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儿这便是劳碌命，消停下来便浑身不舒坦，如今倒也不光是为了贴补家用，只是老汉这双手我了几十年的蒿子，若乍一下让我消停了，那ว才难受哩。”老汉嘿嘿一笑，慢慢说着，“如今这日子谈不上多好，却也算不得差ๆ。自从如今的万岁爷登基之后，以那‘摊丁入亩’的法子替了‘人头税’，不知比原先强了多少倍去。这家里头一日三餐的饱饭，倒也不难吃上啦。”
“嗳，老伯说的很有道理，越是这样的淳朴之言，才越能瞧出真心实意来。”锦衣公子笑着收了扇子，兀自走去了船尾，负手静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弘旺向后退了两ä步，嘴唇抖了一抖，一言不的跪了下去，兀自道：“皇上一日不肯让我领回阿玛的遗身，我便只好在此长跪不起，直到皇上开恩的那一日为止。”
“我阿玛这十余年来为ฦ了皇上鞠躬尽瘁，一心一意尽忠辅佐，可是如今一朝身死，难道我这做儿子连上去哭一哭也不许么？这叫什么道理？又有什么王法？”弘旺眼眶通红不能自抑，嘶哑着喉咙低吼道，“皇上便是再怎么沉痛，难道能痛过我这做儿子的么？都已到了这步田à地，为ฦ何还不肯放我阿玛一个自由之ใ身！”
苏培盛应了一声便跟着胤禩往外头去，这一路都没再言语，直至到了养心殿外时，才低声同胤禩说了一句，“八爷进去可要当心些，万岁爷脸色很不好看，刚才在屋里头了些脾气，还望八爷劝劝圣上莫要动怒，万事以龙体为要。”
胤禩心里一激灵，利落的掸下马蹄袖跪地请安，“臣弟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胤祉却不理会他，兀自盯着胤禛，咬牙道：“分明就是十四阿哥，哪里来的什么เ四阿哥承袭皇位？除我之外，不是还有几位大人也听得分明么เ？”
“老四，你以为如今我便怕了你不成么？”胤祉้的脸因为狞笑而有些微微变形，十分可怖，“我告诉你，十四弟即刻便可回京，他才是天命所归，你以为，你能敌得过他不成？”
“拉藏汗已被策妄阿拉布坦派去的策凌敦杀害，如今拉萨落入了他们的手里头，这两年十四在外头带兵围剿，怎么仿佛倒有些越的吃力了。”
“那又如何？”胤禩微微一哂，重执了一枚黑字落下，悠悠道，“将在外，皇命有所不受。依他那争强好胜的性子，只怕未必肯轻易放过这个机会去。”
胤禩不禁想起了她初嫁入府的时候，虽是年幼少女，却已是极懂ฦ得贴心疼人了，就连随意出去一圈也不忘替自己备上一件披风。若是自己同她道一声谢，她那莹白如玉的面上必定是要红脸了，再柔柔说上一句，“你我夫妻，何必客气。”
胤禩整个人仿若都失了魂魄，怔怔的瞧着惠宁紧闭的眼眸，总觉着再眨一下眼睛，她便又笑着睁了眼。
靳南闻言颔，“有八爷这句‘勉力而为’已是很好了，至于这第二件事……”他顿了一顿，忽然拱手向胤禩深深一躬，声音十分恳切，“请八爷定要代为照料好芷青，护她一世周全，平安喜乐่。”
“什么？！”胤禩登时站了起来，猛惊之下竟几乎有些目眩神晕，靳南方才这话宛如一道晴空之雷，胤禩几乎要以为自个儿听差了，“你说……芷青是你的女儿？岂会！何大人分明说……分明……”
胤禩顿觉心中ณ大恸，仿佛有人拽着他的心往外死命拉扯着，他声音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有劳大人了，只是无论这孩子有缘无缘降生世上，大人一定要护的福晋周全，本王必有重谢！”
“你我夫妻十载，何必说这样的话呢？”胤禩极是温柔的拿来一旁的茶盏送至她嘴边，笑着说，“当心烫，慢慢的喝。”
不出他意料，胤禛果真点头道：“那ว两只海东青是稀罕之物，皇阿玛听了当下便命人将其抬到了大殿上，可是抬上来之ใ后一瞧，那ว两只海东青却气息奄奄，岌岌可危了。”
“何止震怒呢？气的面色都青了，当时便将胤祉斥退了下去。”胤禛笑意之中颇有几分畅快之意，“后来魏珠给我递了消息，只说皇阿玛自个儿念叨了两句话，当时钦天监不是说近日天象所示，不易祭祀祈่福，这才将你禁足了么？可是细细一琢磨，那ว胤祉名讳中的祉字，不正对着‘福祉’么？”
“恩，你怎么知道的？”
“我只怕不能够了，就他那个性子，若真能ม懂事儿了，那ว我看这日头也该打西边儿出来了。”
