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并没有理会他，只是噼里啪啦地拨打着算盘，神情专注得像一个在认真考试答题的小学生。满仓讪讪地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把头凑过去，近乎讨好地问：“老婆，这个ฐ月怎么样，还可以吧？”
“去去去！酒气哄哄的。”为了掩饰心底的喜悦和紧张，秀秀把满仓的头推转了九十度，撅着嘴儿撒娇็地说，“挣多少都跟你没关系，谁让你当初ม不支持我来着，所以呀，这是我自己的辛苦钱，年底我要用这些钱买几套好衣裳๙哪！”
女人再也无法入睡，披上衣服借着满屋的月光走至窗前。她轻轻地掀开一角窗帘，小心翼翼地寻找着响声传来的地方แ。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半天，她使劲提了几口气，压下了因紧张惶恐而海浪般一波一波涌ไ上的喘息，声音细弱而惊颤地问着丈夫。她知道丈夫也醒着，因为第二声炸响后，丈夫的鼾声就戛然而止了。
为了保护好这张脸面，村头大喇叭里三天两头地招呼大家义แ务出工清沟垫路。可牛村毕竟是“牛村”，前脚๐刚ธ拾掇完，后脚๐便又有牛群大摇大摆地走过。
这时，整个村子便会“腾”地弥漫起一股浓浓的潮湿的热臊味儿，惹得那些伏在牛背上、藏在牛耳朵里、挂在牛尾巴上的蚊子、苍蝇、瞎蜢也好像约好了似的“哄”的一声群齐而起，一窝窝、一团团、一簇簇地飞舞着、嗡唱着，并在与浓浓的热臊味儿一起进村后，无孔不入、无缝不钻、无肉不盯，恼得村子里的每个人都时不时地操起身边的家伙式儿，边咬牙咒骂，边用力驱赶。
这让老根叔的女儿脸上挂不住了。她接到เ信儿后，来不及脱下挤奶时被牛屎牛尿溅得星星点点的围裙就跑了过来。
他说，这么多年了，虽说仓库里常有女鬼哭泣，可谁听说女鬼祸害人了？没有！这说明这个女鬼不是个恶鬼！可如今若把仓库毁了，女鬼没了住处，有可能就会被逼成了恶鬼！到时村人们遭殃谁来负责？……
年轻人像端详一件古董般，不声不响地围着旧仓库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地看了半天，然后又不声不响地转悠着在周围找到เ一把看似好久ื没人用过了的废弃斧ร头，最后抡圆了胳膊哐哐哐向那ว把早已被锈蚀得不堪一击了的铁ກ锁砸去。
那人嚅嗫了半天，终于用和村人们一样的语气，向年轻人描述了关于这里几年几月几日几时曾有女鬼在哭泣的怪事儿。该人的嘴巴迅速地一张一合着，说得快而急。因为ฦ他知道,ไ这个怪事儿已๐宛如裹着神秘色彩包装的炸弹,经过牛村人一次又一次百试不厌的投掷和传承，已๐被验证具有了相当的杀伤力。所以他认为ฦ，只要听完这个故事，这个初来乍到เ的年轻人儿，肯定会马上停止他不理智甚至有些鲁莽的动作。
尽管辛苦，他蹲的时间还是持续了很长，以至于刚才因为他的走近而停止了歌唱的秋虫，在厌倦了许久ื的等待后，终于又不得不重新肆无忌惮地放开了喉咙。
那瞬间，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像手电筒突然照ั到了一张恐怖画。月光和灯光交错映出的他五官的阴影，使他的脸上宛如长满了深幽的眼睛或黑色的小洞，在迷离月色的渲染下，在他怪异举ะ止的衬托中，极显恐怖骇人。
“满库，这秀秀，还要回来么เ？”人们边帮着忙乎边小心翼翼地看着满库的脸色问。原来，当地有个习俗，就是横死的人不能ม从家里出殡，说是对家人不好。
“唉，本来是不应该回来的，可我哥不干，死活非要我嫂子再回来看看家。”满库眼睛肿肿的，两只眼球上布着一丝一缕的红血丝，像傍晚西天上的火烧云。
