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随意坐在草地上，黑色的蟠龙氅覆在草地上衬着绿色，显出几分温和来。他拔下几棵藤蔓，手指上下翻飞，很快编成一个ฐ草环，递向孙悟空。
杨戬笑了，并未回答，扬了扬手里的草环。孙悟空接过，坐在杨戬旁边，把草环套在右臂上，晃着玩。
“你的眼睛怎么了？”杨戬问。
孙悟空将金箍棒直指杨戬：“你是谁？”
两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什么事？解决了吗？”孙悟空顺着杨戬的话问道。
“生门在‘巽宫’。巽乃ี风也，有风则ท无火。只要能ม够保证七七四十九日一直呆在‘巽宫’位下，便有生机。”
杨戬不愿意冒险，但杨戬没有选择。
天奴道：“真君把三圣母压在华山，不就是想着即使娘娘现三圣母私恋凡人，看在真君已经处置的份上，也会网开一面，不再追究吗？如果三圣母生的那个妖孽还活着，真君对三圣母做的这些事，不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吗？被陛下娘娘知道，我看真君是保不住三圣母了。”
“天奴不敢怎么เ样，天奴以为替真君包着这么多事，向真君提出小小的要求不算过分，没想到……”天奴冷冷地“哼”一声。“沉香那个妖孽，一定要死。”
若能使花果山恢复原貌，杨戬做什么都是肯的。他不能ม使恶灵复生，却可使花果山重新长出花果来——天奴那里有一袋能在被阴火烧过的土地上生长的种子。每年八月十五月圆夜用人血浇灌，十年后芽，百年后开花。
凡人以为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于是想做神仙。却不知做了神仙，才是真正地失去了自由。像孙悟空那样随心所欲，肆意妄为的，都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名字，叫做妖。
孙悟空仔细想了一下，坚定道：“很抱歉俺不能放弃，因为俺做事从来没有放弃过，性格如此，改不了。如果俺失败了，供后来人引以为戒，让他们少走弯路，也是一桩功德，自古以来，想要推翻旧势力，从来没有不流血牺牲的，孙悟空不是第一个，也绝不是最后一个……再说，你焉知俺不能ม成功？”
金蝉子看了看孙悟空身上的血污，问道：“你到现在都不认输？”
天奴看出了杨戬的意图。真君神殿有哮天犬，梅山六兄弟，一千二百草头神，这些人，是杨戬的家底。杨戬若要反天，必回真君神殿细细筹划，算好利益得失，然后再竖旗为妖。当然，也有可能算好利ำ益得失后，不反天继续当神仙。
“太上老君说你与他定好，俺被你伤后，他扔下‘金刚琢’打俺，他说你们俩合力捉我，你怎么不解释一下就走？”
闹了一会，孙悟空摘下胸前的玉佩，对杨戬道：“你的风铃只有三块玉，太少了些，挂上这块玉怎么样？”
杨戬的风铃上挂的玉，代表他的家人，孙悟空如此要求是什么意思？杨戬的心忽然乱ກ了，“砰砰”地跳个不停，刚ธ想拒绝，便听孙悟空说道：“俺从小没有家，不知家人是什么样子。”孙悟空的声音听起来无比哀伤。
前方不远处现出一条大河，在月光下泛着银白的清波。杨戬向大河走过去，走进河中ณ亦不停下。河水漫上来，一点一点淹没了腿、胸ถ口、脖颈่，直至没顶。
杨戬在冰冷刺骨的河水里慢慢闭上了双眼。
杨戬道：“总管这话可是冤枉我了，我早ຉ有言在先，谁都不许告知李靖父子，否则格杀勿论，总管不信尽可去问我手下人，看我手下如何说。”
天奴趾高气扬道：“真君自己也说‘格杀勿论’，这段时间与真君接触过的人，除了在场诸位，只有那些传令兵了。为防走漏消息，天奴擅作主ว张杀了所有传令兵。”
孙悟空往杨戬怀里蹭了蹭，双手环住杨戬的腰，反抱住杨戬。他喜欢杨戬身上的气息。只要抱着杨戬，他便什么脾气也没有了。
杨戬拉起孙悟空：“亲我也不能ม在外面啊，回屋再说。”
杨戬闭了闭眼，再睁开，眼里有一抹挥之不去的悲伤：“他们说得很对，杨戬确实薄情寡义。”
“我认识的杨戬，是个很重情义的人。”
孙悟空才注意到เ自己捏得太紧，他连话都说不出，恐怕再过一会，一口气上不来真就死了。孙悟空赶紧放开手。“俺今晚真的是来**的，随便挑了家妓院，碰见你也是缘分。你们族长花燕来在五十年前的群妖大会上与俺有过一面之ใ缘，咱也算一家人，俺没有恶意的。”
“石头兄请放心，待会送进来的女人必是整个摘星坊最好的。”狐狸恭恭敬敬地退出去，片刻๑后带了名女子进来。
杨戬很欣赏孙悟空助人为乐讲义气的个ฐ性，暗想若不是彼此身份对立，这样的朋友倒真值得一交。孙悟空见过梦境里那个孤独悲伤的杨戬，与众人口中相传的阴险毒辣的司法天神完全两ä个样子，便觉杨戬有很多外人不知的伤痛与苦衷，对杨戬这份隐忍坚强的心性也颇็为赞赏。两人暂时休战，化敌为友，决定伤好后再回花果山继续之前未完的战斗。