康熙眸子忽而闪过一道极凌厉的光，怒道：“你现如今还要为他求情不成么？前两日那晚宴之上，他字字句句无一不是针对你而说！你方才说什么เ挑拨离间，朕看真正意图不轨想挑拨离间的人就是他。朕这些年不说什么，却不是朕糊涂了！当年你舍身救朕，一刻不曾犹豫，便是只冲着你这一份赤诚之ใ心，便断断不该让你白受这份栽赃！”
胤禩仍是跪地不起，沉声道：“儿臣今晚拿着这东西呈给了皇阿玛，来日必定有人在后非议，儿臣只是一心为皇阿玛着想，此生便如当年誓言一般，如有二心，天诛地灭！倘若日后有人在皇阿玛跟前进献谗言，儿臣只求皇阿玛定要给儿臣一个ฐ公道才是！”
如此对视一望，胤禩便更觉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自胤褆圈禁之ใ后胤禩这还是头一回来瞧他，他的容颜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鬓角已经隐约可见霜色，眉梢眼角再不是先前那副傲然自得的模样，隐约已经可见细密的纹路覆盖其上。胤褆身着一件极普通的灰色布袍，连玉佩都没带一块。他再不是那往昔的天潢贵胄了，而是一个ฐ彻头彻尾的败落之人。
胤褆见他瞧着自个儿身上的衣饰，神情怅然，唇角也泛起一丝极为感伤的笑意，“现如今才明白，那‘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意味。这儿再不是往日的直亲王府了，胤礽的心思手段果真深沉，借此契机既可将我扳倒，又可顺势复位。实在是一举两得，一箭双雕啊。”
胤禩觉得倦极了，摆手沉声唤道：“吕联荣，将侧福晋扶回相思阁去。”
胤禩猛一回头，瞧见吕联荣急的白的模样，心中ณ一沉，立时起身道：“快去请太医和产婆来，现在就去！”
胤禩彼时正细细的写着一副字，面容宁静平和，微微一笑道：“哪里用得上你动手呢？且看他这回出来自个儿能否端正了行径，皇阿玛如今同他已有嫌隙，只消稍稍一点动作，便可让他二人分崩离析、破镜难圆。”
胤禛低低的笑了两声，揽过他就势亲了一口，“你便是写的形同狗爬一般，在我眼里头也是好的，怕什么？”说罢便托起了那副字，胤禩自换了左手之ใ后便改练了草书。虽说何绰和胤禛都写得一手董其昌的好字，只是他却始终效仿不来，反倒是这草书写的确有几分样子。
何绰见他应了下来，心头一宽，笑着恭敬道：“八爷这话说得太客气了，李大人原就不是会计较这些事的。只不过，昨儿个万岁爷将李大人召进宫去了呢。”
“太子？”
“怎么不说话了？”
“你说。”
胤禛跟着走下场来，翻身上马后拉了个满弦，飞驰向前迅放箭，快的仿佛尽是一瞬之ใ事，待众人回过神来，瞧见五个靶子上个ฐ个都正中靶心，箭镞深深没入其中。康熙ກ看的心头大悦，抚掌笑道：“好！这几年下来你倒是没有松懈，反而更进益了。”
胤禩好笑的瞥了他一眼，乐道：“是是是，四哥你风姿非凡，卓然不群，我可不是看得呆了。”
“你滚开！”李氏凄厉的猛然一下推开了乌拉那拉氏，眼睛里的恨意几乎要吞了乌拉那拉氏。“不用你虚情假意，我的儿子死了，你心里只怕不知道有多痛快！你的儿子是嫡出，有爷的顾惜，有太后的垂怜，更有兄弟亲戚的疼爱！我的儿子呢？就因为他是庶出，所有的一切都要低人一等！可是难道连命都是么？你的儿子现在好端端的活着，可是我的儿子去哪儿了？他还那么小……他该有多疼啊！”
众人已不愿再看，胤禛重重的叹了口气，弘昀也是他的儿子，心里头自然也是万般难受。他向一旁的苏培盛吩咐道：“侧福晋痛急攻心，说了许多的疯话，若是让我听见谁在外头乱嚼舌头根子，就给我仔细着他的舌头！侧福晋这儿，你留两个人好生照看着。”
“那ว个西林觉罗氏，虽说年纪轻，你也真该好好管教管教才是。今儿个四哥过来府里，她竟让四哥在外头等着，像话么？府里头的规矩兴许她还记不真切，你让她平素没事就好好记记，别再给我闹什么事端笑话出来！”
胤禩说完之后便转身朝书房走去，一进屋见了马尔汉和鄂尔泰，面上换上笑意道：“岳父大人，毅庵，让你们久候可真是怠慢了。”说着便走至一旁脱去大氅，他右手不灵便，又不喜在书房外头放人，只得用左手慢慢的解着。
惠宁看着眼里，难受的心里头绞痛，一边替胤禩擦脸一边柔声道：“爷心里别ี担忧，这伤势总是要养养才能好的。如今可真是……好端端的怎么就遇上刺客了呢……”
惠宁心里又是一酸，挨着胤禩旁边的圈椅坐了，轻声道：“恬儿这两日许是受了些凉，一直咳嗽ณ。方才喂了药刚哄着睡下了，一会儿我着人叫他起来。”
