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安永笨拙的缄默，只会让奕洛瑰愈加肯定自己心中的那个答案——这个人，果然还在对那个女人念念不忘。
如此忍耐许久，奕洛瑰紧紧攥住凭几的手终于放松，手指一根根弹起，又轻轻落回原处。
不料这时李琰之却开了口，和蔼的目光落在直勤脸上，看得小直勤忍不住又哭了鼻子：“是我对你说可汗在阴山之中，你就去找他了，对不对？”
安永闻言点点头，对李琰之ใ道：“既ຂ然足下如此决定，崔某定当尽力。”
他的态度让奕洛瑰越加失落，为了掩饰难堪，故意冷笑了一声：“我是很开心，倒是你那妹妹似乎ๆ不大高兴。”
奕洛瑰等了一会儿见他仍不开口，再站下去面子就挂不住，只好丢下一句话便放过了安永，摆驾前往盛乐王宫：“晚上记得参加宫宴，明早与我一同前往达兰喀喇山却霜。”
安永立刻๑像看见了邪ิ恶的魔鬼一般，倏然转身面对他，举起手中匕横在胸前防卫。奕洛瑰有些好笑地背靠着大殿楹柱，看着安永全神戒备的样子，满不在乎地浅笑：“怎么，打算行刺？”
说罢他忽然浑身起颤来，脚下虚晃得几乎站不稳，于是趁着尚能自持，立刻๑转身趔趔趄趄地跑向大殿尽头，奋力推开殿门冲了出去。
“不……我根本不喜欢她！你疯了！”安永瞪大眼，随着身上衣解裳๙落，咬牙拼尽了全力挣扎。
“妻子？”奕洛瑰觉得安永这说法挺新鲜，笑道，“照你们中原人的说法，妻子如衣服，今天我赐你一件。”
犹在眺望远方的玉美人似乎并未察觉安永的靠近，她双眼目不斜视，也看不出任何情绪，脸上冷漠的神情冻住了她的艳色，让她整个人竟像是被夕阳凝上了一层昏黄色的霜。
安永疑惑地回过头，这才现奕洛瑰的御驾不知何时竟已悄然来到了自己身后。他心中一沉，慌忙回过身迎上前两步，低头跪在了奕洛瑰面前：“微臣无状，请陛下恕罪。”
焐得热才怪……龙是爬行动物，血也是冷的。安永心里暗暗与奕洛瑰抬杠，反感他如此亲昵，浑身僵硬地缩着不动。
此时帐中光线昏暗，奕洛瑰的一双眼睛却如饿狼一般精光四射，直把安永看得毛骨悚然。
司马澈这才释然，一时却也不敢再靠近安永。这时安永却缓过神来，主动开口问道：“陛下为何会在泗州？”
果然司马澈也不瞒他，点头答道：“我当然知道——你在新丰ถ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永安，你吃了许多苦，而我在边荒之地，也吃了许多苦。我怕你恨我，当日我逃离新丰，眼睁睁看着你在城楼上……你能原谅我吗？为ฦ了复国我有卧薪尝胆的觉悟，但是无论如何也不想牵累你的。”
安永此话一出，潘太守和常通判讶然看着图纸，心知安永所言不虞，脸色便慢慢变得惨白。他二人为了这道蓄水的堤堰，每天从早斗到เ晚，数年僵持不下，争得久ื了，眼里便慢慢只剩ທ下这道堤堰。直到有了安永这个局外人来指点迷津，才知他们各自所持的利矛和坚盾，原来都无法挽救泗州城。
“缓解？”潘太守听了安永的提议，有些不信地追问，“崔御史您的意思，这办法还是保不住泗州吗？”
安永皱着眉回过神后，便有些疑惑地问崔桃枝：“你既ຂ然没事，为什么เ还要让官家宣我进宫？”
然而这句轻轻巧ู巧的问话听在安永耳中ณ，却不啻一道惊雷，一瞬间将他冰封的心又震开，使得深埋在其中ณ的心事又从裂ฐ口中喷薄而出、鲜血淋漓。
这一下新า丰城的人口骤然增多，数量甚至远远过了前朝。城中各个驿站义舍皆是人满为患，原本还算充足的义米义柴都已告急。
好在凡事有了官方แ的支持，办起来都很顺ิ利。户部拨钱、太仓放粮，只有收容灾民的居所一时来不及搭建。安永灵机一动，前往浮图寺说服了住持，请他将寺院的偏殿和厢房暂时开放出来供灾民居住，除了赈灾济贫、施医给药之外，也可趁此机会弘扬佛法，广招信徒。
说罢他拔去安永间簪缨，让他一头乌泄在两肩，肩头衣袖却随着解剥ຓ滑落到เ臂弯，露出玉一样冰凉的大片肌肤。六月末的大雨打在身上，不算太凉，淋得久ื了反倒有种涤荡灵魂的错觉，使人不知宇宙洪荒、身在何处。
安永忍不住别过脸，无可奈何地瞪了奕洛瑰一眼——他当然不是吝惜一只鞋，只是足下所穿的是崔府之物，有崔氏徽记又镶着云母松石，谁能不识这鞋的主人？被人捡着了，十有□仍会送还崔府，到时又是一番口舌。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伸手从盒中取出花枝，却现手中的分量比想象中更沉，原来那枝条的末端，还用红缨系了一枚玉瑗。
