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晔的步伐总是比她快，可这一次，他没有停下来等她，而是把她远远地丢在身后，很快，他的身影转过楼梯转角，只留给她空荡荡回响着的脚步声，然后，连那脚๐步声也一点一点远去……
是木莲。
天空仍旧ງ飘着雪花，浩浩é荡荡的军队一路驶入城门，旗兵们扬着大兴国的日月同辉盘龙旗帜，保家卫国的男儿身着威武的军装，个个姿态挺拔，看得人热血沸腾。
征北大将军的凤目瞬间一亮。
本来远山收拾床铺的时候弄了两床被子，两个人分睡床里床外，并不在一个被窝，也不可能有什么肌肤相触。
四周的床幔垂下，形成一个幽闭的空间，非常适合做一些亲密的事。同床共枕的男ç女，无论有没有进展到那ว一步，周遭的气息中都满是暧昧的味道，何况，他们两ä人之间还挂着夫妻的名分。
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左相墨嵩面子上下不来，额际青筋直跳，暴喝了一声道：“来人哪，给我把夫人拉起来，今日是相府大喜，你却在这里哭丧ç！谁死了！”
一声脆响。
韩晔未出声。
司徒皇后即便病了，神色略显憔悴，身形却依旧挺拔，坐姿端正，仍不损大兴国女将军和一国之母的风采，她苦笑道：“多谢陛下关心，臣妾好多了。婧儿留在宫中照顾了臣妾十余日，今儿早上才回的相府，这些日子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许是累极，才缺席了国宴，为人母亲，带累了女儿，臣妾深感有罪。”
偏院的地方很大，除却桃林、小池、还有一大片的菜园子，墨问平日里吃的清淡小菜都是院内自种的。听远山说，她未嫁入相府之前，左相给偏院的月钱一直不够用，大部分花在了墨问的药上，他们这些下人只好想些法子自给自足，节俭度日。
远山这声劝情真意切，沉痛不已，墨问恍若未闻，百里婧震惊地走近了几步，才发现墨问的手指按在喉咙中，也许是插得太深，他一阵接一阵地干呕，喉中发出沙哑难听的声音来。
墨问的背陡然一僵，仓惶地回头，往日沉静淡然的眼神闪过慌乱，见是她，他急急后退了几步，一脚踩在亭脚的边缘，身子一歪，向湖中直直倒去。
百里婧莫名，疑惑地问：“你……做什么？”
“母妃……舅舅！”
七皇子百里明煦异常委屈地钻进黎国舅怀里，眼神恳求地看着他，年仅十岁的少年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使得母妃突然这么生气。
木莲和婧小白一样，都曾是鹿台山上不要脸的典范，墨誉的神色太可疑ທ，她就算不知道他曾做过那样的梦，却仍不放过损他的机会：“怎么เ？墨小黑，你尿裤子了？这么เ大的人了，不至于吧？”
木莲走近书桌，铁ກ笼里的胖兔子兴奋得不得了，双腿趴在笼壁上，热情地迎接她。
然而，墨誉中ณ了头名，又因为老爹墨相的身份被捧得很高，自然比那ว些寒门学子更有紧迫感，哪怕他满腹文章，也颇自信，半夜却还勤奋地挑灯读书，用心准备十日后的殿试。
书写毕，墨誉低头瞅着字迹上未干的墨，长长叹了一声，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平日里忧国忧民，个ฐ个踌躇满志，思量着中举之后如何报效朝廷，从未将儿女情长放在心上，如今这是怎么了？若是叫书院里的那几个挚友看到他的这副字，指不定怎么嘲笑他呢！
还是图个避世之所？
墨问的脸色越来越沉，前两天他替她解开了手腕上缠着的珊瑚珠，也包扎了伤口，她随后又不知死活地戴上了。再像现在这么使力地捏下去，她肯定得将左手腕拧断。
