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一个上午。天地一片灰黯黯,春阳失去光辉。这种天色正似我愚忉的心绪。我拖着怫郁的步子,在街上游荡。因为心中ณ盛着怛涩的事,我的感官近于失却功能ม,何去何从全然不觉。以往我的生活里,没有多少东西可以追思,我的生命在遇见俞先生后才真正开始。他统括了我所有的思忆,我的心只为他而跳。他身上仿佛有一种魔力,将他的样貌神形印入我的心灵,所以怀恋的巨流才吞淹了我。唉,我实在想念他,心里难受得简直不能再活下去了。
“这是一种天惠吗?”我扶着一棵树干,气促地想。“我还能再见他一次吗?”我的愿望仅在于此,我现下该做什么เ呢?
“待会儿客人来了,你说话注意点儿。”
“那ว要我怎么样?——要不要言不由衷地说些什么?——比如说,欢迎他到咱们家来,我们全家早就想认识他了?”
一早晨的时光将尽。我冲劲十足地完成了所有的工ื作。我从未有过这般奇妙的感激之情,活力充沛的身心生出取之不尽的力量,兴起一种掺和着辛劳的快意。为杜防节外生枝,我必须赶回家吃午饭。王妈正在楼上换窗帘,我奔上庞大的楼梯,跟她辞别ี。她叮咛我出门时顺手把门关上。我跑下楼ä,到外厅执起我的包。还未转过身子,一个低微、轻缓的跫音,传至我耳中,同时一个投影落在我的身上。我翻回头,倏尔一惊,心跳到了嗓子眼。
林先生吃惊地、略带着纳罕的神情,仿佛见到了一个星外来客。他没料到เ会撞见我,我当然也一样。不论是我,还是任何人别ี人,那种情境谅必都想不出脱身之策。有那么一两ä秒钟,我们就这样面对面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麦莲?”他探究的目光凝视我,问。“——你是罗澜的表妹麦莲?”
最初的惊怵虽然有所减弱,我仍过了足足五秒钟,才勉强恢复说话的能力。
“是的。”我拙嘴钝舌地说。
他感到莫明奇妙,不禁问:
“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窘不堪言,心也抽紧了。他是俞先生的知友,他跟俞先生交情甚厚。我在此被他见,等于是被俞先生见。这可怎么办呢?我木讷地、手足无措地朝他挪近一步。
“澜姐让我来的。”我情急智低,竟直愣愣地扯了个谎。
“罗澜让你来的?”
“嗯。”
林先生玩味着我的话,两只深嵌的黑眼睛简直能ม追索到我的心底,嘴角一弯,浮起一道相当微妙的笑容来。
“那你可否告诉我,她让你上这儿来,是为什么?”
“因为——”
“唔?”
我失去思路,嘴里支支吾吾道:
“她——”
“你是怎么知道俞先生的住址的?”
“澜姐告诉我的。”
“王妈让你进来的?”
“嗯。”
“这就怪了——你们并不认识,她为ฦ什么许你进来?”
“我说我想学做潮州ะ菜,她答允教我。”
“听上去倒像是她的为人——她人呢?”
“在楼上。”
“她是我的近亲,这宗奇遇我会详细向她了解。”
“啊?”
他感到好笑,又把我细瞧了一下,继续问下去:
“你经常来这儿多久了?”
“昨天第一次,今天第二次。”
“这么说,今天我刚好行经这里,你刚好撞上我——是这样吧?”
我不安地点点头。微笑仍在他腮边留连,差不多有两ä分钟光景,他就这样笑咪咪地盯着我。
“麦莲,你心里有秘密,”他忽尔说。“可你不会撒谎。”
“啊?”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不是罗澜让你来的,”他语音低且有力的说。“是你自己来的,是吗?”
