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碎牛感慨道：“想不到我来迟了。好狗日的！几天时间就成立了三十七个造反组织，这比‘说唐’里三十六路烟尘还多出一个ฐ。真不得了！”忽然想到柳净瓶刚才说加入别的造反派的话，就傲气地说：“想叫我加入，起码得给我个副司令！”
柳静瓶笑道：“看见了吗？这就是一个ฐ人的红卫兵组织！他书包里装着的是他造反组织的大印。”
马碎牛作个鬼脸，心想：“你这么努力能ม干啥？说你是给我作榜样吧，那就太可笑了！你都不看看我是谁？马跑泉第一员大将！那像你，一个ฐ生产队的小队长，搁到古代顶多算个ฐ‘里正’，你不种地谁种地？我就不一样了。我以后不可能安分守己当农民。你想给我作表率？那是‘及时雨送江’——白忙活；说你是想当官吧，你至今还是个小队干部。‘狼剩饭’劝你入党，你脖ๆ子轴的硬的像个ฐ碌碌。社员选你当个ฐ副大队长，你说你没那本事，坚决不干。把你逼急了，你可又说‘拴个馍狗都能干！’人家自然就再也不考虑你了。不求上进、自断后路，瓜的跟可继差不多。你要不是我大，就你这种不求上进的作风我肯定要骂你一句‘狗肉凑不上席面’！说你是一心一意想带领一队社员走‘幸福的康庄大道’吧，也看不见你有啥成绩。去年忙了一年，一个劳动日只值一毛八分钱。年底结算，十户有八户超支，连我都替你脸红。你一年忙到头，家里的事情你怂管；把我妈累的团团转。你回去了啥都不干，只会低头纳闷地抽旱烟。我妈也下了一天的地，还得忙活着给你做饭——你也差ๆ不多是半拉地主了。吃过饭你接着抽烟，碗不洗、沟子都不挪——真不知道你活到เ这个世上是为了啥！”
一个乡间邮递员骑着个绿飞鸽在进村的路上看见了他，准确地说，是看见了他那刚刚高出包谷地的人头。马碎牛也正在东张西望，两个人就对了眼。邮ุ递员大声喊道：“牛犊子，有你一封信。”
会场里安静极了。大多数人低着头抽烟，看不到เ有谁想急切知道处理结果，也看不到有什么人义แ愤填膺。梁一划ฐ心想：“看来担心是多余的了。”他话题一转，放硬了口气说：“红卫兵是这次运动中ณ出现的新生事物、是得到他老人家支持和肯定的。茂陵技校的红卫兵进村，那是来宣传思想的，是来帮助咱们农民紧跟革命形势的，是来破四旧ງ、立四新的，是来改天换地的。对待红卫兵的态度，就是对待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态度，也就是对待他老人家的态度。”继而他痛心地说：“我本以为作为前公社所在地，马跑泉村的社员是最有觉悟的。但很遗憾，事与愿违，你们却站错了队、帮错了人。直截了当地说吧：你们村昨天发生的阻碍红卫兵革命行动的行为是非常错误的、是极其严重的、是让人痛心的！它的性质也是恶劣的：这是一起阻碍和破坏文化大革命的反革命事件！”
“是阻碍和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反革命事件！”他更加加重了语气说。直到这时，他才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套红的公文纸，大声念道：“根据公社造反司令部ຖ和本市驻我公社‘支持和声援农村破四旧ງ、立四新红色农民造反团’司令部ຖ共同研究决定：马跑泉村发生的阻碍红卫兵破四旧的事件是一次典型的破坏文化大革命的反革命事件！它严重干扰了我们公社政治运动的进程，它助长了阶级敌人的反革命嚣张气焰！在这里，我宣布：将长期盘踞在药王洞的封建卫道士、蒙蔽和煽动不明真相的小道童与革命的红卫兵对抗以致造成长生意外死亡的元凶、不思悔改的现行反革命份子吴鹏揪出来！押送公社，实行无产阶级专政！”
