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
雨,无声无息地,越来越密,路上的行人都在抱着头往家跑,唯有满仓孤独地孑行于雨下,感受着凉凉雨丝的无尽受用。满仓感觉到这雨柔柔的,像一把刷子,正在慢慢地冲刷็掉他清晨在谢三娘家所受的耻辱,也在慢慢冲刷掉他对巧珍的那ว份感情和思念。在这冰凉的雨里,他对生活的那ว份激情和对爱情的那ว份渴望正逐渐在淡去,甚至消失。他知道,一个旧的满仓正在逐渐死去……
赵牌娘的胸ถ腔里确实装着一颗良心,这良心让她二十年来没有保过一桩亏心媒,今儿个这样,实在是缘于谢三娘那天对她说的那堆掏心窝子的话。想自己้在洼子沟这些年,有谁用这样的话暖过自己的心?何况,谢三娘到เ底是连长的女人,这样低三下四地求自己,自己退一步又何妨呢?
“放心吧,依我刚才看哪,秀秀心里早就有满仓这个人了哪!这也难怪,就满仓这样的小伙子,哪个姑娘见了会不喜欢呢!”说着,语锋一转,又拍起了申ã敏的马屁“当然,咱秀秀更不错,他俩在一起,肯定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人见人羡哪!”说完,不等申敏作出反应,自己就先笑了个ฐ花枝乱颤。
赵牌娘照例是连里最后一个从炕上爬起来的人。懒懒โ地套上衫子、外裤后,她习惯性地先翻翻放在饭桌一角的日历本,发现还有几天就要立秋了,便寻思着自己้今天该去场部扯些做棉袄棉裤ไ的料é子了。前两ä天,谢三娘来她家扔下的300元钱,足够她去场部ຖ转一圈了。
果然,不消一刻๑钟,便见赵牌娘夹着个ฐ花布包,拧着两ä瓣肥臀一扭一扭地向紧东头车站点走去。说是车站点,其实就是一个简易的棚子,供等车的人阴天防雨、晴天防晒。
巧珍临上学前,谢三娘专门做了一桌菜,请满仓和其父母来喝杯酒,说是为巧珍饯行。饭桌上,谢三娘能ม言善道,笑容可掬,亲热、祥和的气氛一下子赶跑了满仓一家人积攒在心头为时已๐久了的疑虑。
巧珍打开纸包,见里面板板正正地包着二百元钱,心里不禁涌起一股心酸的甜蜜。她知道,这两ä百元钱,对家境并不富裕的满仓一家来说,相当于半个月的伙食费哪!
洼子沟连的连长叫李继山,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满脸坑坑洼洼,据说是青年时青春痘频繁光顾遗留แ的足迹。可如此形象不堪的李继山却有个ฐ如花似玉的女儿,据说该女生来心灵手巧ู,五、六岁便能ม按照ั自己的想象剪些简易窗花、动物、漂亮衣服什么的,所以取名巧珍。
这样贫寒的一家,李继山怎肯接纳做亲家?门不当户不对不说,好好的姑娘嫁给他,和进火坑又有什么เ两样?便板上钉钉地明确表白了自己的态度:
山娃早想到会有这样一天,却不曾想来得如此之快。
此时,屋里的巧ู珍已๐被惊醒,实际上,她根本就没有睡着,几个ฐ月来,失眠已成了她的习惯。此时,她慌乱ກ地披件衣服趿拉着鞋子跑了出来,见到眼前情景,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扑过来抱住山娃ใ放声大哭。
这个判断,是她在满仓的眼中ณ读到เ的。早ຉ晨秀秀出殡时,她虽然远远地站着,可满仓红红的双眼还是宛如滚烫的烙铁一般死死地、撕心裂肺地烙在了她的心上。那眼中ณ,不光有悲痛,分明还有仇恨!而给予他这种仇恨的,恰恰是自己的丈夫山娃!
