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脸色煞白，连皱纹都拉平了，噗通跪下：“姑娘饶命！”
薛文姝在薛家是个小透明，真心相待的奴婢真不多，再逢事故，如今真的只剩ທ下这一个而已。
薛王氏冷静下来，总算听明白了，立即沉下脸，皱眉：“二姑娘真病了？”
上次薛文静竟然跪倒宝钗房前，说是求长姐体恤？鬼才信！叫下人看见宝钗ู站着她跪着，万一再传了出去，被称“跋扈”还不是自己的宝贝女儿宝钗？
吵嚷声隔得远了，宝钗靠在门后听了一会，知晓蓝鸢她们还在跟宝篥拉扯，不由á轻轻叹着气，穆梓安顺ิ便看热闹：“薛家其实挺有意思的。”
既然他不要客气，宝钗也不想跟个混账客气，直接就答：“我只派了白鹭一人。”
蓑衣人低声回了“是”，立即收好蜜丸，快步走入街中ณ的雨帘里，细雨氤氲如气，很快就不见了这道沉默的身影。
将油纸小包挂在食指指尖上，晃晃悠悠，一路优哉游哉地走回了薛家，进小门时，再悄然往后瞥：人影不见了。
“阿琦”当然也只能坐绣墩，自然摆不出宝钗那般双手交叠在膝上的标准淑女坐姿，随便一坐，摆一副慵懒美人的模样，引得郑泽不断想捂眼睛……世子啊，亏你是独生子，亏你没有姐姐妹妹，要不然都要叫你带累得嫁不出去了！
薛彬起身，趁势接下，用袖子抹了抹泪：“正是如此，家门不幸。”
畜生最怕火，十来匹疯马惊吓乱撞，马尾巴撩着火苗到处乱窜，烧着了柴房点着了柴火也黏燃了诸人的衣摆，滚滚浓烟呛得人眼泪直流，仓皇逃命之间，就算有忠心的注意到เ小院子也烧着了——没辙，火势太大，冲不出去！
婆子也惊慌失措：“谁干的？姑娘进来的时候不是把锁带进来了么เ？”
阿琦的声音如银铃般清脆动听，就是调儿提得有些高，宛若戏曲唱腔，让薛澄越发忐忑不安，瞥一眼哥哥，却见薛彬只是不动神色问道：“世子可安好？”
“他说了。”阿琦一边点头，一边又用指头点着薛澄，笑眯眯地给评语，“这个时候休妻，很绝情，不过也可以说很‘聪明’呢！”
又说不下去了，怒火被当头浇了一瓢冷水，泼得干干净净。饶是薛大傻子也不得不承认，若妹妹没挡着，他刚刚恐怕得真的做下桩人命案子——杀得还是应天府尹徐龄的妻子，正三品的诰命夫人。
“看来哥哥是冷静下来了。”宝钗点了点头，不再看薛蟠，转向董夫人，也不行礼，直直道，“宝钗ู兄长之意，想必夫人已๐经看明白了。长兄之意不可违，夫人刚刚所提之事，请恕宝钗不知好歹、无法承此厚爱。”
妻：薛胡氏（2๐9๗）
夫：薛硕（已死）
薛王氏愣住：“救……”
薛明氏上前一步，对着薛王氏福了福：“大嫂莫怪，这网是我让放的。您也知道，前几日，金莺那傻丫头为保清白投了井，虽是干干净净的姑娘家，可到底……我怕污了井水，便在昨夜让人将临近的几口井全都盖了网，暂时封起不用。”
宝钗紧ู紧皱眉，如果宝琴所说是真的，那ว就是……
宝琴揉揉脸颊，心里小怨念：姐姐耍流氓！
婆子连连道“还是姑娘想得周到”，但另一头，从薛王氏的院子里，一个ฐ梳着发髻的老妇人皱着眉走过来，正对着宝钗。
“什么！”宝钗不由惊愕，终于维持不住淡漠，眼底跃过一丝愤怒的光焰，“徐大人简直不通庶务！如今城里人人自危，让大户人家削减奴仆，是要撵人出去的意思？这时候撵人，不就是逼人去死么？”
旁边的丫鬟，名青鸾者，扶住太太摇摇欲坠的身体，又看着烧得全身颤抖的姑娘，秀丽的眼儿中竟然满满溢着愤恨：“都是那个狗官！说什么เ‘不让一个百姓枉死’，我呸！若不是他，姑娘怎会、怎会……姑娘要是有个不好，他拿什么赔？”抹着眼泪，又道，“还有金莺姐姐……那、那就不是人命？”