七八根呼啸而下的钢筋砸了下来---ๅ---有一根钢筋不偏不倚地砸在他的脑แ后，他口一张，咳嗽ณ了一声；而另一根钢๐筋却横砸在他的脖ๆ子上，他头一偏，就翻了白眼。更可怕的是有一根钢筋砸在他的眉头，那左眼上方就凹陷了下去----ๅ--这些并非有意的目标带来了始料不及的后果。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药王洞里静极了，每个ฐ人都听见了长生留在这个世界上含糊不清的临终遗言，那ว是一句人们再熟悉不过的非文明用语：“日你妈。”
秃子怀疑地问：“自己封自己是红卫兵，家门口能ม给钉上一块‘革命军属’的牌子不？”
“上战场？你打谁呀？现在可没有蒋匪军了。”明明说。
马碎牛母亲的认真态度让他十分感动。他忽然意识到在这个ฐ世界上也许只有母亲才能对儿子如此关爱和有耐心。她那ว一丝不苟的态度，她那对每一个ฐ动作的专注无不倾注着一个作母亲的女人全部的爱以及因爱升华出的伟大的母性。当叫魂声传到เ他耳朵后，他莫名地感觉到เ自己听到的是“俊良——，赶紧回来”的声音。一股酸水猛然堵住了鼻腔，胸腹中ณ窜出一团气体又堵住了喉咙。一种莫名的辛酸陡然控制ๆ了他的大脑，突然产生了想痛哭一场的情绪。
赵俊良考上中学那ว天晚上，爷爷奶奶郑重地给他讲了爸爸妈妈的往事。
一位老者面对陆续进来的村人，痛心地、却也津津有味而眉飞色舞地讲述着马碎牛发高烧的起因：“怂娃太胆大了！药王爷的胡子让他给拔光了。这不，才一会会儿的时间报应就到了，人就烧成了这样子！”列ต队观望的红卫兵顿觉神奇，急忙围了上来，纷纷低头去看马碎牛的脸。看到เ马碎牛烧的面红耳赤也觉恐惧，心中ณ就一凛一凛地怕。事情太神奇了，又是真事，人们对药王爷的敬畏情绪迅速弥漫开来。有几个老年人顺势还跪在了马碎牛的旁边，纷纷向药王爷磕头，嘴里喃喃地为马碎牛求起情来。
红卫兵也不敢。虽然他们坚信阶级斗争是极端复杂的，阶级敌人也是十分狡猾的，但马碎牛是个ฐ初ม中学生，而且他确实烧的满脸通红。眼前铁ກ一样的事实让人却步。
柳净瓶突然出现在宿舍门口，她敲着敞开着的门扇，皱着眉头说：“马碎牛、赵俊良，出来一下。”两个人就狐疑地往外走。刚ธ跨出门外，马碎牛就问道：“又出啥事了？你千万不要给我说死人了！”柳净瓶有些奇怪，说：“没有啊？”“没有你皱着眉头？”“嫌你们男生宿舍臭。还没到门口就把我熏的受不了了。”马碎牛说：“把我吓了一跳。我就说麽，都宣布放假了，还能节外生枝？说实话，死人都把我死怕了。——啥事？”柳净瓶这才说道：“水平和谢凯在他们教室等咱呢。说是要商量一下啥时候收假和收假后如何继续开展文化大革命的事。”马碎牛说：“走——我有些奇怪，啥时收假学生说了能算？”赵俊良笑着说：“也许到了该学生说了算的时候了。”
