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容！”
“少容，你这是……愿意见我了么เ？”
“这是……什么意思？”
司鸿豫拧着眉心，无力地问：“栾京什么时候落雪？”
司鸿豫有心报恩，得知邵晋在太医院处境日趋窘迫之ใ后，专程把他请到府里坐镇，闲云野鹤似地养着，有病出山，没病蹭饭，日子过得好不悠哉。
他这一嗓子亮得能穿三间屋，司鸿豫耳朵都快炸了，慌忙捂住他的嘴，连声讨饶：“您骂死我都没事，里面少容还醒着呢，他面子薄，求您千万别让他听见。”
太子尚未封妃，侍寝之人自然位份不高，这离殿阵仗倒是惊人得很。先有两列宫女鱼贯而入，一列手捧玉梳、簪钗、鞋袜、食盒恭候在侧，另一列怀抱毡毯行至帐前，各自跪地铺开，毡毯便密合无缝地连作了十余丈长的一整条，从帐底蜿蜒折转铺到เ殿门外。
宫女们跪地伺候，为她穿上新制的鞋袜，捶肩揉足，梳发挽髻，妆点簪花，又端来汤药和点心服侍她用下，前后大约耗去了一盏茶时间。
他的神智还迷糊着，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双手无力地捶击着树干，哀求道：“阿豫，疼……下面疼……你帮帮我……”
神智在巨大的刺๐激中回灌，傅少容打了个激灵，终于意识到疼痛的来源是什么，然而已๐经晚了。
他勾起了唇角，欣赏着这幅美妙的禁欲画面。
真是绝妙的存在。
宾客顿时哗然，纷纷围上来劝他冷静，七嘴八舌说什么เ的都有。
笑着笑着就歪了脑袋，朝司鸿豫半眯起眼睛，醉深了正在犯困似的，又更像极端无赖的挑衅：“我说的哪样不对，啊？五哥这么生气，难道是被我踩到เ了痛处？你别ี忘了，你那卑贱的娘亲可不比莲子盅好到เ哪儿去，你有什么เ资格看不起它……”
傅少容道：“从前学过一些。”
“谋生？”
司鸿豫跟这十一妹素来不对盘，时常咬得鸡飞狗跳，却也不信自己仅凭一盘棋的功夫就能ม害她哭得嚎天动地，抱臂斜睨道：“方才开棋时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傅少容的面颊๐立刻烧了起来，刚ธ退去的红潮杀个回马枪，翻涌而上，脸上像抹了不均匀的胭脂，眼角到耳根都红彤彤的。
傅少容低头端详起了手中ณ的剑——这是连秋棠的随身佩剑，由宫中名匠所铸，制工ื上乘。剑刃打磨得极薄，呈现出极其流利ำ的割线，似一片即将融尽的薄冰，泛着幽幽寒光，指腹轻轻擦过便能割出血口。
“怕刺中我？”司鸿豫一挑眉，唇角笑意更深，“兰章未免太看轻剑术。你练了还不到เ半日，这样就能伤到我，我只怕已在桑眠死过千百次了。”
事实上，苏蓉的直觉很准确。
司鸿豫的卧房取了个不伦不类的名字，叫做鉴琅斋，据说是他随手涂的。相邻的屋子空着，牌匾上书“桐淮居”三字。司鸿豫生母早逝，封号正是桐淮夫人，这间屋子应是他留给生母的，傅少容心中慨然，不免多看了两眼。
卉蓉原想追上，被苏蓉一把拉住，摇了摇头。
满园红枫交叠，隐约听闻几声鸟啼。
他几乎不能思考了。
那伙计面露难堪，吞吞吐吐地回答：“话倒是留了，但，但不是您猜的那样。取药的人说，这药事关重大，谁来问都得瞒住了，尤其，尤其得瞒着傅公子您。”
