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蝉子，你还有何话说？”
孙悟空被降服，众仙无不大悦，各自归位，处理日常事务。天庭经历大乱，火还没有完全熄灭，神仙到处奔走，一片繁忙破败之景。通明殿的神仙尸骨未及处理，堆积如山，鲜ຒ血虽干涸，雪却依然在下。金蝉子在云上望着下方的尸骨，长叹一声：“成又如何，败又如何，总是众生苦。”对如来道，“师尊，金蝉有一事不明，望师尊解惑。在您的放任下神妖大战打了这么多年，无数妖怪和神仙丧ç命，佛家讲慈悲为怀，为何您袖手旁观？所谓‘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金蝉请教师尊，何谓慈悲？”
阳光照射下，他的手指呈现一种微微的透明感，手指纤长而苍白，以男ç人来说似乎稍嫌秀气了一些，不过掌心有很多细小的伤痕，说明手的主人不是个文弱之人。这双手给孙悟空一种很熟ງ悉的感觉，好像以前……以前？哪里有以前，明明这是第二次见面。第一次见面他被自己打伤掉下凡间，现在他的伤好了吗？那ว人似乎听到เ了孙悟空的心声一样，说道：“我没事。”
杨戬继续拔草，编第二个草环。他屈膝侧身而坐，阳光透过层层枝叶照过来，在他的项背上洒下斑驳的光点。他的脖颈很白，喉结微微凸起，随着呼吸偶尔一起一伏。他的侧面很好看，鼻梁挺直，睫毛密长，眼睛眨动的时候，让孙悟空觉得像有一根羽毛在轻拂自己的心，麻麻的，痒痒的……孙悟空从来没有这种感觉，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他脖颈下面的肌肤掩盖在厚重的盔甲里，难窥究竟。孙悟空很想把盔甲扒开……立马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赶紧转过头不看他，却感到那人的视线射过来。孙悟空抬眼，对上一双黑亮的眸子，像天上的星，亮得夺人心魄，像花果山外清澈的海水，是的，就是水，水波在他的眸子里荡漾，晃来晃去，晃得孙悟空又心痒了。猛然涌起一股想亲吻这双星眸的念头，这念头强烈得压抑不住，像潮水一般翻涌，孙悟空压下一波还有一波，只好再次低下头。
孙悟空金色的眼睛眨了眨，疑ທ惑地问：“你认识我？”
杨戬愣住。
“这些天你还好吗？做什么了？”孙悟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问这个，他在斩妖台上日日夜夜想问的不是这句话。是不是事到临头了人反而会逃避？
杨戬终于道：“孙悟空，你苦苦支撑着不死，非要我来见你，就是为了跟我寒暄么？”
金蝉子说完，却又皱起了眉头。
凌迟倒数第三天，毁三魂七魄中的“天魂”，倒数第二天，毁“地魂”，最后一天，毁“命魂”，三魂一毁，孙悟空就彻底死亡。若只剩命魂，孙悟空还可凭命魂重塑完整的灵魂。
杨戬转过身，不看天奴，径自坐回座位上，黑色的蟠龙大氅覆盖了整张椅子。向左右使了个眼色，梅山兄弟把真君神殿的大门关好。宽广的大殿内漆黑一团，黑暗中天奴惨白的脸看上去更为渗人。
“一千多年来，杨戬向谁低过头，受过谁的要挟，你打听过么เ？”杨戬从座位上走了下来，一步一步，慢慢地，凝重地，走了下来。
一边是北郡数十万百姓和花果山的上万恶灵，一边是唯一的亲人，杨戬心中的天平，摇摇晃晃，不知要怎么平衡。
玉帝与王母是不允许有可以自主命运的生灵存在的。既为ฦ妖，便注定身死魂灭，为天下笑，若反抗，花果山被夺去神智的恶灵就是结局。
“我看不到เ你成功的希望。”金蝉子坦言。
