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碎牛洋洋得意，对柳净瓶提前告诉别人他是司令很赞许，“省得我自己้介绍起来尴尬”，这是他的意思。
水平笑了，说：“全校谁不知道你们三个是红萝卜不拆瓣？这两天忙忙碌碌、鬼鬼祟祟的，肯定商量成立造反派的事。能叫我这个外人来，必然是把啥都商量好了。至于谁当司令，就更好猜了。赵俊良号称小诸葛，那ว也只能是个宰相。也没听说司令亲自去叫人来见下属的，所以，柳净瓶不是司令。至于你，马碎牛，名震全校，闯字当头的人，司令非你莫属。我分析的可对？”说完抿嘴一笑。
马碎牛和赵俊良立刻相互看了一眼，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
怀庆说：“四面狼烟，咱是中原。”
忽然之间，班上就静得出奇。
苟矫时寡言少语，从不向人吐露心声。平时只是闷头学习，见考试却总在前三名之内。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他从不去参加辩论，但他去听，几乎终日都在听别ี人讲演。说来奇怪，只有一件事能让他喋喋不休，那就是他的姓。当别人连名带姓地叫他时，他总是疑心很大地看着人家，总在怀疑别人在别有用心地加重了那ว个“苟”字的读音。于是就反复讲：他祖上是春秋时的陈历公，根据家谱记载，而他就是陈历公的七十四代孙。因为陈历公的儿子死后谥号为“敬”，所以他们这一枝就改姓敬。到了五代时，为避后晋高祖石敬瑭名讳，他的祖先就拆“敬”为“文”、为“苟”，他们敬家就这样成了文、苟两ä枝。一些同学把他讲的姓氏史当故事听，另有一些奸猾之徒就故意逗他，装ณ作十分怀疑地问：“得是真的？”苟矫时就急，就缠着人家反复讲，非要别人接受不可。那些人被缠不过，就说相信是真的了，他还要在人家脸上看来看去。
还没进校门，扯旗造反的汹涌气势就扑面而来。
马碎牛只往地下看了一眼，就毫不犹豫地丢弃了那张促使他返校的宝贝。
“吴道长跑了咋办？那就是造反派的笑柄、那就是红卫兵的耻辱，那等于是宣布贺司令和梁一划是笨蛋。他咋能让吴道长回来？再说了，即使梁一划想放吴道长，那还有个ฐ贺司令呢，他能ม同意？”
“他妈的劈！我这几十年白活了，看事都不胜个碎娃ใ！这狗怂梁一划！这驴日下的贺司令！这日他妈的文化——，世上咋有这号东西！----ๅ--”八面圆滑的“狼剩饭”终于忍不住了，一连串的脏话连绵不绝。
“唉，人死都死了，我还能ม咋？我也不想让他们为这事抓人、判人、杀人。只是这事涉及人命，不见官家我不敢埋人。”
马碎牛说：“赵婆偏心，见了姑娘娃就把我和俊良不当孙子了！”
“这老道没干啥坏事麽，捆他干啥呢？”
在红卫兵的计划里原本斗争的对象只是吴道长，最多加上一个“受蒙蔽”的小道童。他们深信广大的贫下中农是革命的、是坚决支持和拥护红卫兵造反行动的，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对于随后拥进药王洞看热闹的人群他们看作是自己的同盟军；对于必胜的斗ç争结果也丝毫不予怀疑；因而也就对马碎牛的行为没有丝毫的思想准备。
“朋友？是啊，我和马碎牛是朋友---ๅ--ๅ-我们还是结拜弟兄呢--ๅ----”赵俊良神不守舍地想。
这一声母子连心的回答让草叶着实吃惊不小！
所有的人就拿眼看赵俊良。
“做法事？”大家面面相觑。
自那以后，马碎牛虽然忙于“江湖琐事，”很少再进药王洞，但那个ฐ妇女求药的情景却使他终生难忘。也就是从那天开始，药王洞在他心目中ณ的地位就神圣了起来，药王爷也幸运地成了马碎牛唯一承认的能显灵的神。他私下认为，这都是因为药王洞建在马跑泉这块风水宝地的缘故---ๅ---
这张马克思的标准像是他家的神祗——至少以前是他大马垛的神祗。一九五六年春天，马垛进了一趟县城，回来后就带着这张马克思的标准像。马垛说：咱马家出了一个这麽大的伟人，的开山祖师，说啥都要敬上。临ภ往中堂上贴的时候还端详片刻，笑嘻嘻地说：“虽说胡子和头发连成了圈圈，眼窝也深了些，但能让敬重的人，那一定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就是给人敬的。”后来逢人便说。说的多了，有些一知半解的人就告诉他：那人不姓“马”，姓“马克思”。为此，马垛没少和人争论，他始终认为ฦ那是外姓人嫉妒他马家出了伟人。有一次和大队长“狼剩饭”争了起来。“狼剩饭”见说不服他，就有些生气，他以最后通牒的口气说：“马垛，你姓马，我也姓马。而且我还是个党员，是马克思的信徒，我能骗你？你看这世上你能ม信得过谁你就去问谁，以后再不要问我！”马垛思来想去，就进了药王洞。吴道长说：“大队长说的对，这人是姓马克思，叫个卡尔。是个德国人，不是咱中国人。”马垛不解，说：“哪有三个字的姓？百家姓上最长的也就是两个字啊。再说也没有叫这怪名字的：马克思卡尔---ๅ---”吴道长笑了，说：“不叫马克思卡尔。叫卡尔马克思。外国人是把姓放在后头的。”马垛再次印证了别人的正确以及自己可笑的谬误后灰溜溜地回了家，以后再也不提马家出过伟人了，但马克思的画像却依然贴在中ณ堂的墙上，继续接受着马垛冷落的敬意。