百里婧淡淡笑了，点头道：“我知道。”
墨问唇边泛起一丝苦笑，手指划了几下又顿住，想了想，继续写道：“我的前三位妻子都去世了，相士说我命犯白虎，我担心……会害了你。”
她轻飘飘地化解尴尬处境，与百里婧的愤懑失态截然相反，惊慌中仍不忘笼络人心。俗话说，伸手不打笑面人，左相就算真对百里落刚刚的言谈有所不满，这会儿也被迫压了下去，捋着胡须笑道：“落公主言重了。”
说完，也不等看百里婧的反应，她的身影就消失在转角处。
有心机的女人懂得利ำ用自身的优势，也懂得如何盖住自身的短处——百里落的美貌从小便不及百里婧，因此，她在着装和云鬓钗环上下足了功夫。
而百里落不同。
“怎么弄的？”百里婧哄孩子似的柔声细语地问道。
百里婧环着他的腰帮他顺气，墨问就顺水推舟心安理得地偎进她怀里，心里暗暗数着，果然，不一会儿，就听到百里婧略略๓迟疑地开口道：“以后夜里我陪你一起睡，要是想喝水，我给你倒。那些奴才个个ฐ都养坏了脾性，欺软怕硬，见主子好欺负便不肯上心，如果不惩戒他们一番๘，日后真是了不得了！”
百里婧大方แ一笑，用手指勾起墨誉的下巴，声音冷下去：“嫁了你大哥的人是本宫不是你，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不需要外人来插手，你若是看不顺ิ眼就把眼睛闭上，也让你身边那ว个小厮把嘴乖๔乖合上，否则，本宫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你知道的，要伤害你大哥可比保护他容易得多。”
“主子，您瞧！那ว个女人居然明目张胆地和四公子……”远山不敢置信道。
“奴才不知。四公子正在桃林中候着您，请您移驾。”远山状似恭敬道。
等到เ百里婧走出小屋，远山立刻๑将门关上，愤愤然对墨问道：“主子，这婧公主真留不得了！她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也就罢了，身为您的妻子，却不守妇德不知羞耻，私下与旁人行那等苟且之ใ事！”
……
水生唯唯诺诺地连连点头，怕她的拳头挥下来，吓得头往一旁้偏去：“木莲姐，水生不敢！打死我也不敢说出去！不敢！”
她两条细细的胳膊圈着他的脖子，两ä条腿还在晃，得意洋洋道：“赫，你别担心，母后说有很多人等着娶ດ我呢，等我长大了，她拿画像给我挑。我都想好了，谁长得最好看，我就嫁给谁！”
“……”他搬起石头砸中了自己的脚，心里却一下子变得美滋滋的，傻笑着问：“我是最好看的？”
“你……”红衣女孩难以置信地睁大眼，随后，她听到那个大胡子恭敬地应道：“是，婧公主ว。”
“看什么เ看！没见过女侠啊！”红衣女孩凶巴๒巴地吼道。
韩晔用了半年的时间寻找珍稀罕见的辟邪木，又用了半年的时间亲手雕刻๑成一颗颗佛珠，再用银色的冰蚕丝串起，戴在她的手腕上，他说：“丫丫，千年冰蚕丝刀剑难断，你一戴上它，可就永远都取不下来了。”
呵，那时候，多傻。
远山很快就回来了，脚步匆匆，急道：“主子，毒逼出来了么？那个宫里来的孙太医，定是受人指使，他开出的药，表面看起来是良药，可其实是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害死主子啊！我就知道婧公主是个祸害，说不定这毒药的事她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却假惺惺地装好人！亲自来喂您喝毒药，她可真下得了狠手！”
远山立在一旁，拧眉答道：“回主ว子，三年有余了。”
木莲捏紧了手里的青菜，恨恨道：“墨、小、黑！”