小秋的太阳比三伏的还要毒辣几分。秀秀的尸体不能ม久放，只好第二天便出殡了。
次日早ຉ晨，人群、花圈、哭声，悲哀的气氛笼罩了整个牛村。牛村，像一株突然被风干了水分的白杨，每片叶子都默哀般蔫蔫地下垂着。
所有的人都在忙碌，只有满仓，没有泪、没有话、也没有动。他坐在秀秀的灵柩前，瞪着散乱ກ无光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被尸布蒙盖的秀秀。自从那ว晚那ว声悲天怆地的呼号后，他便噤了声，停了思想，只余下一副空空的皮囊，木然地面对着眼前的一切。他眼皮肿胀胀的，却仍盖不住红得可怕的眼珠，似乎是那里集聚着的太过浓厚的悲伤和自责，火一般烘干了他的泪水、烧哑了他的喉咙，让他整个ฐ人罩在寂灭之中，极是安静，却静得吓人，直到看到棺棂起杠时儿子追着灵车疯狂哭喊的情景，他才恍然醒悟似的，泪水再一次决堤般奔流不止。
下午，秀秀的骨灰回来了，下葬在小村南面的高岗上。
村里大部分男ç人都来了，并在老根叔的指点下不遗余力地忙乎着，把对满仓的同情和对秀秀的惋惜施ๅ加在行动上，同时，也把担心的眼神时不时地投向满仓……
从火葬厂回来后，满仓就静默地站立在坟墓前，即便忙碌的人们怎么围着他绕来绕去，他也想不起挪动一下。人人只道他受了刺๐激，想不开，不时地给他送上几句安慰的话语，却也得不到他的任何反应，好似他的灵魂，已化作一片枯叶，随着火化秀秀时的那缕青烟袅袅地去了似的。
“可怜啊，年纪轻轻的……”每个ฐ人都在心里发着这样的感叹。
埋葬完秀秀，满仓没有随着岳父岳母回到场部去。
昨天，得知秀秀的消息后，跌跌撞撞赶到医院的岳父岳母劈头盖脸就给了他两ä记耳光，火辣辣的现在还感觉着生疼。
满仓没有埋怨岳父岳母，他理解他们的心情比理解自己还要深刻。他把小涛๙交给他们后，自己้便躲在突然冷寂了下来的仓库新居中无言地哭泣。
门，被他在里面反锁上了，这样，人们就可以认为他不在家，而不用进来对他反反复复说那些对他而言其实根本不起什么作用的安慰的话语。这样，至少他可以让自己的心安静些，让自己可以在这安静中多多回忆一些关于他和秀秀曾经一起生活过的片段。
他不知自己蒙在被子中ณ哭了多久ื，总之ใ起来时阳光已经从白光光变成了橙黄色。
他站起来，看到เ了对面墙上的全家福照ั片。照片上，秀秀笑厣如花，生动如初。“她真的死了吗？真的死了吗？”他呓语般一遍遍重复着，问自己，问墙上的秀秀，问已悄然走进的又一个ฐ却从此将令他刻๑骨铭心的惨淡黄昏。
他恍恍惚惚地在屋里各处走着，企图想寻到秀秀还活着的一丝证据。他摸摸冰冷的灶台，觉得秀秀是真的死了，可看看摆放如初的梳妆台，又觉得秀秀还活着。他就这样百无聊赖、行尸走肉般地四下里走着、看着，思维在清明和混沌中ณ半梦半醒着。
他不知不觉移至窗前，发现西斜的太阳黄得有些异常，像是要起风的样子。果然，不久，外面便真的起了风。风一团一团地打着旋๙儿，从这家转到那家，待转出村外时，一场雨便跟着来了。
这场雨来得很急，也很大。这让走在路上正在进村的牛群们一丢往日的威武和独尊，宛如打了败仗的大军，在放牧人急切催促的响鞭下显得无从招架。
雨，加重了家中的阴冷，也加重了满仓心中的寒气，想起前夜对秀秀没有完成的表白，想想小涛哭着追赶灵车的凄惨场景，他再一次悲从心来，眼泪，如同猛烈敲击在玻璃窗上的雨水一样，倾泻而下。
雨，来得急，去得也快。当新า月如钩驱散最后一抹乌云时，满仓发现，一个女子，正站在远处老树下，女神般一动不动地直望着他的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