巧ู珍绝望地这样想着,不知不觉走到เ了村边仓库旁้的老树下。
那么,就从这一刻๑开始弥补吧!他下决心似地长叹了口气,伸手欲去拥抱秀秀。可就在此时,不知为什么,屋顶ะ的电灯突然倏地灭了,屋里的一切,顿时被一片浓浓的黑暗所吞噬,半天,才在窗外透进的月光中ณ隐约露出些许面容。
烛花一跳一跳的朦胧中,满仓情难自禁,感觉心中像有花一样的东西要盛开,撩拨得他再次拉起秀秀的手,意欲继续刚才的“表白”。
不远处,孩子的哭闹也开始减弱,最后终于只剩ທ下母亲委婉呢喃的拍哄和轻风一般柔和的催眠曲调。再最后,小窗内橘黄色的灯光也倏然而熄,宛若天边的星星咪上了困倦的眼睛。
这雨,来得及时、来得自然,不大不小、不急不躁,落在铁桶上、打在木桩上、敲在屋檐上、滚在树叶上、润在泥土中,叮叮咚咚、噼噼啪啪、滴滴答答,像众多歌者手中ณ的琴键,此声间歇,彼声响起,彼此呼应,又相互重合,每一下都宛若墙上哒哒的表针ฤ清清爽爽地跳跃在人们的心上。这让人们觉得很舒服,横在心上半月有余的粽子样久久不易消เ化的暑热,也在不知不觉中无声无息地消除殆尽了。
牛村人最爱的就是每月发奶钱的日子。这一天,人们像过年一样,每人手里攥着厚厚的一沓,互相打探着、相较着,以此丈量着谁家的日子厚些,谁家的日子薄些,可不管谁厚谁薄,比比过去,都是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这一天,便也成了牛村人最幸福的一天,人们在场部奶粉厂领了奶钱后,多数会仨一群、五一伙儿地顺便逛逛商场、遛遛集市,除了买些家用,还会给大人孩子买些穿的、戴的或玩的,大包小包喜气洋洋地挎回家,全没有了过去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穷酸样儿。
小村,就这样走着,像一匹忍辱负重的马拉着一长串ธ青青黄黄、厚厚重重、层层叠叠的日子,在吃苦耐劳的村人们的驾驭下,淡定地、有条不紊ฐ地向前走着、走着……直到,遇到了这样的一个ฐ黄昏,和这样的一个ฐ夜晚。
因为是刚刚上任,住房的问题还没有解决,满仓暂时只好每天骑着摩托车奔跑于牛村和场部岳父家之ใ间。这天,他风尘仆仆地刚ธ进牛村,就听到เ了老根叔大闹施ๅ工ื现场的消息,这让他连村部都没来得急进,便一脚油门直奔了仓库。到了仓库,看到老根叔的架势,知道现场说什么也不会有用,便当时下令施工ื队离开,然后恳请老根叔去办公室谈谈。
满仓的一番诚意终于使得老根叔做出了妥协,但条件是:满仓只能改动仓库的一半儿,另一半不许动。理由很简单:怎么着,也得给女鬼留个ฐ栖身之处吧。
“还不赶紧过来帮忙!”年轻人并不甘心,他有些恼怒地喊上在旁看得胆战心惊的两个人。三人咬着牙,ไ使出吃奶的力气,半晌,才“嘿”地一声哐啷啷拉开了沉重的大门。
年轻人在屋里慢慢地走着,看着,鉴别着还依稀可见的一些历史遗留แ下来的痕迹——
影子迅速收回棍子般的东西,狸猫般疾步飞奔到屋子的十米开外,犬一样匍匐在一片荒草之中,并瞪着一双猫头鹰般荧荧闪烁的眼睛,警觉地搜索ิ着四周。
很快,一场冷泪似的雨乘๖着风的翅膀袭来,似乎ๆ想为ฦ被害者悲咽,却无意间掩盖了来自窗内的悲鸣,把世界ศ笼罩在一种苍茫而悲壮的混沌氛围中。
“堕胎不成,就赶紧ู嫁了吧。等到显怀就更麻烦了。”巴๒叔说。
“那嫁给谁呢,谁能娶这样一个媳妇回去!”李继山垂头丧气,往日天不怕地不怕的霸道劲儿荡然无存。
巴๒叔不再言语。他边往烟袋锅子里装着李继山递过来的旱烟丝,边不动声色地寻思着,沉吟着。烟锅里的烟丝见了底的时候,巴叔从口中ณ抽出烟嘴儿,把烟袋杆儿对着鞋底咣咣就是一阵猛敲,烟灰就一撮一撮地被敲击出来,落在地上,白花花的一层。
巴๒叔看着一地的烟灰说:“我们村倒有个ฐ小伙子,刚从陕西来。从小就没爹没娘,这儿也没什么เ亲人。小伙子长得不孬,人也厚道实诚,不行给巧珍说说,没意见的话就赶紧把事办了,省得夜长梦多让人看笑话儿。”
“嫁给一个外来的,别ี人会怎么เ看巧珍呢?”一边的谢三娘愁眉苦脸地搭了腔儿。
“巧ู珍她娘,放心吧,小伙子帅得是我村姑娘没一个ฐ不惦记的!巧珍嫁给他,面子上也算说得过去。”
巴叔说的小伙子,叫山娃。
巧珍就这样嫁给了山娃。
新婚之夜,巧ู珍羞涩地问山娃:“我很胖,是吗?”山娃没有回答,只是激动地紧紧拥着她。直到后来,山娃ใ才知道巧珍的那句话,对他来说,是一个多么เ大的谎言、搪塞和讽刺,而自己的那个ฐ拥抱,又是多么的愚蠢、可笑和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