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路上走着吴仁民和陈真。这是上海法租界的一条马路,但并不是热闹的一段。马路
去了,并不说一句话,好像心中守着一种秘密。两旁人行道上立着茂盛的法国梧桐。一簇簇
人公,这中间有一条发展的路,而且在《雪》里面吴仁民又会以另一个面目出现,更可以
《雨》的前三章发表后,一个朋友写信给我说:“前几天读了你的小说的前三章……阴
自己้的思想里,但渐渐地周如水的脸上的愁容消失了。他开始对张若兰絮絮地谈起话来,谈
树枝上跳来跳去。这时周如水便兴高采烈地谈起他的林间学校的计划来。但是他的话忽然被
是周如水的父亲寄来的。周如水的哭一定与这封信有关系。他以为ฦ周如水马上会抬起头来,
周如水果然把头抬了起来,脸上满是泪痕。他望着陈真,眼里闪着忧郁的光,脸上带着
更年轻,更活泼,更新鲜,更妩媚。秦蕴玉也换了一件翻领的西式薄纱衫,是水红色的,而
她们两人并立在岸边,眼望着天际,望着海。身材高矮只差一点,声音的清脆差不多,
水,带笑地问道:“近来怎样?
“是,读过了,不过女人是谁我却不知道,”这是吴仁民的回答。
作者补足了。作者为单行本写的三篇“序”都没有收在开明书店的重排本里面。但是这次的
1955年3๑月
“偏激?简直可以说是幼稚。”张小川半生气半得意地接着说。“他时常骂别ี人做改良
派。办学校,办农场,这都是很好的事情,他却拼命反对。我以为要改革现在的社会,要实
现我们的理想,还是应该从教育方面下手。要改造社会先要改革人心,此外再没有第二条
路。暴力的革命只是盲目的蠢动。”
“还是吃饭吧。”一个ฐ声音突然响起来,打断ษ了张小川的话。说话的人是方亚丹。高志
元接着在旁边哼了一声,他暗地里在生气。他心里想怎么เ几年的工夫就把一个人变成这个样
子。他差不多疑惑坐在他旁边的不是他从前敬爱过的张小川了。
但是不管这个,张小川还是高兴地在说话。大家入了座。
张小川ษ一边挨着李剑虹,一边挨着李佩珠和龚家两姊妹。他快活地和她们谈论他在法国
留学期中的见闻。他的话里常常夹杂了几个法国字,这又引起他的许多解释的话。
吴仁民来了。众人对他并不十分冷淡。但是他不多说话,一个人只顾在席上喝酒。
“仁民,你不要把酒吃得太多了,”方亚丹ล突然大声说。这时候众人正在听张小川讲
话,没有注意到เ吴仁民的举动。方亚丹的话把众人的兴趣打断了。张小川望了吴仁民一眼,
然后去看方亚丹ล,于是又把脸掉过李佩珠那边去。李剑虹带笑地轮流看众人。他不常说话,
只是偶尔挟了一两ä筷子的菜放进口里去。
吴仁民抬起头来,把方亚丹ล望了一眼,又拿起酒杯喝干了,放下杯子说:“那么我先走
吧。”但是他并不动。
正在和李佩珠们谈话的张小川ษ忽然抬起头问方แ亚丹ล道:“亚丹,听说你要到法国去,什
么时候动身?”
方แ亚丹ล呆呆地望着他,说不出一句决定的答话。张小川又说:“我劝你早些准备,我可
以给你帮忙。到法国去读几年书,很有好处。”
“我不想去了。”方แ亚丹突然短短地回答道,便埋下头去吃菜。
众人莫名其妙地看了方亚丹ล一眼。张小川ษ把肩头耸了一下,问一句:“为ฦ什么เ?”