徐龄按照各家的人头算了比例，命各官家富户交人出来。金陵薛家一共八房，人口不少，要交出去的壮丁也更多。可是薛家各地商铺皆是半年一结算，现有不少家人皆在外头盘货；另外还有一些，分散在各处追着雨水时节的雨、觅着白露时节的露，又寻着初夏的白荷花蕊，为的就是给薛家的宝钗姑娘配一剂๘冷香丸。
而对于穆梓安来说，谈不上兄弟之情，也谈不上怨恨。穆喆那ว点手段，世子殿下从来没看在眼里过。母亲要接他便来接，人之ใ将死，好歹最后让见个面。
再想想，穆梓安还是觉得，世间万事巧得让人啼笑皆非。
年纪差了二十多岁，小弟抱起胳膊，隔着窗户纸嘀ถ咕他的老姐姐：“居然闹到被人休出门……要不是刚ธ巧有我过来，你还不流落街头？”
郑泽却又担心，送穆氏回去必然要分兵。
穆梓安看出他的顾虑，故意笑道：“郑叔，不用担心。我大概也快回去了。”
“啊？”
才见了徐龄一个官啊，差ๆ事还没办完呢！
“大概ฐ办不了了，因为我的伪装已经被薛大姑娘看穿了。”穆梓安故作唉声叹气状，眼里的笑意却藏不住。
郑泽吓一跳，一把抓着穆梓安的胳膊问：“您说什么เ？”
“被发现了。”穆梓安故意唉声叹气，“我还以为我装女人很像，出师未捷啊。”
伺候个ฐ这么要命的少主子，郑泽不得不捧起自己颤颤巍巍的小心肝，再问：“您是说，她看出您是男ç人……还是她看出您是世子？”
“她看出我是男人，然后我告诉她我就是世子。”
郑泽恨不能吐血啊！
随便编个啥不好，干嘛要自揭身份？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人薛姑娘不仅看穿了性别还看穿了身份——鬼信啊？郑泽坚决不信，还能有人跟他家世子一样，想出如此匪夷所思的可能性！
穆梓安回答他为什么เ：“我不想瞒她，她可是我初恋。”
——初、恋？
可怜的郑泽僵直在小竹林旁边。寒风萧萧兮，竹子一晃，郑泽一颤，竹子一抖，郑泽一悠，左边摇、右边摆……
穆梓安拍了拍郑泽的肩膀：“忘了告诉你了，明天我约了薛大姑娘去后面，帮我认一认那ว些个盯梢的。”
说完，穆梓安背起两只手，溜达着往回走。夜深了，明天可还有“约会”，得早ຉ点睡。
郑泽猛然打了个三个寒颤，解除僵化，也顾不上明天了，今晚就够把他吓出心脏ู病的。郑泽一按胸口，表情艰涩：“世子，您……认真的？”
“谁拿这个骗你。”穆梓安侧了半个ฐ脑袋回来，笑意狡黠，“我当然是认真的。”
一手按着胸口，穆梓安按紧了几分，更觉那清晰的心跳声。就算没见到，脑海中ณ再次浮ด现出昨夜柔白萤火间的一抹笑，依然觉得惊艳，再次砰然心跳。长到เ这么大，这颗心从来没这么跳过——怎么会不叫动心？
郑泽是不敢信也得信，服侍这混小子长到这么大，何时看过他脸上这么“温柔”的笑容？哆哆嗦嗦继续问：“您告诉薛姑娘了？”
“没，我不打算告诉她。”穆梓安歪着头想了想，笑道，“我要是吓到她，以她的个性，肯定要百倍地吓回来。”
郑泽忧郁了，庆幸的是这小子没跟人姑娘说啥，吐血的是——还不如说了……如今，这叫个什么意思啊！
……
第二日，一切恩怨情仇都凝结熊猫样的青黑圈圈眼里，郑泽闷不做声去套马车，准备送穆氏回去，也给自家世子做好“约会”的准备工作。
宝钗也在准备着，依旧要用象牙笔描摹眼妆，以遮住眼睑下方淡淡的青色。
蓝ณ鸢拿来铜镜，白鹭给宝钗梳头，丫鬟们看着镜中绾绾垂发配着皎洁玉颜，越发心疼：“姑娘，您又没休息好，今天真要出去？”