当夜宫中便传下急诏，令安永即刻入宫面圣。
祖孙三人一路走到别墅之外，这时山林间暮色渐浓，晚风拂面。安永的祖父在喓喓虫鸣声里打破沉默，恬然笑道：“今日你父亲在堂中出言责难，你大可不必介怀。他怪你毁方瓦合，可他自己面对江山倾覆，不也同样哀毁灭性？毕竟你我生于阀阅世家，每一辈总得有人入世，岂可任由名姓凋瘁？”
安永得到他们的鼓励，沉吟片刻，却终是皱着眉头开口问：“若是我心中的感慨，无法用言辞来表达，又该如何？”
安永顺着陶钧的指向望去，就见一脉ำ灰线寂然横亘在冬季旷远的郊野中，静静围拢住了喧嚣的新丰城，恢弘之外又点缀着枯树、昏鸦和野径上踽踽而行的樵夫，如此一幅寥廓萧索的景象，让他心中油然生出一股难言的感慨——既ຂ带着成就与骄傲，又糅合了孤独和落寞。
“狩猎必往金莲川猎苑，离这儿远着呢。”陶钧一边说一边翻身上马，催促安永道，“天色也不早了，咱们还是回去吧，免得冤家路窄撞上柔然人，才叫一个晦气。”
这时赶马的人却并不下车，径自驾车走远，河道旁的树影里又闪出一个ฐ人，对着安永行了一礼：“下走见过公子。”
这条河道是护城河的分支，由西向东横穿过宫城，又在宫中ณ汇成九龙池，提供了整座皇宫的生活用水。小船顺着河道进入九龙池后，就被高过人头的枯荷完全掩住，船舷簌簌划ฐ过叶柄时牵出的动静，并不比鹭鸶或鹈鹕更吵闹。
“这何需您吩咐。”冬奴撅着嘴又抱怨了一句，才与骑马的陶钧分道扬镳。
“是、是、是……是我家公子，”冬奴结结巴巴๒回答，蓦然想起自己那ว日在千金渠上赶牛时，曾远远见过蛮夷皇帝骑在马上与公子说话，而此刻眼前这个男人，似乎正是……想到此冬奴猛然倒抽一口冷气，将腰杆挺得笔直，大声回话道，“车中是清河白马公崔府长公子，工部ຖ崔侍郎。”
这个时代孝道最盛，在家中父母之命大过天，这点安永早已清楚，所以他再颓丧也不敢怠慢，立刻๑起身迎接。只见崔夫人被七八个婢女簇拥着，施施然登堂来到安永面前，已改换了一副慈爱的面容。她牵着安永的手与他面对面坐下，在摆足了母慈子孝的架势后，才长叹了一口气道：“你父亲就是个糊涂ิ人，你又何必顶撞他？你今天一早去了哪里，我这做人母亲的，岂能ม不知道？”
说这话时，崔夫人不屑的语气令安永心口堵，还有她的手掌带来的抚触，像酵的面团一般湿润绵软，也让安永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他只能低着头唯唯诺诺，以便尽快打走他的母亲，崔夫人似乎也看出了儿子的不悦，于是继续嘱咐了几句之后，便适时起身离开。
安永不理会奕洛瑰的嘲弄，一径望着他，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你就这样，天天在这里等着上朝的人来？”
他的说话方式果然令奕洛瑰皱起了眉毛，怫然不悦道：“别听说了，我那点老底，你们能不清楚？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奕洛瑰夺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跟着将杯子当啷一声扔得老远。刺๐耳的金属碰撞声贯入安永的鼓膜，他还来不及皱眉，整个ฐ人就被奕洛瑰拽着前襟跌入龙榻中。
一切精致美好的东西都应该是脆弱的，有这样的一张脸，谁会认为其下隐藏的灵魂其实强韧而坚定？
说罢那宦官令左右将赗赙一一送到崔夫人面前请她过目，只见蜀锦白绢明珠宝玉，都是宫中珍品。众人看在眼中，心里雪亮，知道这是贼掠来的东西，如今反送给他们作人情，怎不叫人齿冷？
“那……那ว狗彘……”素来以优雅示ิ人的贵妇人这时候气得面如金纸，挺拔却单薄的身子虚晃了两下，竟向前直直栽倒。安永见状立刻伸手将她抱住，这时众人乱作一团，有只顾哭喊的也有忙着递药的，渐次大家也琢磨出了新皇帝送这衣服的意味，却出于惧祸的心理，谁也不敢作声。
到底是两个世界，将过去的情愫代入到这个世界ศ里来，他怎么เ能ม那么蠢！
不堪一击的中原人，很容易统治。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来，嘴角却不屑地笑了。
泡在冷水里的中年男人正闭着眼睛饮酒，听见了奴仆的通报，只抬起眼皮斜睨了安永一眼，便又将眼睛闭了回去，嘴里还咕哝了几句似诗非诗，似歌非歌的怪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