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不比从前，在崔公前往东山隐居之后，崔永安就是府中唯一的顶ะ梁柱，他一旦ຆ成婚，便是正式继承了崔府的名爵，若换作从前，人人都要尊他一声“白马公”，也因此，如今他的身体好坏、伤势轻重，都会被人更加重视。
因为连日下雨，屋顶ะ损坏的瓦开始不济事，府中仆从正在冒雨修葺。调皮的冬奴见院中架起了梯子，死活闹着要爬高，好趁机瞅瞅梁上的燕子窝。他是公子的心腹红人，家中的奴仆几人能违拗他？于是当安永走到堂下时，正看见冬奴高高踩在梯子上，扒着房梁不亦乐乎地逗小燕子，一边急等哺雏的老燕正在雨中徘徊低飞，将冬奴视作猛兽，不敢靠近。
“是公子的祖父，崔家的老主公。”冬奴理直气壮地回答，脸上满是对牛弹琴的麻木之色。
“他服药后胡言乱语、神智错乱，就是大大的不妥！”奕洛瑰不以为ฦ然地冷笑，“你们中原士族沉溺于此，还想治国领兵，难怪一败涂地。”
眼下这情形，竟有点像他读大学时经历过的一次风波，当年他所在的寝室丢了东西，先是惊动了辅导员，后来连警方แ都来调查，他分明清楚自己的无辜，却因为性格上的被动，陷入了一种动辄得咎的惶恐中，连高声为自己开脱一句都做不到。
当狱中的第四个早ຉ晨来临，安永如前日一样在温热的阳光中ณ入睡，却不料é牢门忽然被一伙人气势汹汹地冲开，为的将官将他从被褥中ณ一把拽起，推推搡搡地赶他出狱。
结果翻遍整座崔府也找不到崔永安的半点影子，刚学会焦虑担忧的心变得无所适从，只好统统变作肝火泄出来，让他在庭中暴跳如雷。
他如此一说，跪在地上的冬奴便立刻๑附和道：“对对，我家公子总是胸闷气喘，闻不得一点焦烟气的。”
这小子，有时候真是叫人难懂。
可是现在呢？他似乎又换了一副性子，行动就像个好好先生，无论自己怎样刁难，都永远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态度，倒叫他越来越糊涂ิ了。
冬奴这才松了一口气，头一次为自家公子上早朝而感到庆幸：“还是公子您能ม高瞻远瞩、曲突徙薪。不过话说回来，自从公子您上朝后，这两天参加早ຉ朝的人可是越来越多了呢。”
想到此安永无端长叹了一口气，凉风秋月之ใ中，心下竟有股莫名的失落。他明明清楚尉迟奕洛瑰不比沈洛，却还是神使鬼差地萌生出此等惆怅，也许是眼下这份独自在寂处遥望的情境，与沈洛新า婚那日太相似了吧？
安永一怔，意识到奕洛瑰丢给了自己一道难题——要他去说服户部ຖ尚书出仕，他连户部尚书是谁都还不知道呢。
“尽力便可。”奕洛瑰在座上挑起唇角，意味深长地目送安永告退。
安永连忙又写：不碍事。
安永此刻当然没勇气对冬奴坦白，于是顺坡下驴，厚着脸皮点点头。
安永转过脸看向身旁长桌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宫室模型，伸手取过一个来，揭开屋顶看内部的构造，只觉得设计精准科学，唯有叹服而已。
说起来，安永还不知道这个世界ศ里有没有佛教。在妹妹的葬礼上做法事的都是道士，自己外出时也没留心过城中是否有佛教建筑，改天有机会一定要仔细找找。既然是平行空间，佛教在这个ฐ时代应该已๐经传入了中ณ国，不过现在这里可不叫中国，从书信中看应当叫魏国，只是这个ฐ魏国也已经刚ธ刚灭亡，而新皇帝尉迟奕洛瑰，应该还没有给这个国家取好新名字。
