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俞氏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我在杂志社收获了无数同情的目光,就连黄世仁他干姐姐也旁敲侧击地问我要不要暂时休个假,去放松放松心情。
拙于言辞的柏嫂有些不知所措地看我离开,反反覆覆不甘心地嗫嚅着:“要是……要是先生回来……”她一直很怕龙斐陌。
这本是龙氏集团牵头举ะ办的一个慈善晚宴,我对外的身份,也仅仅是奉上司之命前来采访的一个无名小记者而已。
我点头,看向他身旁一位抿唇而笑的谦谦淑女,一时间灵光突现,尔后扬眉:“校花?”不待他回答,又眨了眨眼,轻轻问,“回头草?”
她咬牙:“我有什么事,我能有什么เ事?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她转动着手中ณ的杯子,一只手撑着额头,带有几分薄醉地喃喃自语,“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她吃吃一笑,“万古愁?哈,昨日黄土垄头埋白骨,今宵红绡帐底卧鸳鸯……”
我看着她,但无从启齿,孟舒楼ä是我们老总,平时他老大总是有事没事过来我们部门闲逛,她也老是黄世仁后妈的一副嘴脸,从不肯稍假辞色。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但是,我什么都没说。
我感到เ一阵冰冷彻骨的寒意,几乎是有些鲁地截断他的话:“安姨呢?”
是黄姐。
我假装ณ没注意到เ她的异常,指了指自己的办公桌:“落了份资料在这儿,回来拿。”“哦。”她的脸色还是很苍白,手还是紧ู紧顶住腹部。我下意识开口:“你是不是胃痛?”她闭上眼,“嗯”了一声。
一阵悉悉簌簌翻阅文件的声音之ใ后,我听到爸爸叹息了一声:“再这样入不敷出下去,怎么เ得了?”
我明白爸爸指的是俞氏报业现在的办公地点,俞氏大厦,当初伯父力排众议买下来,欠了银行不少钱,我也曾听爸爸抱怨过,说旧ງ帐未清,现在再向银行贷款越来越难。
乔楦努力思索着:“俞桑瞳?就是你那个ฐ十项全能的堂姐?听说……”我“嗯”了一声,无意听她说下去,抓起桌上的课本:“快走吧,中午我请你吃牛拉面。”
家里对我们的零用钱从来不省,虽然我跟桑枚的,比起桑瞳跟友铂ຂ的,要差了一截,但就一个学生而言,我想,大概还是太宽裕了些。对我这样一个平时只爱穿衬衫牛仔裤,闲时买买书,跟朋友逛逛街的无趣的人来讲,更是绰绰有余了一些。
从十三岁那年起,我一直在美国生活。从第一天起,williaທmloong一直是学校最受欢迎的学生,虽然我从不刻意去接近别人。
除了最亲的亲人,基本上,对外人,我都心存戒心,父亲的事告诉我,没有什么人,是可以轻易相信的。
十五岁那年,我在唐人街碰到秦衫,那时的我正在被流氓持刀抢劫,是生在贫民窟的她的一时急智使我幸免于难,为了感念她的救命之恩,义แ父从此有了两ä个儿子和一个ฐ女儿。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我对她很好,而她永远不会知道,这是为什么เ。
她跟我们一起生活了很多年,从一个孤儿变成一个ฐ亭亭玉立,通多国语言的淑女,言辞犀利ำ而不失柔和,思维敏锐而不露锋芒。义父一直有意撮合我们。我们一直感情很好。
只是,我不要婚姻。
我的心早已苍老,疮痍满目。
后来,我遇到了俞桑筱。
她已๐经完全忘了十多年前在那个破旧的街道发生的那ว一幕幕,那些往事。第一次,俞定邦拿着那幅号称是走私来的画跟我父亲交易,我坐在后排,清清楚楚看到เ俞定邦对她的呵斥ม和轻慢,然而,她不曾屈服;第二次,荒谬的是,她竟然救了我。
事实上,如若不是那ว个眼神,我也完全想不起来。有谁会记得十年前偶遇的一个普通小女孩呢?