我一时语塞。
“呃——”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类情况一般有两种原因。头一种原因是,你和王妈确然有缘,你俩结成忘年之交;后一种原因是,你想离俞先生近些儿,你悄悄地来,不让别人现,是因为ฦ——你心有所虑。”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世界ศ上居然有如此善于洞察灵魂的人!和我认识的其他人不同,他的眼神具有穿透力,具有渗透力。我一开始就对他印象不差,他有一颗刚ธ直之心,我不认为他会伤害我。我之所以惊栗,是因担心他已๐看出我对俞先生私下恋慕,我但愿自己的眷意能深藏不露,不惊动任何人。可是在这双眼睛的搜捕下,我很难把心灵秘籍及时合上,锁藏在无形的心橱里。
“我说得对吗,麦莲?”
我无法可想,轻点了下头。既ຂ然无力阻止这一切,也只能ม坦然面对。林先生沉毅的脸庞又十分缓慢地拂过一些笑影。
“麦莲,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五。”
我一边呆子一样回答,一边呆子一样望望他。他的黑又浓又密,眉梢堆积着意犹未尽的微笑,透过这微笑,传来一层层赞许的旨趣。我知道他天性谦和,作风稳健。来自我心中一隅的朴素的理智告诉我,他是个ฐ好人。因有事奉求,我稳了一下神,诚悫而心怀希望地问:
“林先生,我有个请求,不知能ม不能提出?”
“可以——什么请求?”
“今天的事,不要告诉俞先生,行吗?”
“你不希望他知道吗?”
“不希望——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是在良知范围内做这桩事的。”
“这个问题先放一边。有件事我不放心,罗澜她是怎么决定的?”
“她还没拿定一个主意。”
“她应该有个明确的决断——你认为她会同意吗?”
“我想她会同意的。”
“你对她了解吗?”
“我只能说,每个人都有他的长处和短处。她的优点在于,她追求十全十美的境界。严格的讲,这也是她的缺点。从我的角度来看,最重要的是俞先生的感受,俞先生开心就行。”
“唔,说得好!——我赞成。”
我暗自思忖,他真和我的想法一样吗?但愿他不要再追查下去才好。
“那ว末,林先生——”
“什么?”
“你能不能答应我,今日之事,不要往外说?”
他智慧的黑眸瞅瞅我,脸上荡起一缕几乎觉察不出来的微笑的涟漪。
“既然你这样客气地要求我,我答应你。这事只有你我两人知道。”
“真的吗?”
“放心吧,我业经允准或是业经承诺过的事,决不失信。”
“谢谢你,林先生,”
真是运气畅旺,我得到เ了许可。由此可证,他是个人情练达的人。我更高兴的是,我通过了这次一对一的交谈。我越接触他,越觉得安全。尔际,他伸出手来和我握了一下。这一握又教我感到,他有一种能使别人的愿望得以实现的力量。我大概显露了自己的这种心念,他稍稍收起一线微笑,这线微笑细心敛藏着一抹复杂至极的含意。
“回去吧,麦莲。”他说。“你可以走了——谢谢你的坦率回答。”
我再次谢过他,于是离开了。
没想到事情一件一件迎刃而解,周围一切变得那ว么美好。我精神一新า,有如沐浴在幸运之ใ神的光辉里。昨天和今天,我做我想做的事,我不仅做了,而且做得很好。最主要的是,从今而后,我可以私行地、不被觉地追寻自己的方向,又不影响别人,这是我的习惯思想,也是我的行动准则。也许有一天我会现一点回报也没有,但是有什么关系呢?我不在乎ๆ,我不需要回报。
我在街心一面走着,一面甜甜欣欣的畅ม想。一个声音在背后喊我——
“麦莲!”
我掉头顾盼,看见黎文和刘崖从电信大楼ä出来。黎文精神勃勃。刘ถ崖还是一副苦相,像被霜打雨浇过似的。转眼之间,他俩就到了我的跟前。
“你上哪儿?”黎文问我。
“回家——你们呢?”
“东游西荡,刚交完手机话费。”他大声长叹。“唉,这个ฐ月我的电话费两百元,交通费两百元,看来又得叫我老妈汇钱了!”
“我还不是一样?”刘ถ崖酸溜溜地说道。
“幸好伙食费省去了一大半,否则ท月中ณ就捉襟见肘了。”感叹至这里,他问我:“你借住舅舅家,交伙食费吗?”
“交。”
“每月都交?”
“每月都交。”
“交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