道,所以他们封锁了诀尘衣的法力,却绝没有料到,魔君根本就不是魔身,打开通道的方法也不止一种,没有法力,他依然可以成为一场血肉的献祭。
“只要投身坑底,我的血肉被妖魔啖尽之ใ时,魔界通道一样会打开。”诀尘衣淡然笑道,“我对于人间是一场灾难,对于魔界亦不过一件工具罢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上次我走进火泉想要终结一切,在形体重生那一刻我就猜到了,魔界无论如何也要保全我这身血肉,必定是因为它们还有更重要的用处。”
“你疯了吗?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เ做?”苍魇把他拉起来面对自己,诀尘衣却忽然揽住他的腰,肆意的覆上他的唇。
苍魇的身体猛颤了一下。
诀尘衣的气息像桃花露的香气和暖意穿肠而过一般,顺着经脉流向四肢百骸。
暖意流散之后很快回溢,那ว种久违的冲动就像猫儿抓心一样的难耐。
痒到发痛的难耐躁动无数次把他引回那个疯狂的夜晚,那段颈项厮磨的旖旎。他忍不住扣着诀尘衣的脑后,用不容抗拒的姿态去探求他的气息他的温暖,诀尘衣没有抗拒,反而用最柔顺的姿态承受着他的索ิ取和侵略。苍魇能感到怀中诀尘衣的心跳也跟着躁动起来,就像一场燎原的野火马上就要把他们两个ฐ人一并焚烧殆尽。他自己也忍不住感到意外,想不到在他完全习惯了龙族冷血凉薄的特质后,诀尘衣竟还能轻易的引动他属于人类的炽烈欲念。
“唔……”在爱恨纠缠得分不清彼此之ใ际,却觉得有一口血自诀尘衣的口唇推了过来。苍魇心道不对正想退开,诀尘衣忽然重重的咬了他一口,惊愕之下来不及抗拒,那口鲜血已经混合着自己的吞落腹间。鲜血落入腹中的瞬间,苍魇极力压抑的邪气就如涌泉一般层层漫溢,再也不受控制。问仙受到邪气催动,又察觉到เ了主人的存在,顿时疯狂的震颤起来。
“我还没蠢到真的想用血肉来打开通道,我要的只是你而已。你说过,一千年一万年,只要你活着,就要一直把我困在你身边。你说过,九天十地,我只属于你一人。你说过,你要我一点一点偿还我的罪孽。哈哈哈……”诀尘衣的笑声弥散在急促的喘息声中,却扔停留在气息相闻的距离内缠绵着属于他的余味,“这些话,如今我全部还给你。就是魂飞魄散,我也要拖着你一起去。”
“呔!非我族类,其心必诛!多亏灵虚子道兄早有准备,若放任此等妖龙忤逆为虐放走魔君,只怕神州生灵将难逃此劫!”仪华老道暴雷般的吼声振聋发聩,绵密不绝的雷暴之声随之ใ涌来。
苍魇放眼四顾,刚才上山的时候只觉察到เ守备松懈,原以为ฦ是众家都齐聚大殿商讨对策,却没想到是他们早已支好了一张大网就等他来投。此刻天罗地网虽然尚未布置完成,但各家各派都搬出了镇山法宝,可谓是步步杀机,明摆着打算把他们一网打尽。
“明白了吧?在他们眼里,你和我都是异类。此刻,你已๐经没有退路了。”诀尘衣站在他身后笑得欢畅ม,“要么เ就和我一起死,要么就和我一起走。”
“兀那ว孽畜,还不束手就擒!看天罗地网!”“神华无俦,大道泽光,剑雨,疾!”“昙花九音阵成,启!”由不得苍魇分辩一句,各家各门的看家本领已经劈头盖脸放了过来。
苍魇苦笑一声,那些层层摇曳的人影看过去全是一片深灰,他实在分不清那些人的面目。那些曾经慈祥温和的长者,那些曾经恋慕有加的女道,那ว些曾经出生入死的朋友,此刻全都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诀尘衣的手轻轻抚在苍魇背后,桃花露般的喉音氤氲如蛊惑:“别ี再眷恋那些无聊的感情了,你也是妖魔。去吧,你渴望的血肉就在你面前。”
无从抗拒的力量自腹中那滴血珠中升腾而起,就像一只无形的手忽然攥紧ู了他的心脏。苍魇看到橄榄型的金色在眼前陡然展开,他的身形暴涨开来,灰蒙蒙的雪地上映出了那个曾经在他的记忆里刻印下最恐怖记忆的身影。盘曲的身体,巨เ大可怖的头颅,轰隆隆的鼻息仿佛是一场不期而遇的雷暴。深沉狞厉的长啸在沉水般的空气中轰鸣,黑色火焰裹着炽热的焚风横扫了整个ฐ天地,刹那间把目所能ม及的一切全部撕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