左相府老四墨誉要考功名，又爱清静，因此一到晚上小厮丫头们都去歇息了，他这会儿叫破了喉咙也没人过来。
墨问睁开黑眸，转头对上她的眼睛，唇边浮起一丝笑意来，轻摇了摇头。
百里婧放下杓子就要走，手却被墨问从身后握住，回头发现他的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浴ภ桶，很吃力地抓住了她，桶内的水波随着他的动作荡漾而出，溅湿了百里婧的鞋面，脚背一阵温热。
墨问索性折过身，趴在了浴ภ桶边缘，半湿的发垂下来，将他平淡无奇的面容遮住大半，只露出一双沉静的黑色瞳眸。他似乎ๆ情绪低落，看了她一眼便垂下头，湿漉漉的掌心握着她的没松开，却一个字也不曾写，只是不放手。
百里婧不明所以，在浴桶边蹲了下来，问道：“怎么了？”
她一蹲，身子便矮了，换做墨问的目光在上，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可仅仅是一会儿，他的目光便躲闪开，手也松了，只把她送他的血珀哨子握得紧紧ู的。似乎有万千的话想说，但不知从何说起。
百里婧其实并没有什么耐性，不大能沉住气，今日碧波阁所见，使她心里也憋着许多无处可诉的委屈，还得想着去照顾ุ墨问，不能让他受了委屈，可墨问有话不肯对她说，她心里的挫败和烦躁便一层层地漫上来。没有人告诉她怎么做才是对的，没有人告诉她怎么做才能ม不继续错下去，这些委屈和痛楚，她连赫都不敢再说。
百里婧仍旧蹲在那里，哑着嗓子道：“想做什么想说什么เ都告诉我，你告诉我了，我才能知道。”
墨问重新看着她，沉静的黑眸淡漠，却突然伸手将她拽近了浴桶，捧住她的脸就吻了上去。
唇上温软湿热，腰上环着一只湿漉漉的手臂，扣得紧紧的，让百里婧无措地睁大了眼。墨问的唇并未深入，只是紧贴着她的，可他的薄唇却在微颤，似乎ๆ忍受着巨大的折磨，而近在咫尺的黑眸染上了浓浓的悲戚，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他在百里婧发愣时，在她手心里写道：“一个人爱上他的妻，是对还是错？若我爱你，你会不会觉得痛苦？”
感觉到这几个字的意思，百里婧从震惊中醒来，却陷入更大的崩溃之中，她一把推开墨问，力气之大，几乎是将他掀翻在浴桶中，溅起半尺高的水花。
她仓惶站起身步步往后退，一字一句地重复道：“别爱我，不要爱我，不准爱我……”声音渐渐撕裂不稳，尾音发颤。
听到“爱”这个字，竟比那日见到的血腥场面还要让人作呕！不能再爱了，婧小白，不能再傻了，除了亲人，谁爱你，都是假的！她想起韩晔一次又一次决然远去的背影，想起掉进护城河里再也飞不起的那只纸鸢，想起自己为何落入今日这种境地进退无路，都是因为那个字。
失控的情绪完全压抑不住，面对任何一个ฐ人，哪怕是个毫无还手之力的病人，她都觉得无所遁形，百里婧死死咬住下唇，转身掀开帘ຈ幔冲了出去，将墨问一个人丢在身后的黑暗中。
墨问的后背撞在木桶边缘，擦出一大片灼热的红痕，试探终于有了效果，可这效果比他想象中还要激烈。一个由á不得别人说“爱”她的女人，一个嫁了他，对他悉心照ั料无限温存，却不准他爱她的妻，他要她何用？！
明明他并非真心，明明他对她没有半点爱意，明明他的初衷始于新婚夜听到的信誓旦旦的承诺，可刚刚ธ那一问遭拒，却让他心里如此地憋闷。
不吐露爱意，她会永远装作不知道，吐露了爱意，她会狼狈地转身遁逃。娶了大兴国盛宠的荣昌公主，在世人的眼里多么เ荣耀，他墨问简直高攀了她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