孙悟空顺着金蝉子的目光看向自己身上，之前三尖两刃枪造成的伤口自动愈合，胸前破损的衣襟无法复原，凝结后的暗红色的鲜血沾在衣襟上，血腥味很刺๐鼻。从左胸至右胯，长长的一道伤疤，十分狰狞。断掉的十根手指，左ุ手已长好，右手因被天奴捏碎过，还未完全恢复。捆仙索ิ紧紧捆住上半身，也染了自己吐的血。这副样子，完好地诠释了那句话：败军之将，何以言勇？
如此盛怒的时候，二郎神还能控制怒气，与手下商议筹备后再定，这份隐忍，可真叫天奴有些佩服了。如何才能阻止杨戬反天呢？看来只能从杨戬的妹子下手。天奴眼珠一转，又想到一条毒计。
孙悟空倒在地上，被捆仙索绑成个粽子。他被穿了琵琶骨，施展不出半点法力。被绑时不太老实，天兵狠狠踹了几脚๐，加上之前受的枪伤，孙悟空现在看上去很是狼狈。从左胸到右胯，长长的伤口向外翻着皮肉，青色的衣衫染了血，暗黑，上面还有几个明显的鞋印。
孙悟空手中的玉呈椭圆状，通体碧绿，表面光滑，无任何花纹，无甚名贵之处。杨戬在王家村居住时，在路边随手买了它挂在腰带上做装饰。后来孙悟空送杨戬一道平安符，作为回礼ึ，杨戬把这块玉送给了孙悟空。
杨戬想这个少年从生下来到现在都没有父母照ั顾，开不开心都是一个人，这些年，风风雨雨，什么事都是他自己扛，也不知吃了多少苦。我倒比他幸福，至少少年时还有家人爱护。杨戬看孙悟空把头埋进膝盖里，很想安慰他又不知说什么เ好。
河面上的波纹由大到小，渐至完全消失，重归平静，平静得像杨戬没有投水一般。
心里有一个念头浮起：如果自己้就这样死了，会有多少人拍手称快，多少人为他哭泣呢？
便在此时，杨戬的一个手下飞跑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报！真君的传令兵共二十九人突然暴毙，死因不明。”
天奴故意道:“真君不会怪我吧？”
杨戬拽着孙悟空向前走，伸手去拉房门，一回头，正赶上孙悟空也转过头来，少年柔软的唇轻轻划过杨戬的唇角。杨戬刚要推开他，却见他紧紧ู抱住自己้，一手按住自己้后脑勺，使劲吻着。杨戬措不及防，被吻个正着。当少年的舌头探进嘴里的时候，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猛地推开他。
孙悟空欢天喜地随杨戬进了屋。
“你若真是那种人，必不会如此说自己。”
杨戬皱着眉：“你才认识我几天？”
狐狸老老实实跪下磕头，向孙悟空行晚辈之礼：“多谢大仙不杀之恩，斗胆请问大仙如何称呼？”
狐狸退下，顺手带上门。
孙悟空的肩伤在破梦境时重又撕裂ฐ，不过并无大碍，比较麻烦的是杨戬的腿伤。杨戬靠自身强悍的法力修复双腿，被毁的肌肉三天便重塑成功，断ษ裂的经络的恢复，却非一朝一夕之功。
在杨戬醒来的第二天清晨就出现了一个难题。
“真君需要多少时间来找？”
杨戬点头。
杨戬急举枪相迎。枪棒相交，便如晴天里炸了个霹雳，震得神仙妖怪耳中出血，更有法力低微者，昏死过去。
“谁是你兄弟？道不同不相为ฦ谋！”
当然更多的人在提起杨戬的时候，是什么也不说——
没有什么好说。
杨戬是一道解不开的谜题。
如果有谁自以为看透了杨戬，那么他一定是从来没有见过杨戬。
杨戬失踪后，世人把眼光更多地投向了沉香。沉香跟他的舅舅太像了，两个ฐ人从身世，到经历，几乎ๆ都一模一样。不过沉香跟杨戬的个性截然不同。杨戬阴沉狠毒，喜怒不形于色，沉香和蔼可亲，笑脸迎人，甫一上任便为杨戬错判ศ的案子平反，地狱多少冤魂对沉香感激涕零。若有人说沉香跟杨戬是一类人，马上会被怒斥暴打，杨戬那个ฐ卑鄙小人，怎能ม与英明神武的沉香相比？
时光飞逝，离孙悟空被压五行山，转眼已经过去了五百年。
