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车马还未驶离宫门，报信的下人已快马加鞭赶回了王府，催促厨房准备菜式——傅少容入府已๐有两个ฐ多月，与司鸿豫共桌吃饭还是头一回。
不论傅少容之前是什么身份，仆也好，客也好，用过了这顿晚膳，就是名正言顺的半个主子了。
司鸿豫惊喜地唤他，匆匆下了台阶，朝这边走来。
司鸿豫喜上眉梢，赶忙从袖中取出一柄锦缎包裹的青枝玉扇，讨好似地递给他：“清晏的学业长进了不少，德妃娘娘高兴，特意赏了一把上品折扇。我原想先替你保管着，既然你来了，正好就收下吧。”
“傅公子他……嗓子哑了，不能说话，我们问什么，他就把要回答的写在纸上。”易蓉解释着满篇碎句的来由，吞吞吐吐道，“奴婢求傅公子服药验伤，公子不肯，非要搬回思清园去住，奴婢实在劝不住，只好，只好答应了他。”
“十一月。”
于是被惯坏了的邵太医，还保持着十几年前的暴躁样子。
“现在倒想起难堪了，早干嘛去了？”邵晋恶狠狠地瞪着司鸿豫，下巴那截白胡子一翘一翘的往上戳，“前些天还说那孩子体内有余毒，身子虚，得抓两副药调养调养。哟，我还当五殿下开窍了，要做情圣了，结果药方没开，回头就给灌了口更烈的，弄个半死不活求人来救。你灌的那是什么要命玩意儿自己知道吗？绮香阁管教娈童用的脏ู药，你也敢随便给个ฐ没开过苞的喝？！”
银铃再摇，香帐轻盈撩开，一位含春带媚的妙龄女子被人搀扶而出，薄罗衫，粉披帛，身段袅袅，赤足踩于毳毛之上，满目尽是承欢雨露后的喜羞之色。
紧ู接着银铃三响，雨幕中来了一座辇轿，两ä个太监各扛一扇屏风，把门槛到轿子那短短的五步路挡得密不漏风。宫女替她披好白绒斗ç篷，递上插手暖炉，撑起圆伞送入轿子，这才稳稳当当抬走了。
司鸿豫的眸色一瞬变得更深，靠近傅少容耳边，沙哑地问：“哪儿疼？”
精疲力竭的身体丧ç失了抵抗的资本，他只能痛苦地摇头，喊道：“司鸿豫，你放开我！你怎么เ做得出……你怎么能ม……”
衣裳半掩了勃起的性器，笔直，暗红，底下是苦苦压抑、亟待喷薄的欲望。这清瘦的男人握住了自己，分明已经情难自制ๆ，却还在强行隐忍，忍得泫然欲泣，离崩溃仅有一线之ใ隔。热烈的欲求和羞耻同时浮在表面，教人看得只想狠狠欺负透了他。
司鸿豫突然意识到，他是喜欢看到เ一份清高被生生玷污的，就像完好的瓷瓶被击出一丝裂ฐ纹的时候，总会让人产生发自内心的、微小却险恶的愉悦。
司鸿豫置若罔闻，盯着司鸿凌，冷冷地道：“七弟，酒量不济就少喝两杯，免得管不住嘴巴๒闹了笑话。今日莫相做东，庆贺的是一桩喜事，我看在他老人家的面子上，可以不跟你见血，你最好闭嘴，低头，滚回自己的席上去。”
接着他就住了嘴，龇牙咧嘴地狂嚎起来，一面倒吸冷气，一面伸手捂颈่。指间触感明显有异，他哆嗦着凑到眼前一看，满手温热粘腻的全是血！
男子研习女红，简直闻所未闻，司鸿豫叹道：“原来兰章多才，竟不止琴棋书画，连针ฤ线活儿也做得来。莫非你家中独辟蹊径，从小就将你当做大家闺秀培养？”
傅少容点头：“幼时家中清贫，娘亲在浣衣坊做工，她刺绣时我便瞧着，瞧熟了便练手，每天多少都能绣一些，做得多了，自然就会了。”
司鸿清晏急着控诉，无奈哭嗝连连，一字一顿，愣是谁也听不懂ฦ她在说什么，焦虑得要命，突然就憋出了个法子，左手指向司鸿豫，右手指向傅少容，接着两ä根手指拧一块儿伸到那公子面前拼命晃荡，还往手指头上猛咂了一嘴巴๒。
司鸿豫也有点尴尬，响亮地咳嗽了一声，装作什么都没看懂，上前朝那公子行礼。
他犹豫了，剑锋低垂下去，不安地收在身边。
他伸出手臂，随意掸了掸袖口，朝傅少容挑衅地一勾指头:“赏你个好彩头吧——你若能斩去我一片衣角，我立刻放你回老七那儿，怎样？”
小孩子的好奇心，尤其是司鸿清晏的好奇心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叫司鸿清晏给傅少容带路，无异于专门为他做了一次府中机要重地导览。起初傅少容根本没指望能进内院，打算借助外院的蛛丝马迹推断ษ一番里面的布置，猜个八九不离十便可。但司鸿清晏献宝心切，第一站就带着他直奔内院。