赵俊良皱眉摇头，柳净瓶已经站不起来了。
校园里到处都在传说着工作组要走的消息。这一不知是喜还是悲的消息经过米教导主任的肯定后终于成为事实。钱校长也只是在教师会上轻描淡写地讲了几句，说是工作组已๐经圆满结束了在六中ณ的工作，就要重返工作岗位了。
“又开始玩深沉了。”马碎牛有些不满。
柳净瓶见马碎牛生气了，委婉地说：“也许他没问题，但我确实没看错，他进了工ื作组办公室——现在大概还在里边。”
“这是关系你命运的事，不要硬撑。”赵俊良再次警告。
赵俊良一看说僵了，缓和了语气耐心地说：“碎牛，你以后要想干大事，就不能让学校把你开除了，档案里留下污点，你这一辈子的理想就全完了——甚至你当大队长的希望都没有了。据我估计，骑到工作组身上痛打一气，你在全国也算首例；学校肯定会开除你！假如说是他先把你打伤了，你只是下意识地还了手，那还有救。我陪你去找刘ถ强，他一定有办法救你。只要他说你被那两个ฐ耳光打的伤势不轻，或是其它一些只有医生才能ม捏出名字的外伤，你的问题就成了一时冲动或是自然反应，那ว就可以原谅-ๅ-----”赵俊良一边说着一边观察马碎牛的神色，见他刚ธ有一丝动摇，上课铃骤然响了，他给秃子使了个ฐ眼色，两人不顾一切地拖着马碎牛从后门冲了出去--ๅ----
方副组长扑哧一声笑了，反问道：“你说呢？”
方แ副组长沉静地就像井里的水，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这与他在人多处发言时的表现判若两人。
“方副组长叫自己到他办公室显然是因为让黑五类子女坐下听课这件事。但他为ฦ什么没有批评自己呢？是他觉得无法批驳自己的理由还是没有想好迫使自己就范的对策？不，这不可能！一个ฐ成年人，又是作为中ณ学工作组的副组长，他不会仓促行事的；他也不可能没有能力处理如此小的事情。自己对付吴顺的那些道理，在学生中也许能奏效，但在方副组长看来一定是荒谬之极。他甚至不用讲什么大道理，只消问一句‘为什么เ事先不和工作组商量？’或是问一句‘为什么事后不向工作组汇报？’就会轻而易举ะ地置自己于被动地位；但他为什么เ不开口呢？是临时改变了主意？还是想进一步观察自己้的应变能力以便能ม有针对性地一击而中地打垮自己？他为什么เ改变主ว意？他为什么เ要看看自己的应变能力？也许两者都不是？那——那又是什么เ呢？冷静，冷静！不要慌。方组长简单几句话就搞的自己如此紧张，他已经成功了。也许这就是他的目的？不会！他决不会仅仅为ฦ了让自己้心慌意乱ກ而采取行动，他一定还有更加重要的目地；但那是什么เ呢？也许他认为对付一个中学生不需要花费太多的心思、只要暗示走资派欣赏他就已足够了？--ๅ---ๅ-那么เ，自己回答的正确吗？这件事的结果会是什么？最严重能到什么程度？还会牵连到谁？忽然，他想到了柳净瓶。是柳净瓶宣布让黑五类子女坐回座位的！自己只是“强烈要求”而已，是从犯。
赵俊良笑嘻嘻地说：“你想有啥事？”
柳净瓶不到宣传墙前去了。“我不相信这是文化大革命的正途。”她说。
马碎牛斜他一眼，无奈地说：“我不敢面对的是他们的灵魂！”
“你都同意我的观点了，还说啥？”
秃子在台下大声喊道：“谢凯欺负人呢！倪凝露长得心疼就应该多在上边站一会儿。要叫我说，辩论怂呢！这麽大的道理谁能说得清？指望你们这些初中级别的辩手最终越辩越粘！”
水平笑嘻嘻缓步上台。面对敬佩疑惑的目光，她连连摆手，说：“我不是辩手，嘴笨。我只想提一个建议：为了辩论有序进行，这里实行车轮战。所有上台展示ิ自己观点的人，凡在对方诘问下沉默十秒钟无言以对的，判负；其他人可以接着上台辩论。”台下齐声叫好。
秃子理直气壮地质问：“十秒？个个ฐ都穷的要怂没蛋，谁又有表？！”
赵俊良说：“不能说‘批完吴晗就直接到了中学生这一级’。运动不是已经深入发展了吗？现在，不但连邓拓、廖沫沙也着上了，方แ副组长还号召大家揭发校领ๆ导呢！——下一步还不知道挖出谁呢！”
“我说？”马碎牛理直气壮地说：“我又没把自己当成小诸葛！我说错可以，你说错就不行！”
马碎牛进去时正赶上全班大乱。男ç生把石松围了个水泄不通。有劝的、有骂的，少有谴责庞牛犊动手打人的。马碎牛踩着椅子一个助跑就站在了课桌上。秃子紧随其后,一纵身也跳了上去。
马碎牛看一眼庞牛犊再看一眼石松，乐了。调侃道：“二球碰上个犟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