“我已经与哥哥说好了，母亲也同意了。”废了番唇舌，幸好薛王氏是确信，女儿长大了，“王府求帮忙，也不好拒绝。”
蓝鸢依然不放心：“可是，现在城里乱的很，而且姑娘看起来还是很累……”
“没什么，只是昨晚做了个梦。”宝钗ู放下牙笔，看着镜中被金色点染沉静双眸，轻声道，“我梦见金莺了。”
蓝ณ鸢拿镜的手不由抖了抖，赶紧拿稳了。
白鹭又红了眼圈：“金莺姐姐要是知道姑娘一直念着她，肯定、肯定舍不得离开姑娘……”
“金莺是为了我，才以身犯险。”宝钗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轻轻摩了摩口型：我这到底算不算是以身犯险？
不是信穆梓安，而是真切的不信，才不得已受他的威胁。
唯一能ม信的就是他那世子的身份，刚ธ好跟王妃的传言对上。
东平王世子若不在，薛彬可以对付一个长史官；可穆梓安竟亲自前来，薛彬偏偏又不在家里……王府和商家，这份尊卑终是跨不过去。况且，若穆梓安当众扒了女装再说点薛家女孩的什么，她们这几个姑娘也就不用嫁了。
没办法，算是打个擦边球吧。薛蟠再不靠谱，那也是哥哥，哥哥带妹妹出个门总归没什么问题。从东平王府的角度出发，他们应该也不想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若不然，穆梓安也不会特意要求去帮他“认人”。
青鸾踏着轻轻的猫儿步过来：“姑娘，阿琦姑娘在院子外头等您。”
“知道了，我这就去。”宝钗轻轻放下象牙笔，夹在同样洁白的牙座上，笔尖一片金色。
白鹭赶紧提醒：“姑娘，您还没涂胭脂呢！”
“用不着。”宝钗起身，微微一笑，“我就是不化妆，也比‘她’漂亮。”
绚着金色的眸光转过三个小丫鬟，唇角微翘：“你们说呢？”
三个小丫鬟一起脸红，两个都低了头。只剩青鸾最大方，双手捂住红扑扑的脸蛋，死命点头，眼睛里都是闪闪的光：“姑娘比她好看多了！”
宝钗顿觉心情开朗不少，出院子迎面见到“阿琦”也没有减去几分好心情，一起过回廊之ใ时，还揶揄了一句：“世子倒是心善之人，亲自动手打晕那么多人，却不愿刑讯逼供，而是费大工夫找人证。”
怕见到宝钗就犯脸红耳热，穆梓安又涂了厚厚的粉，连耳朵都糊上了。结果，粉饼拉扯脸，做个无可奈何的表情都难，只能ม艰难地扯嘴角：这骂他凶残还是骂他脑残？
“薛姑娘，我租的房子就临着街，现在南京城最不缺的就是人。”
隔街刑é讯逼供，非得是傻子才能ม干得出来。是以为全南京都是瞎子聋子，还是以为刚正不阿的徐龄大人不会秉公执法？
宝钗随便损他几句，根本不往下接；穆梓安只能无奈摇头，心道这到เ底是温柔还是冷淡啊，果然是女子难养，没谱、难猜！
薛蟠也套好了车在侧门等着，薛大傻总是有些后知后觉：“妹子，你还没告诉我……到底去哪儿？”
“跟着阿琦姑娘的车走，‘她’来带路。”宝钗ู谦谦与穆梓安道了一声“请”，而后上了薛蟠的车，掩好车帘，再戴上早放在车上的纱帽。
穆梓安不是女人，不带纱帽——当然，做戏要做全，也得钻进车里。
宽敞的车内，穆梓安支起一只胳膊倚着，闭目养神。王府马车透着丝丝清幽的檀香味，最沁人心脾。心中仍有些波澜，侧脸也余着些微醺的热意。
动心当然是认真的，被讨厌……也是肯定的。谁让他现在是密探呢？总要做些让人不开心的事儿。
可惨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