夏忙期间，马碎牛每天能割三亩小麦；他用出色的劳动效率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他大只是满意地看他一眼，但大队长就对他赞不绝口。这让马碎牛在农活上不再服气那些成年人了——至少在割麦子这一件事上他已不输于任何一个ฐ大人。但当麦捆一上场，马碎牛就被冷落在一边。马垛不让他干别的，只让他用一把竹笊篱负责去接牲口粪便。那些牲口也怪，它们能一边拉着碌碌碾场，一边肆无忌惮地把排泄物倾泄在刚刚登场的小麦上。好在这些牲口在排泄前有一个迟疑和抬尾巴的前奏，往往在这时候，驱赶牲口的成年人就会高声大叫：“碎牛，倒粪！”或者干脆省略๓为“倒粪”两个字。而马碎牛每当听到这种呼唤时都必须快速冲刺到牲口身后，把手中的笊篱接在牲口的肛门下。遇到赶场人疏忽，一旦ຆ牲口把粪便排在了正在碾压的麦杆上，马碎牛就不得不用手一点点地将粪便抓进笊篱里，再端到เ外面倒掉。
负责值日的毛始波是第一个发现王串串死在教室的。面对死尸他只有恐惧，软塌塌坐在椅子上，瑟瑟发抖，紧张的张不开口。
马碎牛难以置信。问道：“昨天还好好地，今天早ຉ上咋就死了？”
“一家输了，一家打了个平手，还有一家赢了。”
“你真是个聪明人。”
三个人忙扶起了瑟瑟发抖的秃子，明明见他浑身都在抖，魂都丢â了！忙问：“那ว狗怂死了？得是公安局来抓我三个了？”
马碎牛气昂昂地说：“谁都像你那么没彩！我三个一点都没怕，正高兴地胡蹩呢。只是商量着一旦那怂死了，我们就上秦岭占山为王呀。”秃子羡慕地说：“还是你三个壳子硬。那你们为啥都吓的爬在玉米地里？”“啥叫吓的爬在玉米地里了？我三个是走累了，在玉米地里躺着睡觉呢，刚好打了个滚让你看见了。”秃子不信，正要调侃，忽然想到赵俊良交代他的话，忙说：“俊良让你们先躲几天，等风声过去了再回来。”马碎牛不以为然，说：“躲怂呢！那狗日又没死！我不害怕，是他先打的我。他是大人、我是碎娃，他是领导、我是学生，走遍天下我有理！我回学校呀，看他能把我咋。”明明也说：“我也不怕，我是到你们班看热闹来了，跑的急了些、谁又在后边把我推了一下，我收不住脚๐，这才把他撞上了。”怀庆说：“我更不怕。根本就没看见地下有人！谁还会故意踢他一脚？再说了，我咋能ม想到一个堂堂的工作组副组长居然会躺在地下耍死狗？他还差点把我绊倒，我不寻他的事也就算了。”
张富生嗫嚅道：“我下不去手。”
踏上讲台后，他威แ严地扫视全班学生，格外严å肃地介绍说：“我姓董，叫董远。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们的班主任。”看到同学们惊异的目光，他说：“蒋建国因为不满工作组对个别犯错误学生的处分决定已๐经被暂停工作了，现在正在教师会上作深刻๑检查。凡是批判‘海ร瑞罢官’和‘三家村札记’不积极的、凡是在清理黑五类子女的斗争中不听从工作组指示ิ擅自做主的，都将被扫入文化大革命的垃圾堆！你们班是六中ณ最大的问题班，阻碍运动发展的盖子至今没有揭开。所以——我来了。”他讽刺地一笑，傲然扫了一眼坐在下面的学生，拿出一张纸说：“下面我宣布：马碎牛、赵俊良，以及以前工作组点名的五个ฐ黑五类子女即刻站到เ教室后边去！”
“事后指认也行。”
蒋老师走上讲台后看了看这些与他朝夕相处的学生，人人自危的表情让他痛心。他抓紧时间说：“我来通知两个事。第一件事，从今天开始，免去柳净瓶的班长职务，由á马碎牛担任；免去赵俊良学习委员的职务，由苟矫时担任；马碎牛不再兼任体育委员，由吴顺ิ接任。第二件事，下一节课临时改为‘交代会’，由á本班黑五类子女依次把自己的家庭情况、父辈在旧社会是如何剥削穷人的，一一交代清楚。同学们可以现场接受教育和进行批判ศ。”说完，一刻也不想停留，转身就要出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