杨戬不能下床，事事皆由孙悟空打理帮助。杨戬本以为这只活蹦乱ກ跳惯了的猴子必定难以忍受照顾ุ人的生活，想不到孙悟空竟将所有事考虑周到，将杨戬照顾得得妥妥贴贴，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世间万物，都有其灭亡的方แ法，就看我们能不能找到。”
那人沉吟道：“这在凡间可就是一年。王母娘娘已怀疑真君所办的案子了，正在真君神殿彻查。我纵然想替真君隐瞒，亦瞒不了多久，望真君尽快了结孙悟空之事，早日回去，你我也好早ຉ商对策。”
金箍棒带着风声，奔着杨戬头顶ะ砸了下来。“看棒！”
杨戬撤回三尖两ä刃枪，随后挽了个枪花，急若奔雷，迅如流星，攻向孙悟空。
那怨灵“嘭”地膨胀起来，扑向孙悟空。
金箍棒从右向左，画ฑ了一个半圆，棒尖点在白虎精额头，一道金光闪过，白虎精消散了。虽然暂时消เ散，却不会灭亡，吸取天地灵气之后，再次聚成没有神智的怨灵残杀过往行人。
孙悟空转头四望，道：“你们都不记得我是谁了，是吗？”
怨灵出凄厉地哭号声，争先恐后地向他扑来。
孙悟空抡起金箍棒，毫不留情驱散了水帘ຈ洞附近的怨灵。他双手合十，盘坐在地上，念了一段咒语。他念的不是“往生咒”，而是驱散魂魄的“驱魂咒”。花果山的怨灵既ຂ然不能转生，与其活着害人，不如彻底毁灭。孙悟空身为妖王，从来不讲妇人之仁。
孙悟空念得很专心，神色镇定，面上没有丝毫悲痛的表情，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看起来像极了二郎神。
此时的杨戬却颇不镇定。他跟在孙悟空身后，头上冒汗，不停地用手擦汗。面上虽然紧绷着不泄露内心的想法，眼神却很慌乱。
孙悟空念完了咒语，在水帘洞前选了一个怨气最弱之处，挖了数个大坑。将袋子放在地上，一手抽去扎住袋子的细线，另一手就要打开。
正在这时，遥远的天上传来一个ฐ声音：
“不要打开！”
杨戬听听清清楚楚，那是金蝉子的示警声，当下又慌又急，脸上的汗出得更多，片刻功夫已浑身大汗，惊慌失措地看向背对自己้的孙悟空。
孙悟空却好像没听见金蝉子的声音，又好像听见了但是根本不在乎。他牢牢盯着那袋种子，放佛那就是他人生的全部意义。
山上的怨灵闻到เ生灵血肉的味道，聚集在孙悟空四周虎视眈眈。水帘ຈ洞附近的怨灵大部分被孙悟空驱散，其他地方的成千上万的怨灵却一点一点向他靠近，虽不敢上前，然始终徘徊不去。
孙悟空对怨灵道：“你们说，花果山，还有复原的希望吗？”
漫山遍野的怨灵哭号声就是对他的回答。
怨灵的惨叫伴随着山风的呼啸，凄厉而悲凉。黑云在天上移动，形成一个巨เ大的漩涡，大地裂开的伤口呈树枝状纵横交错，向远方延展，沟壑横七竖八，连绵起伏。四周迷雾重重，尽是死亡的气息。花果山，已无花果……
孙悟空将远眺的视线收回，打开了袋子。
从袋子里冒出一团拳头大小的黑影，“呼啦”一下张开，变成了一个手掌，翻手压住孙悟空。刹้那间风云变色，山崩地裂，袋子里冒出的黑影无限扩大，迅化成一个黑色的山牢牢压在孙悟空身上。最后五座山峰形如手指，指向天际。
一道佛光从天而降，罩住山峰。被佛光扫到的怨灵皆灰飞烟灭，悲声大作。佛光托起那座山，在东海边落下，平坦的大地上就此多了一座五行山。孙悟空被压在山底，奋起余力，大喝一声：“起！”，弓起背脊ิ，想要钻出去。
天上飘下一道黄色的帖ຆ子，上有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紧ู紧贴在五行山的一块四方石上。五行山摇了摇，终是立地生根，纹丝不动。孙悟空只露出一颗头，身体其余部分压在山下，再无自由。
五行山形成的那一刻๑，杨戬的身躯化作一片雪花，飘向天界，落在通明殿前的如来佛祖手中。原来，花果山的杨戬竟是如来用无上法力，用一片雪花幻化成的。真正的杨戬还在凡间昏迷不醒，对孙悟空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这时花果山也生了变化，渐渐缩小，最后化成一个紧ู箍圈，飞上天去。孙悟空见到的花果山，竟是如来用紧箍圈幻化出来的虚幻之境。
一切都是假的。
孙悟空，就这样被压在了五行山下。
这一压，就压了五百年。
五百年的时光，可以忘记多少事，可以让多少爱变成恨呢？
沧海桑田，岁月变迁，五百年，凡间朝代更迭，有多少人会记得当年反天的妖王齐天大圣孙悟空？五百年，天庭再无事端，杨戬追求一生的和平安定，是不是就这样到来了？可是，到底是谁，把那ว些念念不忘的仇恨，刻๑在了骨头上，融进了血液中？又是谁，把那些像罂粟花一样怒放的快乐，扔进了时光之ใ河，渐渐模糊不清，无处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