两人路过琢园，里面三四个姑娘正在嬉闹，约莫十六七的年纪，衣裳๙杏黄桃红，笑容明艳，好似春日里绽开的山茶花。她们见了小公主，都恭敬地过来福身行礼ึ，又按捺不住新奇，悄悄用余光打量着傅少容，瞧他生得俊俏无双，一个ฐ个都翘起了唇角，笑容羞涩。
日暮西沉，霞光透云。
他抬起手臂，轻唤一声。一只鸟儿从掩映的枝叶里飞出，灵巧落于臂上。
问题太浅显，答案呼之ใ欲出，好似清水底下藏了一尾鱼，每一片白鳞，每一纹波澜，都在亮堂的光芒里原形毕露，低头便能看见，除非捂住双眼自欺。可他不愿相信，这妄测的因由á比杀了他还要痛苦。情感和理智都告诉他，他想错了，每一件事都有千万个理由，他是怕极了，才偏偏想到了最不可能ม的那一个。
傅少容愣住：“瞒着……我？”
卉蓉像条小鱼，嘴巴๒咕噜咕噜地冒泡，三两下泄完了密，心情舒畅ม，蹦跶着拐过一道折廊，继续唠叨：“傅公子也知道的，你们七王府都有小世子了，说不准明年还能ม添个小郡主呢，可瞧瞧咱们这儿，冷冷清清的，什么也没有，不知被他堵到哪年才能有个小娃娃。小娃娃多好玩啊，圆滚滚、肉嘟嘟的，要是真有了，我肯定哭着求去内院伺候……”
这不像司鸿豫会做的事情。
傅少容摩挲着腰际的香囊，第一次感到里面的物什有些硌手。
静坐少顷，壶中水沸。
司鸿豫怒意暴涨，约莫使了九分力气，傅少容被箍得难受，捂嘴又咳起来，才感到胸口的力道松了些。
傅少容抢着喘气的间隙与他争辩：“你拐弯，我便……我便走直道，你上坡，我便绕着……绕着走，没跟满全程……是择了近路的……”
傅少容反手摸了摸身下，那儿铺着三四层厚实的绒毯和棉褥，质地柔软，几乎ๆ感觉不到เ颠簸，倒不是因为睡得太沉的缘故。
傅少容闻声先是一惊，跟着脊背阵阵发凉。
梦外冷若冰霜，梦里也冷若冰霜，这便罢了，可所有人都在提醒他，傅少容的孤高冷淡，只针对他司鸿豫一个人。
一枚蹲螭镇纸重重砸在地上，朝墙角滚出去老远。易蓉吓得两腿发软，不听使唤地跪了下来，颤声问：“殿……殿下可是要备冷水？”
只是，良禽择佳木而栖，贤臣择明主ว而侍。司鸿豫相信“明可得贤”，对那所谓的“诚”字有多少分量却怀疑得很。
傅少容回味了一下这两个ฐ字，感到十分好笑：“七殿下是皇上的嫡长子，嫡长子继位，无可厚非。依我所见，恰是狼子野心之ใ徒垂涎皇位，抢了别人的正统，还妄图剥下逆贼的皮，以夜行魑魅之身，立于白日为人！”
韩及看他一脸忧虑，大约也明白了几分：“殿下可是担心傅少容不在，穆达千骑那一处不好掌控？”
韩及向来少有赞言，司鸿凌偶得一次，如获至宝，忍不住哈哈大笑，借着酒意将当初那些无智之人通通批驳了一遍，说到半途，戛然而止，脸色又晦暗了下来：“檀央虽然好学，天资却远不及傅少容，跟着学了两年也只学了个十之八九，又不曾经受历练，眼下突然委以重任，恐怕……不能胜任。”
何况……他数年以来一直执念想见的人，偏偏就是梦中无法忘怀的少年，世上不会平白无故有这样的巧合，冥冥之中，定然有什么天意叫他不能放手。
两边正当僵持不下，傅少容突然开了口，上前一步，对司鸿豫正色道：“少容自幼丧母，由七殿下照顾长大，情似挚友，恩胜父兄。君子知恩图报，少容愿肝胆披沥，为七殿下效忠尽节。五殿下胸怀广博，麾下人才集结，少容不敢空占一席，惟愿一世跟随旧主，还请殿下成全。”
卞岚差点撩起袖子掀桌，看到เ傅少容笑盈盈的眼睛，愣了半晌，忍不住也跟着乐了。他嘻嘻哈哈半天，啃两口糕点，口齿不清地道：“少容，我有个坏极了的消เ息要告诉你。”
“我知道啊。”
夏绯衣大约也是懂了，笑容僵在一处，咬紧下唇，差点哭出泪来。
少年总这样期盼，他也总给出落空的答案。
傅少容这才勉强信了，温顺地又朝他怀里拱进去一点儿，四肢蜷起，好似冬夜里趋暖的猫儿。
司鸿豫怕他着凉，伸手轻叩移门，管易蓉要了一件狐绒长披，抖开替傅少容盖好，掩实了边角。