远处长廊上有两个侍女经过，卉蓉眼尖，及时住了嘴，等人走了，才左顾右盼地道：“在咱们府里呀，夏公子便算半个ฐ正室，琢园的侍妾们个个都怕他，没人敢摸殿下的床。其实依殿下的身份和年纪，早该明媒正娶一位王妃进来，可夏公子不许，殿下便不娶ດ。太子的母家派人来了七八趟，说家中有闺秀待嫁，等着与殿下联姻，可嘴皮子都磨烂了，还抵不过他一句枕边风——这是苏蓉告诉我的，内院的事儿她消เ息灵通，十有八九是真的。”
司鸿豫好男风的传言他有所耳闻，二十余二尚未娶妻的传言他也有所耳闻，却万万想不到……两ä者竟是这样的关系。
他的忠奸善恶，源自一块小小的桂花糕。碎蜜桂，白霜糖，薄薄地涂了一层，像糯米表面落满了细雪，只有舌尖尝到เ，才知道那是甜的。甜味入了心，执念便从味蕾的细枝末节里生长起来，一点一点缠绕住他的所有抉择，直到เ变得不可撼动。
司鸿豫抛下他，径自穿过露台，三两下穿好松垮的袍子，扎紧腰带，挽起袖口，进屋打开橱柜，抱出一床被褥扔到床上，弯腰铺得平平整整，又翻出两只羽枕，上下掂了掂，几巴掌拍得柔软蓬松，扔在床头。出来时手上提了只水壶，几步消失在竹林里，片刻之后折返，壶里已๐经灌满了泉水。他将水壶架到炉子上，一边娴熟地烧火烹茶，一边从矮柜里找出两ä只茶盏，杯口朝下，倒扣在炉边。
于是胸口被更用劲儿地一箍。
“没有！我，我择了近路的……”
他竟睡得这般沉么？
背后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鬼知道这几天他是怎么熬过来的，每晚泼冷水泼得浑身哆嗦，若非面子挂不住，只差让侍女在冰窖里铺床。
“啪！”
栾北历来的风气是铁打的家主，流水的门客，书生以跳槽到名门望族为荣，家主以重金挖墙脚๐成功为ฦ荣。拿忠诚当劝词留人，通常是无能且无胆的表现。许多高官为ฦ保绝对忠诚，会挑选一些资质上佳的幼童从小培养。即使如此，成年后转投新主的亦不在少数，像司鸿凌这样真的养了一个出来的相当罕见，难怪割爱割得像心头剜ຄ肉。
“正统？”
可傅少容身负重任，与北疆ຆ牧族关联尤为密切，他这一走，恰似连环断扣，空缺终得有人来补才是。
“这有何惧？”韩及笑了，单手撑着下颌，另一手轻晃酒杯，悠然自得地道，“府里不是还有檀央那孩子在么？他跟着傅少容学了两年有余，六月便已出师，等傅少容走了，正好独当一面。殿下当初ม走这一步棋时，人人都说走废，都说檀央终其一生也得不到一方用武之地。如今局势有变，殿下以废棋巧解燃眉之ใ急，不正说明殿下神机妙算？此等高瞻远瞩、未雨绸缪，便是期成也不得不服。”
——一眼相中了最好的那叫运气，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少容承蒙殿下抬爱，不胜感激。”
“我，我清苦是因为……我两袖清风！”
“阿重昨夜醉酒，脑子抽风，抱着一棵枯树狂嚎了大半夜，死活不肯放手，一大早起来病得上吐下泻。大夫刚ธ才来看过，骂了整整一炷香，说不躺到入秋不能ม起来。”
司鸿豫的余光扫到床榻，突然一阵紧张，好像梦中的少年不曾走远，还坐在床边注视着自己似的，失手就把夏绯衣推开了半尺，待反应过来，推拒的动作已经不能收回。两相尴尬，只好找了几句托词搪塞过去。
君在上，殷殷唤我名。
