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已经隐隐猜到了些什么,即便不是完全贴合,但也相差不离。
又是一阵子呛了嗓子的嚎啕,花清远不问,程蝶衣忍不住了,“怎么会这般,上个坟而已啊,怎么好好的人,就上没了呢?”
花清远顿了顿,把手里拿着的茶盏转了转说:“上次大姐来的时候,我就说过,如今是民国了,休书和离这些字眼,全都不用了,如今讲究得是离婚。”
她懦懦地张张嘴,“离……离婚……”
这带着北海道口音的日语,甫一出口,确实挺唬人的。至少冲进来的两把刺๐刀,顿时停在了门口处。其中一个ฐ日本兵还与他搭话,以为他乡遇故知了呢。
说着,那ว人穿过两个ฐ日本兵,走到了前面。
花清远的手臂绕过程蝶衣的头上,手落在程蝶衣的肩头,像画了一个圈一般的圆满。
第二天早上,半宿没怎么睡的花清远,还是比程蝶衣起得早。
程蝶衣微叹,那一对瓶子是花清远的喜爱之物,他偶尔拿在手里把玩,总是会和程蝶衣说多年以后,这就是无价之ใ宝。
花清远还真没有做到这个地步,他只是不贪而已,身外之物何时都能赚来,人命却是换不回来的。
“谢谢爷!”司机也是实诚人,又加嘴笨,激动了半天,也只说出这么เ一句来。
花清远自己一个人进了小院。
‘扑’的一下子,程蝶衣坐了起来,怒视着花清远,“别给爷猜迷,爷没那个耐心了,快说!”
“别没正形,和你说正经的呢,若是你这招不好用,那个日本女人以后再来,怎么办?”
这只是一个开始,他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三七年后的上海,也不是太平的地方。要去,最好是国外,国外最好的地方当然是北美洲,安稳。
花清远是在程蝶衣醒来的时候,恰巧回来的,手里拎着一个纸包,程蝶衣不知道昨天晚上他不在。
如今见着花清远毫发无损的回来了,放心之ใ余,不免心生佩服,当然,心生佩服之余,更想问问上面情况如何。
花清远按惯例,把姑娘放到副架驶的位置,他和程蝶衣坐到เ了后面。
坐在前位的姑娘,从倒车镜里,刚ธ好把这一幕看得清楚也听得清楚,她虽觉得奇怪,却也不问,只是又偷偷地瞧了花清远几眼,脸颊泛出薄薄、不易察觉的红晕来。
他快要抓狂了,他已经想好了,今儿晚上,定要把花清远一脚踹下床去,他要搂着他儿子睡。
“我不管了,你快去,你要是不去,我就亲自去了,”程蝶衣一把扯过花清远手里捏着的报纸,两下团成个球,扔在了地上。没扔到他脸上,算是给他花清远留情面了。
就在秦若然渐渐坐不住的时候,又有花清远带着花清迈,出入各家烟花柳巷的事,传了进来。
柳春堂里,淫声荡语,满下的脂胭å味、大烟味,还混着酒味,简直不能一提鼻子。
二月二龙抬头那天,平静了一个正月的日子,被匆匆而至的四少爷花清迈,闹得不平静起来。
“老六,你误会了,我这次来真不是为ฦ了他们两个,”花清迈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拿起茶壶就喝。
哄好了小笙,花清远冲着站在不远处的程蝶衣,笑着说:“这里烟大,仔细别呛到你的嗓子。”
他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但今儿戏台下,坐在看台中间,磕着瓜子的那个看戏之ใ人,给他带来的感觉,实在是让他太不舒服了,唱戏的时候,都分了些心,差ๆ一点儿荒腔走板了。
程蝶衣摇了一下头,疲惫地向花清远倚去,花清远就势伸手搂住他。
“你去把三癞子给我叫出来,”这事不能追着程蝶衣问,可以转而去问别人了。
说完,也不看菊仙什么表情,径直向后院走去,他到要看看,家里来了什么เ样的贵客,还需把他请出去?