盥洗后才是供人享受的沐浴，冬奴机灵地遣散其余仆从，独自伺候安永泡进香汤里。可惜这一整天接踵而至的变故打消เ了安永所有探索新事物的好奇心，短暂沐浴后他换了一件香软的单衣，倒进床里闷头就睡。
他忍住气恨搜肠刮肚，仔细回想奕洛瑰说过的每一句话，竭力从那些言辞断裂的逻辑中拼出点头绪——那个像极了沈洛的皇帝，对他这副身体的主ว人绝无半点尊重，甚至曾将他逼到咬舌自尽的地步。尽管如此，强权施加的迫害也没能ม减轻，他甚至要求这副身体一醒来就进宫接受侮辱，还险恶地安排了第三人旁观——要不是他这局外人阴差阳错地介入，事情定然又会演变成一场惨烈的争斗，这个ฐ人到底得有多恨才会如此？不，他看自己้的眼神里并没有恨，有的只是嘲笑和玩弄，他到底是穷极无聊还是别有目的？
那ว是一个庞大的庑殿式建筑群，单檐的、重檐的琉璃瓦庑殿，象征着皇家至高无上的威严，稳固坐落在青白石砌就的须弥座台基上。此时昃日西偏，斜ฒ阳使宫楼拖曳出长长的黑影，在秋风里显出一丝苍凉衰色。
安永点点头，独自一人留在大殿里，一会儿抬头端详着殿顶ะ一斗三升式的古朴结构，一会儿低头欣赏着殿内金砖墁地的细腻砖缝，原地枯等了约有半个小时，安永已是心浮气躁，只觉得一阵阵胸闷。这时终于又来了一名宦官，望着他叩拜行礼：“陛下已经驾临内殿，恭请公子移步。”
安永听着她沉稳从容的语调，情绪竟意外地跟着平静下来。
安永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ม再次用求助的眼神望向那妇人。那ว妇人似乎被他望得心有所感，于是轻轻叹息了一声，伸手抓过安永的右手，将之按在冬奴的手臂上。
安永再好的脾气这时也终于开始冒火，使劲挣扎着要扭过身子，咬牙一字一顿ู地怒道：“如果陛下想说话，就放微臣起身，有话好好说。”
奕洛瑰忍不住哈哈大笑，就势帮他翻过身面对着自己，身下却不放松：“偏不，我就爱这样说。”
安永经不住他软磨硬泡，一下子又丢â盔弃甲，仰躺在女墙上随他疯。好一轮激烈的攻伐后，就听奕洛瑰放缓了节奏，轻声慢语道：“崔永安，你看晨鼓过后，百姓们都上街了。”
身下的人闭目不语，好似没听见他的话，然而交合处忽然加剧的紧绞和火热，却泄露了听者真正的心思。奕洛瑰被这炽烈的快感缠得长叹了一口气，才又稳住心神，低声对安永道：“你看这连月的雨，地上积水却不多，百姓仍能安居乐业……原本我恨你在城中ณ拓宽水道，才放走了司马澈一党，谁料é如今又是这水道……维护了整座新า丰城。”
听见奕洛瑰如此感叹，这时候安永总算是睁开双眼，用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看着奕洛瑰，也不独占功劳：“完善了设施，当然就可以抵御天灾，没什么好奇怪的。说来微臣还要感谢陛下，没有因为变乱ກ而终止工程，所以眼下这份福祉，完全是仰赖陛下的仁德。”
奕洛瑰听了安永的话，嘴角挑起一丝古怪的笑意：“你这番话，是在奉承我吗？”
安永翻眼望天，没回答是或不是，而是自顾ุ自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臣子献计献策，拿主意的却只有陛下一人而已๐。所以仰赖陛下之说，并不是奉承。”
奕洛瑰沉默了片刻，才道：“的确不算奉承——你这话一点都不好听。”
安永忍不住笑了，随后气喘吁吁地陪着奕洛瑰冲刺๐到巅峰，再筋骨酥软地仰躺在雨中ณ，几乎化作一滩水。这时候奕洛瑰也从激情中ณ缓过神来，于是懒洋洋地抽开身子，问安永道：“你知不知道……我们柔然人为ฦ什么要离开大漠，花上几代人的时间和性命，来征服中原？”