草木一岁一枯荣，凡人的寿命不过百十年，五百年，斗转星移，沧海变成桑田，不知有多少曾经以为会永远不变的东西，在残酷的时光中慢慢改变。神妖人鬼相安无事了五百年，至少，表面上相安无事。凡间经历了魏晋南北朝，到了大唐盛世。百姓安居乐่业，一片歌舞升平的繁华之景。所谓盛极而衰，也不知三界的繁华，是朝阳在惬意地微笑，还是夕阳在进行最后的狂欢。
当年天庭一场大火，宫殿皆有不同程度的损毁，修复后难免跟原先有所不同。毫无差别ี从未改变样子的只有真君神殿。不，确切的说，真君神殿也改变了，住在这里的人由杨戬变成了沉香。
追随杨戬的哮天犬、梅山六兄弟、一千二百草头神等皆先后离开了真君神殿，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住在真君神殿的没有一个是五百年前的熟人。
庄严的真君神殿，像一座神邸，顽强地静立在天庭的东北角，任凭时光飞逝，岁月变迁，真君神殿总是沉默地矗立。神殿四角翘伸，形如大鹏展翅，呈飞举ะ之势，带动得整个神殿似欲乘风归去。屋顶上覆被法力加持过的琉璃瓦，出黑色的淡淡的荧光。别的宫殿一般用五彩琉璃瓦，凸显金碧辉煌，因杨戬不喜花俏的东西，真君神殿在建造时便一律采用黑色琉璃瓦。偌大的真君神殿，除了黑白灰没有其他的色彩，肃穆得过了头，几乎有些压抑。以前杨戬在的时候，神殿最瞩目的色彩就是屋檐下的风铃，每一个走进神殿的人都会听到เ风铃奏出的欢快的乐่章。杨戬辞官后带走了风铃，沉香又做了一个代表自家人的风铃，挂在正面屋檐下。
沉香的妻子小玉一走进真君神殿，便听到เ了头顶上的风铃的声音，心头掠过一丝奇怪的感觉，不知是喜是忧。环顾屋内，见一个人站在窗前，身姿挺拔，背披黑色大氅，昏暗的光线衬得那人面目模糊，恍惚中小玉几乎以为那是杨戬——沉香跟他的舅舅真的越来越像了，这种相像，似乎连沉香本人都没有觉……
沉香听到小玉的脚步声，回头，视线落在小玉手里的鲜花上，皱起眉头：“怎么又拿花来？”
小玉将鲜ຒ花摆在桌案上，顺手收了枯萎的花枝，道：“你不觉得真君神殿太压抑了吗？摆一些鲜花才有生气。”
“千百年来真君神殿都是这个样子的。”
小玉走近沉香，在离他两步远的时候停住，不知为何，小玉竟不敢太过靠近她的夫君。“你做了司法天神，真君神殿也要有一些改变才好，明天我叫人把司法天神的卧室重新……”
“不用。”沉香打断小玉的话，“他住的时候什么เ样，我住就什么样。”
“可是……”小玉还想再说什么เ，接触到沉香冷冽的目光，便顿ู住不语。
沉香走到เ案牍前，坐下查看卷宗，道：“还有事吗？”
小玉黯然：“那你忙吧，我出去了。”
“等等。”
小玉立刻站住，眼里出希冀的光。
“已经把所有人都派出去找他了吗？”
小玉气道：“几百年了，你还是不肯死心吗？你心里只有这件事吗？”
沉香冷冽的眼神中带了疑惑。
小玉泄气了：“算了，没事了，找到他会立即告诉你的。”
小玉走出真君神殿，在神殿外的台阶上深深吸了口气，还是止不住心里的难过：沉香，她的夫君，已经忘了今天是她们成亲的纪念日呢……
神殿内，沉香再次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茫茫云海。云朵里似乎ๆ隐着那人的面容，清冷颜，勾魂眼。不由想起十六岁那年的生日，那人把金锁挂在自己颈子上，温和地说道：“别叫我真君，如果非要叫什么，就叫我舅舅吧……”
舅舅？沉香嘴角溢出一丝冷笑，眼里寒光闪闪。
杨戬，我从来不想让你做我的舅舅……
你以为ฦ，你把司法天神之位推给我，就可以去逍遥自在了吗？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