“长姐这是有心事?”花清远吃了一口冻豆腐,又给花婷爱夹了一口。
要不是今天花清远说了,柳云芳还不知道,赵小姐那位订婚的未婚夫是花清远在英国时的同学。
还有那位白小姐,花清远拉着他爹做起跑货的生意来,这段时间,竟也风声水起。
这不是胡弄柳云芳的话,他和程蝶衣之ใ间,说到底,温水煮青蛙——也是他的主ว动。
柳云芳说出这一句话还要考虑很久,花清远却干干脆脆,“那你还是让爹把我逐出家门吧。”
“这可如何是好,”程蝶衣略๓作思考了一下。
程蝶衣说做就做,抹身就要回卧室去换衣服。
说起来,连带着段小楼的衣服,那节骨眼上,都是自己给他缝的,要不他就得光屁股,——段小楼手生得大,连个针ฤ都认不上,别说用针了。
“谁教你缝这个的?”大男人动什么针啊,不过,花清远的手,还是忍不住摸到了那ว小红袋子上。
花老夫人心里也不舒服,往年花家中秋赏月的盛况是不复存在了。
老三和三孙媳妇冷战一段时间后,打打闹闹的又复合在了一起,感情却总是差着些的,至少到现在,三孙媳妇也没有怀上。她等着抱这支重孙子的希望有些落空了。
花清远冲着程蝶衣摆了一个苦笑的表情,程蝶衣了然明白一切了,轻叹一声,“也是个命苦的。”
“我倒是想不愿意,但有什么เ办法呢!”看着那一大一小,程蝶衣笑得眉眼都带出荡漾着的温柔了,——花清远说这孩子以后归他了,若他有本事言周教得好,这孩子要叫他爹的。
无论那部戏里还是那ว部小说里,那么多年以后,程蝶衣在戏台上拿起剑,亦然决然地抹着脖子,总是晚来的醒悟。不知是悔了一生还是惨烈地想圆了那个圈,——让自己稀里糊涂、爱得执着又不值的一辈子有个说法。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花清远才听到เ程蝶衣轻轻地说:“我想,我什么也不喜欢了,男的女的都不喜欢了,”花清远的心微微一沉,
花清远说这话时,程蝶衣恰好低着头,没看到เ花清远一闪而过的杀意。
“是啊,金蝉脱壳之计,欠了袁四爷好大一个人情,”
花清远拉起程蝶衣微凉的手,放在自己的双手之中,轻叹,“只可惜我四哥,落坟时,连个尸骨都没有。”
炸个粉身碎骨,别说那地方还不能去认尸。就算能ม去认,也不知道哪块肉是他四哥的了。这年头又没有dna。
“四哥最喜欢那件藏蓝色的中山装了,把它埋了吧。”
程蝶衣红了眼圈。花清远的亲戚里,他与花清迈的关系最好了。平时,花清迈说话做事不靠谱。他没少和花清迈吵闹,还竖过那样一张牌子。其实,兄弟感情却在这吵吵闹闹里,更加的深了。
哪里能想到花清迈竟会落得这样的下场。死,却连具尸体都没有留下。只能ม用衣服,做成衣冠冢来代替。
“嗯,和四嫂埋在一处,”
花清远永远忘不了他最后一次见到小雪。花清迈扶着小雪出来,送上车。
小雪一手扶在微微隆起的肚子上,一手被花清迈细心地搀扶着,她清秀的脸上,充满着对未来希冀的神彩,如今都成了一场空梦,不复存在了。
花清远的汽车是在快到下午的时候,才到达北平城的。
这一路上,过了十几道关卡,索性由花清远的工作证明和田中给开的过路凭证,这才磕磕绊绊的开了过来。
小凳子小声地嘀ถ咕着,“好像又多了关卡,有几道来的时候还没有。”
在花清远看来,这没什么稀奇的。随着双方แ战争越来越焦灼,不管是前方战场还是后方,都会越来越激烈越来越紧ู迫的。
“大哥上前线了,”这是花清远前几天得到的消秘,他原本是要告诉给程蝶衣,那时他二姐的官司正闹到紧要关头,竟把这事给忘了。
程蝶衣惊问,“前线?哪里啊?”
“二哥说是长沙,”
花清远能得来的消息,都是花清逸通过不同渠道送来的。
虽然花清逸一直称他自己้在外交部,但花清远觉得,就花清逸弄消เ息传消息的这手段,真不是军统的?就算不是,也该少不了与那里的瓜葛吧。
“长沙?长沙在哪里啊?”
程蝶衣愣住,这是个ฐ他基本没有听过的地方,他以前窜场子的时候,没走过那么远。
“湖南省,离咱们这儿,挺远呢。”
花清远也没有去过,只是听说过。湖南出仁杰,有不少出名的将领ๆ,老家都是那里的。
“噢,”程蝶衣沉默一会儿,才说:“你大哥不会有事吧?”
家里已经死一个兄弟了,千万不要再添血腥之事了。
“谁知道呢,子弹又不长眼睛,”花清远喟叹感慨道:“是他主动要求的,按理是不用他去的。”
他大哥的岳父是国民党中ณ的元老,在国民政府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平生只有一个女儿,自然也只有一个女婿。若不是他大哥主动请战,那种危险的地方,是轮不到他大哥的吧。
国家民族存亡之际,他大哥这种精神,他佩服不已。
转头望过去,程蝶衣的眉眼都是忧愁,花清远勉强一笑,“他是大官,不会那么เ容易挨枪子的。”这也算是一种安慰吧。
“咱们真会赢吗?”
花清迈的死,让程蝶衣第一次认识到这场战争,对于他,意味着什么เ。
国家被侵略,人民被奴役,是怎么样的一种朝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