胤禛见他说的恳切，不由叹了口气，他也确实是极累的。只见他起身去寻了个ฐ杯盏来放在胤禩的枕边，俯身在胤禩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低声道：“好，那我在外间的榻上歪一会儿，你若是要喊我就把这杯盏砸到地上，我听见动静自然就过来了。”
胤禩一时又些反映不过来，怔了片刻๑才想到问安，连忙低声唤道：“皇阿玛，请恕儿臣不能起身给您请安了。”
胤禩心里也觉得纳罕，只是此刻却也得不出什么说法，只得温声道：“许是京里递来的消息，若真是有事，想必也会召集咱们的。”
“万岁爷只说让奴才来请一趟八爷，别的倒是没吩咐。”
胤禛手上一边活动着，一边舔、吻着胤禩的嘴唇，舌头灵活的与他纠缠在一起，忽然感到怀里的胤禩抖了一下，一滩温热流到了手上。
“说啊，怎么เ不说了？每晚都在不同的房里做什么？”
胤礽一怔，只见康熙冷冷的瞟向下三人，最终目光落在了胤禩的身上，淡淡问道：“朕问你，这些事情你可有掺和其中ณ？”
康熙忽然想起在江宁之ใ时，魏东亭的谆谆谏言：如今诸位阿哥羽翼渐丰，朝中恐有结党之嫌，众多势力盘根错节，切不可一方แ独大。
猛地回过头去，胤禩从未像现在这般如释重负，方才的忐忑恐惧在瞧见那人的面容之后顷刻๑间烟消云散，几乎是片刻都未作犹豫，抬腿便冲到了那人面前，双手抓住他的胳膊，嘴唇轻抖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胤禛见他这幅模样，顿ู时心疼了起来，这周遭人数众多，不便说话，他便携起胤禩的手一路沿着岸边走至了一处幽僻清净之所，这才抚上他的脸温声问道：“这是怎么เ了？我听说你出来了，放心不下便来寻你，结果兴许是方才人多，我随身的那个香囊不知丢â到哪儿去了，若不是为着回来寻它，还真是难同你遇上呢。”
胤禩只觉心里头又是酸涩又是疼痛，却又有几分安心踏实，轻叹了一声摇头道：“无事，是我方才误会了。你是不是掉了这个？”说着边摊出手来，将香囊递到了胤禛的手中ณ，岂料他刚ธ欲抽回手来，却被胤禛一把牢牢攥住。
“正是这个，你方才可是以为那具尸是我不成？”胤禛笑着托起他的手指，放至唇边轻轻一吻，“你还好端端的活着，我哪里舍得这么早就离你而去呢？”
胤禩身上的力气像是被剥离的了一般，连将那手抽回的力道都没有，抿唇低，任他紧攥着。
“只是若有朝一日，你真的不在我身旁了，那我才是心死如灰。”胤禛将声音压低，定定的注视着胤禩，“若是心死了，我这空留一个躯壳活着，也是无趣极了。”
再也按捺不住，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胤禩猛地抱住了面前的人，几乎是低吼出声，“我不是告诉过你，这样晦气的话不可再说么？为ฦ什么不听呢？额娘走了，惠宁走了，皇阿玛走了……我身旁้只余下了一个你，若是连你也不在了，可要我该如何是好呢？”
胤禛心中又痛又喜，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了，抑制不住的捧起胤禩的脸庞，忽的吻了下去。
两人这些年下来，亲吻过无数次，可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次这般。本来以为已经是穷途末路，谁知竟又重现了转机，胤禛的手臂微微颤，力道大的几乎要将胤禩嵌入身体之中一样。
从来不知喜极而泣这四个ฐ字究竟是要在何等情状之ใ下才可生出，然而这一刹那，胤禛却体会了个ฐ真真切切。
“往后你我还有极长的一段路，我既然跟你说过会同你走下去，就一辈子也不会撒手了。”
“……好。”
“这天下，一定要你陪我守着，守上一生一世。”
“……好。”
“你如今答应我了，可要是他日反悔了，那可怎么เ办？”
“不会的，我既答应了你，这一生一世，都绝不会后悔。”胤禩轻叹了口气，缓缓道，“只这一件事，纵是对不住额娘和惠宁，却也望她们明白，容我自私一场吧。”
若是真离了这人，恐怕不止他只剩一个空壳，自己也一定活不下去了。
胤禩长叹一声，轻轻靠在了胤禛肩头，这二十余载的往事历历在目，眸中渐渐有些氤氲起来。
这一世的峥嵘天下，我早就说过再不同你争了。
这一世重活，纵是失了皇位，却总算换得你一份真心。
西子湖畔，风清水暖，与君所约，永结白。
纵然岁月悠悠，所幸有你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