他动动唇角，勉强挤出一个僵硬的笑脸：“七弟宅心仁厚，是为皇子表率，五哥先行谢过。还请七弟一定照顾好他，不论他救的是谁，毕竟……是个好人。”
从前被夺去的至多是些死物，不必追问也知道是被弃在了某处破败的角落，雨水浇灌几日，腐便腐，烂便烂，司鸿凌只当是堆垃圾，根本不会挂在心上。
不容质疑，自然更加承受不起。
傅少容忽然感到เ后悔。
他不该在这一处平凡无奇的拐角停下，开口说第一句话；不该让情绪失去控制，靠在司鸿豫怀中失态大哭；更不该质疑他的喜欢，给了他尽力反驳的机会，连同浓烈的悔恨和爱意一起倾注泼洒，逃也逃不开——倘若这些都没有发生，他就可以安然无恙地回到思清园，一辈子躲在里头，怀着那一夜的记忆和苦恨，与司鸿豫决裂到底，永无瓜葛。
可现在，算作什么เ呢？
他不慎掘出了一个荒唐的陷阱，又不慎栽了进去，要怎么做，才能全身而退？
“我……我若想娶ດ妻生子，安度余生，今后再不与你相见，你肯么？”
一张口，说出的话尖刻到了极致，傅少容自己都不敢相信会这般薄情：“你赐我刀刃，自然比空口无凭要好一些。可我一旦用了它，这双手便平白无故沾染了血腥，仍旧被你害得不浅。司鸿豫，假使你所言非虚，这颗心果真归了我，那么，我想弃了自己的东西，弃了你这颗心，你也能ม依了我么เ？”
司鸿豫的脸色猛地变了。
高大魁梧的一个人，手肘撑着结实的宫墙，身体竟有些摇晃不稳。他死死盯着傅少容落在阴影的面容，想从中揪出几分玩笑的证据：“兰章，你是认真的？”
傅少容没有回答，低头避开了视线，权当默认。
司鸿豫等了很久，仿佛极其固执地要等他到摇头，或者说出个“不”字。
天色越发晦暗，最后一抹余晖从地平线上消失了，这狭窄的角落终于被深浓的阴影吞没。头顶有成群结队的乌鸦飞过，发出单调而嘈ฤ杂的鸣叫。宫墙那头，传来了十几双靴履踏在石板上的整齐声响。
“等太子继位登基，天下大局落定，我……就准你离开。”他的嗓子很哑，这句话说出来，艰难得好像一字字都从磨尖的刀刃上刮过，“到那ว时，老七就成不了什么气候了。你想回去，我就送你回去。你想留在栾京，我就为你置办家产，购置一处宅子。你若连栾京都不愿留，我就赠你宝马香车，白银万两ä，由你天南海北择地而居。娶妻也好，生子也好，你往后的日子，我再不会过问半句。我若做到เ这个ฐ地步……”
司鸿豫顿了顿，探求似地问：“兰章，我若做到เ这个地步，你肯原谅我么？”
于是这刁难而刻薄的一问，便又成了错的。
一大团理不清、扯不断的思绪勾住了心脏，弯弯绕绕，越缠越深。傅少容觉得自己้是亲手在陷阱里多掘了一座坟，衣冠整齐地躺进去，合了棺，掩了土，再没有人能ม救他出来。
他只想躲着司鸿豫，只想把自己嵌入墙里，好避开这个问题。可宫墙那边，禁卫军的脚步声渐渐离得近了，他们再走那么เ十多步，转过拐角，就能看见他被抵在墙沿的尴尬模样。
“我……”
傅少容用求饶的眼神看着司鸿豫，满目窘迫。司鸿豫却不说话，他站在原地，耐心地等着最后的回答，好像根本不在意被人撞见。
傅少容用力捏紧了袖口，低下头，轻轻地道：“我……原谅你便是。”
接着，覆于长袖之下的手被人牵起，五指落入掌心，被温和地握住。司鸿豫朝他笑了笑，万千爱意化作深情的眼神，浓得好像一团萦绕不散的气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