“困了么？”
傅少容摇了摇头，半张脸埋在松软的狐毛里。
“想说话？”
“……嗯。”
司鸿豫道：“好，我陪你说话，有多少话我都听着。”
他吻着傅少容的额头，拾起身边翻倒的酒盏，用茶水洗净了，再斟ต上花茶，端到唇边吐气吹凉。
“殿下，你别笑我，我……有些想娘了。”
傅少容蹭了蹭他的肩窝，小声道：“八岁那年，我就没有娘了。世上这么多人，只有娘待我好。她留了一只荷包给我，红底子，彩丝线，亲手绣的‘福’字。我每天都系在身上，磨旧了不敢洗，脱了线就找同色的丝线一点一点补上，时时刻刻都怕弄丢了。可后来，它还是不见了。我照着缝了几十个一模一样的，但缝得再像，没有娘亲的味道，就永远不能和最初那一个相比……”
茶水层层撩波，水温渐凉，熏干又被滋润的第二重花香弥漫在唇齿之间。
临岸拂过一阵风，吹得草木沙沙作响。
“从前刚结识七殿下的时候，我以为ฦ除了娘，世上还有第二个人能真心待我。你莫看他如今脾气阴郁，又易猜忌，幼年时……他不是那样的。我总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出身富贵，心地善良，还胆魄惊人。那ว时我想，我要一辈子跟着他，陪伴他，做牛做马，不惜交付性命。可后来，连他也变了，再不是我所期盼那个七殿下，唯独我还沉溺往事，止步不前。你说……年少时的交情到了今日，是不是就作不得数了？我若强求君心如故，是不是……太执妄了？”
帛带一圈一圈绞在指间，金丝银线落满了涩泪，深深浅浅地浸淫，化作一片斑á驳。
司鸿豫并不答话，用臂膀把他搂得更紧了。吹凉的花茶递到唇边，喂他一口一口慢慢饮下。
“旧ງ情这东西，淡了，或是杂了，就浓不回来，也纯不回来了。”
傅少容悲伤地望着夜空，幽幽苦笑：“我入府的第一晚，你曾笑我愚忠。我嘴硬，还不承认。可其实……我自己也暗地里怀疑过的。我与七殿下之ใ间的情谊一日更比一日淡薄，我不想辜负他的恩情，苦苦坚持至今已是万分不易，又遇着你中途搅局。你将我锁在这处，有家归不得，还变着法子欺负我……”
司鸿豫为他抹去唇角的水渍，温声道：“我今后再不欺负你了，只宠你，好不好？”
靠在肩头的人转眸看他，眼中正潮湿着，映了一抹淡月的清色，似盈盈流水淌过，惹人心魂连番荡漾。
“立鹤，我这般无用的书生，栾京比比皆是，哪儿值得你喜欢？你的喜欢……若非因欲，究竟是因为什么？”
眉头轻拧，似是不解君心。
他这长长一句，司鸿豫只听进了开头二字，后面全洒在了筛子上，一字不剩地漏了个ฐ精光。突如其来的这声“立鹤”，唤得他彻底魂飞天外，耳边不断回绕着天籁之音，柔柔婉婉，余音不绝。
待回过神来，傅少容的神情已然变了：“你答不上来么？我若没了这副皮相，你还能喜欢什么？”
司鸿豫暗呼不妙。
只见傅少容猛地拔下簪钗，摘了束冠，任一头乌发松散地倾泻而下，刚哭红的眼中ณ再度热泪盈眶：“人人都夸我生得漂亮，是天赐的福分。可我又不是女子，要绝好的容貌何用？倒教我分不清你的那ว些喜欢里，几分是给了我，几分是单单给了梦里的皮相！”
不过几息功夫，他已哭得浑身发抖，气都喘不过来，忽然就扬手砸烂了簪钗，转身扑到池边去照水。
水面反射月光，银亮生辉，看不清人影。傅少容急得发了疯，也顾不得自身安危，伸手胡乱撩水，想搅碎了一池波光映出自己้的面容。垂落的大片衣袖落入池中ณ，一浮一沉，瞬息灌饱了水。
司鸿豫唯恐他重心不稳，连人也一齐栽进去，慌忙从背后紧紧抱住。
傅少容悲从中来，哭得声嘶力竭：“到底不过是生了张相像的脸罢了！我不识字，你也喜欢，不守礼，你也喜欢，做杂役，你也喜欢——那ว我识字何用，守礼何用，身怀长技何用？你要的不过是几块骨头一层皮，我拿刀割了赠你便是！……不够，还不够，你还要别的，你要这具身体，要后面那处能用的……那我怎么办呢？这身体给了你，我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