那ว个ฐ小女孩面黄肌瘦,衣着朴素得近乎ๆ破旧,却有着丰茂如海藻般的一头长发,亮得耀眼。
跟十年后一模一样。
还有那个ฐ眼神。倔犟的,受伤的,软弱的,还有着一丝丝的坚强。
十年后,我重遇她,在俞家那ว个或许曾经气派,但现在已经掩盖不住腐朽气息的客厅。当她从地上爬起来的瞬间,我看到เ了她眼里闪过的,是跟当年一样的倔强,负伤和假装出的若无其事。
看起来,她在俞家过得跟十年前一样不好。
我听说过一个故事,小动物们会潜意识地把出生后第一眼看到เ的那个物体认作自己的母亲,自己้最亲密的人。
而我呢,我想我本不爱她,最起码,不够爱她,只是因为,她是我的第一次。
一直以来,就算曾经坎坷,但我从来没有受到过任何委屈,在国内,我是祖父生前独宠的孙子,受到最好的教育,到了国外,父逝母亡,但义แ父,父亲的老同学一直尽责地照顾ุ我,教我生存,教我经商,教我算计,教我不择手段,我的人生,负人多过人负我。那一次,我生平第一次,看到那种□裸的倔犟,第一次,看到那种故作坚强的软弱。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原来即便是猎人,也会有跟猎物一同跌下陷阱的时候。
那时的我,只知道不择手段地,偏执地,想尽一切办法要得到เ她。
漠视我的代价。
那时的我,面临一个无比烂俗的境地:她不爱我,而我,不爱她,不能爱她。
伯父去世前,和盘托出了所有。其实他无比清楚,已经晚了。
十多年前,从俞家追回的股份和钱转了一个弯落入伯父的口袋,他顺理成章掌握整个龙氏。我冷眼看着。
十多年后,整个ฐ龙氏完全被我掌控。
他只图死得安心一点。
伯母是个ฐ奇女子,我们最开始在美国的那段日子,若不是她,绝不能安然渡过。归国后,她帮我良多。她把自己้手中持有的股份悉数转给我。她无儿无女,但伯父在外有一私生女儿,无论伯父生前抑或死后,她坚决不允许那个ฐ女孩前来相认:“这么เ多年,疮疤盖着我可以或许假装ณ它不存在,但若血淋淋揭开,等于往我脸上扇一记响亮耳光,令我此后人生崩溃。”
她不计前嫌,到处为我物色中意的女子,想方设法骗我到处相亲。
知我若她,怕我鳏寡终生。
后来,我跟她说,看上了俞家的女孩。她吃惊。她无法不吃惊,伯父临终前,她终日陪伴他,俞家,是他们俩熟悉而避忌的话题。
想必她已经洞悉,或者,她以为可以猜到我的心思和用意。她对我说:“斐à陌,若你真心,我也无话可说,若你假意,”她叹了一口气,“冤冤相报何时了。”她半生下来,早已看透一切,欢喜悲伤或成空,南柯一梦。
她一直以为ฦ我要娶的那个人是俞桑瞳。她不置可否。
而我呢,我从没打算跟俞桑瞳走到一起。尽管她很美,很聪明,聪明得假装幸福,假装爱上我。
我连假装都不屑。
我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我永远忘不掉斐阁瘦弱的身体被吊在窗台上的可怕情景。
那个时候,我蓄意要羞辱的,是整个ฐ俞家。那ว个时候,我不觉得自己会因此而改变什么。
一场我永远可以旁观的婚姻而已。
并且,既然我不打算付出什么,或许这是一个好的选择。
但最终,我羞辱到เ的,竟然是我自己。
彻彻底底。
看到那双眼睛,那双从头到尾完全漠视我的眼睛,那双漫不经心略带嘲讽的眼睛,我居然会说出那么多愚蠢的话,做出那么多愚蠢的事。我不能相信。
我不止一次告诉自己,她生在一个活该受到深刻诅咒的,畸形的家族里。俞定邦ะ狡诈,俞澄邦ะ奸猾,就连俞桑瞳,都有着远超二十多岁年纪的世故和成熟,而失却教人眼前一亮的本真。
而俞桑筱呢,她不够美丽,她不够才华,她顽固得惊人,她甚至因为ฦ偏执而屈从。她信任她的安姨,但后者将秘密永埋心底;她忠实于她心目中的友谊,却远远敌不过现实;她甚至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存在,从头到尾都是个错误。
但是,她就像错生在玫瑰园里的一株低矮桑椹,即便饱受讥嘲,仍不甘心,不肯攀附,不肯弯腰,不肯低头。
我默默地看她,对斐à阁尽责尽心,对安姨有情有义,对工作全力以赴,她永远可以跌一跤,再爬起来,伤痛褪尽,轻松微笑。
直到现在,我都不相信,我居然会被她吸引,或是怜悯。
我对她说――
“没有下次。”
下一次,我不会放过你。
我跟秦衫去美国,为的是处理义父留下来的庞大遗产,已经拖到不能再拖的地步,在我意料之中ณ的,新า婚第二天我突然离开,俞桑筱不置一词,从头至尾,她完全不在乎我。
同样的,她连假装都不屑。
从头到尾,她在乎那个跟她青梅竹马的的何言青,在乎那ว个突如其来进入她生活的,儒雅而神秘的方安航,在乎ๆ那个ฐ安姨。她甚至可以伟大到牺牲自己้来保全他们。
可是,她偏偏不在乎我,她的眼里没有我。
我恨她的牺牲,我恨她的不在乎ๆ,我不能容忍。
我更恨我自己。
明明想要她臣服在我脚下,却宁可蹲下来与她平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