“为什么？”安永头晕脑แ胀地低声问，想了一想又道，“我猜无非是为利益吧？天下纷争，都是为利而起，何况中原又富饶。”
“不，是因为疲倦——厌倦了逐水草而居，眼看着河床一点点干涸，河道离城邦越来越远……”奕洛瑰喃喃道，“崔永安，你有能力驾驭河流，将泛滥的水从新丰排走，是不是也能ม让水重新流进干涸的盛乐？”
安永此时人已清醒，黑白分明的眼珠看着奕洛瑰，尽量保守地回答：“这要经过实地勘察，才能答复陛下。盛乐่城外有河流吗？”
这时奕洛瑰半抬起头，看着滂沱的雨水在安永的胸骨之间汇成一涓细流，不禁忘情地喃喃道：“有……”
“那ว么……因地制宜，大概不难。”安永喘了一口气，从奕洛瑰怀中挣脱，起身收拾好衣裳，将湿透的长胡乱绾起。
奕洛瑰看着安永笨手笨脚๐，不由á嗤笑了一声，拽过他帮他重整髻：“你瞧你这样子，有什么资格笑我们被左衽？虽然还蛮好看……”
奕洛瑰后半句赞语太过亲昵，让安永微微蹙眉，一等他放手便立刻๑退后了几步，低着头等候落。奕洛瑰冷眼看着安永又恢复常态，颇有些不快地嘲讽道：“既已屈服，何必又故作姿ู态。”
安永被奕洛瑰讥刺，先是愣了一愣，继而才摇头：“陛下，微臣并非故作姿态。屈服是真，心有不甘也是真。不作谄媚之色，是因为这具崔家人的皮囊里，还有灵魂。”
奕洛瑰闻言挑唇一笑，笑过才惊觉这一笑的后味如此苦涩，竟使自己张嘴挢舌，口不能言。他只能ม挥挥衣袖示意安永离开，偏又在看见他赤着一只脚时，终于让这苦味扎进心里，泛起微微的疼痛。
他立刻拂袖大步流星地离开，冷着脸一路回到承香殿时，却现哥哥尉迟贺麟一直都在殿中ณ等候自己。
“哥哥？你怎么来了？”奕洛瑰用柔然语纳闷地问，有些烦躁地扯开衣襟，将湿衣一件件脱去。
“你上哪儿去了？”尉迟贺麟面带怒容，碧绿的双眸紧盯着奕洛瑰，不悦道，“我在这儿等了你许久。”
“没去哪儿，随便走走，醒了醒酒。”奕洛瑰说罢伸了个懒腰，又松了松筋骨，当着哥哥的面大咧咧地走进殿后浴室，全身赤-裸地跳进浴池。
“你别打马虎眼，”尉迟贺麟跟在他身后走进浴室，冷眼看着泡在池中懒的弟弟，皱着眉责备，“你怎么เ又把那个人弄到เ身边？别忘了我已经提醒过你。”
奕洛瑰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几下游到哥哥脚边，仰着头对他解释：“我只是要驯服他。这和驯服一条狗，一只鹰，或者一匹马，没有什么分别。你就别担心了……”
“驯服烈马或鹰犬，为的是骑猎所用，你要驯服他一个人，又是为ฦ了什么？”贺麟紧盯着奕洛瑰，不容他如此敷衍自己，“都到了这个ฐ时候，你还要说对他没有私心吗？”
尉迟贺麟的质问让奕洛瑰一时语塞，沉默了半天竟寻不到答案，只能闷闷背过身去，避开了哥哥的目光。贺麟望着弟弟倔强的背影，两ä眼中尽是伤心之色：“弟弟，你可知道，身为祭司最不幸的是什么吗？”
奕洛瑰闻言双眸一黯，闷声问：“是什么？”
“是明明知道你的前方有泥沼，却只能看着你一步步地走进去。”
这时奕洛瑰回过头来，有些无奈地抚摸着贺麟的脚背，低头吻了吻：“哥哥，你之ใ所以会伤心，是因为能ม预知我的命运——可所谓命运，不正是明明知道前方有泥沼，却只能一意孤行地走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