方亚丹不作声。吴仁民突然站起来推开椅子说:“我先走了。”
“好,我和你一道去,”高志元站起来说。
众人说了一些话挽留他们,但是没有用。李剑虹和李佩珠送了他们下楼来。
秋天快要来了。夜晚的空气很凉爽。高志元并没有喝多少酒,但是他的心里却充满了奇
怪的感情。这究竟是愤怒,是失望,是幻灭,是悲哀,是渴望,他一时也讲不出来。他仿佛
又看见他离开故乡出来时的情景。他临走的那个早晨,父亲在家里生气,妻躲在房里哭,母
亲和一个兄弟送他。母亲带着一张憔悴的脸,哭着嘱咐他千万要时常回家去看她。他口里答
应着,心里却在说:“这是我们最后的一面了。”他陪着母亲流了一些眼泪。但是他在越南
铁路的火车厢里看见安南的小贩被法国人侮辱虐待的情形,他就不再想他的母亲了。
他对自己้说:为了万人的幸福,我就不能够顾惜几个人的痛苦了。他那时候没有疑惑。
他觉得自己的信仰十分坚定。他搭火车搭轮船,就像是战士到เ战场去。但是如今他开始怀疑
了。是的,他对自己是没有一点隐瞒的:他已经在疑惑了。他想他们这班人聚在一起,果然
是为着同一个理想,同一个伟大的理想工作吗?那么เ为什么在他们中间又有许多隔阂呢?为
什么大家不能ม够把胸膛剖开彼此以诚心相见呢?既然是可以生活在同一个理想社会中的人,
为什么又不能够互相容忍呢?
他不能够解答这些问题了。
“他们那些人都是在做梦。”他气愤地自语说。
“我说大家都是利ำ己主ว义者。”这许久不说话的吴仁民突然大声说了这一句,好像在回
答高志元心里的疑问似的。
“利己้主义แ者。这是什么一个名词。”高志元像受了针刺似的,惊叫道。“我不能够承
认。我们里面并没有一个利己้主义者。”
“那么你说谁都会像梅晓若那ว样把自己的最后一块面包分给别人吗?”吴仁民猝然这样
反问道。“老实说,在我们里面并没有一个ฐ利他主义者。李剑虹只是一个斯ั多噶派,而张小
川呢,你听他今天在席上说了些什么话。他好像忘记了从前的那些事情。他忘记了从前抛弃
学生生活到印刷工厂学习排字的情形。他如今在法国贩了洋八股回来了。你们天天说办刊
物,印全集,埋头读书。现在你应该明白了书本的影响罢。我说现在还需要一个秦始皇出来
把全世界ศ的书烧个ฐ干净,免得再毒害青年。”他说到这里忽然闭了嘴。过了一刻他又改变了
语调,含糊地自语道:“下垂的黑发,细长的背影,凄哀的面貌。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她……不,不能够,不是她。那ว么是谁呢?面貌这样熟。……不,不能够是她。她不会到这
里来。”
“她,她是谁?”高志元惊奇地问。
“她,她不会再来了,”吴仁民点着头说。这时候有一对年轻的男女迎面走来,很快地
就过去了,只留下脂ฦ粉香和高跟鞋的声音。这是两个俄国人。接着一阵风把路旁的梧桐树叶
吹得响。天空中嵌着星的网,星星是一明一暗的。
“她去了,不会再来了。”吴仁民迷惘似地说。
“你指的是哪个ฐ?”
“那ว个ฐ幻影,那个ฐ美丽的幻影,”吴仁民留恋地回答。他用手去搔他的乱ກ发。
“什么幻影?你醉了。”高志元温和地说。“仁民,我说你不应该常常吃酒。你吃了酒
又会误事。蔡维新要的文章你今天不会写了。你不是答应他明天有吗?你看,你又要失信
了。”
“文章?我心里这样寂寞,你还要提起文章?”吴仁民十分激动地说。“志元,告诉
我,我真像他们批评的那样,没有希望吗?……啊,不要提他们。我在什么地方去找她
呢?……志元,你告诉我。”
高志元还没有开口,他的手臂就忽然被吴仁民抓住了。吴仁民狂热地说:“不要向我说
什么เ严肃的话,什么道德的理论。
我不要听。我是个无道德的人……我所说的她,就是玉雯。我不是向你说过玉雯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