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县令被问得额头见汗，支吾着给不出答案。大伙的担忧他也曾经想过，但如果没人去敌营挡挡张金称，馆陶城恐怕破得更快。况且两位捕头都相信张金称有信誉其言而有信的名声，似乎比自己้这位县令还要好！
“大伙送走了程兵曹，就可以到刘ถ主事那里领赏钱。当天兑现当天的，绝不拖欠！”怕时间拖久了麻烦更多，董主ว簿接过林县令的话头，大声宣布。
“端枪，前刺！”
“平枪，上挑！”命令声接连不断传来，带着些颤抖，却丝毫不容质疑。众乡勇们机械地执行命令，粉红的枪缨渐渐变成赤红色，渐渐黑，暗。然后又被染上新轮殷红。
“你说的是杨玄感！”不待小杏花更多解释，程小九迅速得出结论。杨玄感是这次东征的总押粮官，他的行辕就设在运河上游的黎阳城！春夏之交时，运河上船船北运的粮食都是供应东征大军的口粮，而入夏之ใ后，运河上的粮船却全是送粮给附近大户人家的！
“是杨玄感就杨玄感呗。你又不认识他，怕什么เ？！”小杏花的声音突然从耳畔ึ传来，让程小九再度恢复了清醒。他不敢对未婚妻将话挑明，只好将灯笼向对方手里塞，含含混混地说道，“我突然想起些事情没做，得赶紧去军营。你赶快回家吧！再晚些，舅舅和妗子会很着急！”
抬起头，他看见远处有个ฐ地方还亮着火把。那是他的家，娘亲在门口点着平素根本不舍得用的松木劈柴，照ั亮儿子回家的路。
院子里边有人！在掩上柴门的那ว瞬间，程小九猛然警觉。他迅速地回过头，双拳紧ู握，随时准备反击，却看见个ฐ熟ງ悉的身影静静地坐在月光下，安宁得如寺院里的雕像。
“前辈，前辈还没答应我任何愿望呢！”程小九大急，赶紧伸手去扯对方的袍子角。手指尖突然传来阵刺痛，他吃惊地瞪大眼睛，身前哪里有什么黄河老龙，坛子里的药汁刚刚熬好，自己不知何时迷迷糊糊地将手指伸到药汤中了，整根手指被煮得就像熟螃蟹样。
第卷好人歌第章城南十
唯恐娘亲留下心结，程小九边吃，边比比划ฐ划地，将今天的全部经历讲述了遍。从开头替王二毛挡灾，到在船上借监工之ใ手教训两个欺生的力棒，再到天上如何电å闪雷鸣，风雨大作，直讲到张姓商贩如何重金招募人手帮忙，自己如何带头冲上甲板。诸如此类，讲得兴高采烈，得意洋洋。
“穿上他，从米缸里舀两ä斗米，给你岳父送去。让他也尝尝新า鲜。如果娘猜得没错，你拿回来的是湖广的新米呢。”在程小九狐疑的目光中ณ，做娘的笑着叮嘱。
三十万府兵失，大隋根基立刻动摇。杨广君臣急于挽回损失，第二年开春，立刻再度召集将士，展开了第二次东征。时间，害得天下百姓困穷不堪，安居则不胜冻馁，剽掠则犹得延生，于是始相聚为群盗。
这条计策便是：命令地方百姓统统迁居到城内，不给盗贼下手的机会。至于居住地点离城远的，便筑堡而居，闭门自守。贼人攻来，让他无钱财可劫，无壮丁可抓，坚壁清野，自然饿也将其饿死了！
“啊！老子做鬼也不”王二毛继续大叫，身子于地上乱滚。程名振努力挣扎了两ä下，觉徒劳无功，又紧紧闭上了嘴巴，不肯再继续让人看笑话。
此时的他仰面朝天，刚好能看到牛皮大帐的棚顶。几条被熏得黑的木杆子横在那里，脏ู兮兮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月。杆子的下端，却挂着个八成新的大称。秤盘与称星皆为纯银打造，亮闪闪的晃得人眼花。
正姓张的落草之前莫非是个货郎？程名振看得好奇，心中暗自奚落。正迷惑间，只听上边有人大笑着问道：“丫头！这就是你说的那ว两个胆大包天的少年豪杰？胆量也不怎么เ样么？嗓子都快喊哑了？”
“我把你捆上放汤锅边，你有种别吭声！”王二毛吓得声音颤，嘴巴上却半点不肯服软。
“说话人可是张大当家。劳大当家如此兴师动众地对待，程某真是荣幸！”程名振的嘴巴也不是善茬，顺着王二毛的话头奚落。
大帐内立刻响起了阵怒喝之ใ声，“大胆！”“嘴硬！”“赏他两ä个嘴巴！”“拖出去宰了！”乱ກ其八糟，此起彼伏。这些声音落在程名振和王二毛耳朵里，却像听了仙乐般，恐惧之心又减轻了几分，歪着头互相挤了挤眼睛，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声嘶力竭的笑声打断ษ了帐篷内所有嘈杂。气得张金称用力拍桌案，“闭嘴，笑什么笑。死到临头了，还有什么เ好笑的！”
王二毛冲程名振眨眨眼睛，示意让好朋友赶紧ู抓住机会。程名振笑着点头，朗声回应道：“张大当家如果存心想杀了我两ä个，直接刀下来就是，又何必费力气三番๘五次地派人折腾。既然是吓唬我们两个，我们已经被吓到了，张大当家也过够了瘾。接下来想必平安无事，自然我们两个ฐ要开心大笑了！”
“你们两个想得倒是美。不杀你们，我那三百多个弟兄的性命怎么算？”个公鸭嗓子的家伙气哼哼地质问。
“先伤了我们那么เ多兄弟，然后又异想天开到营里来诈降！你倒说说，我们不杀你的理由是什么？”另个ฐ粗声粗气的汉子愤怒地质问。
程名振轻轻冷笑，言不。王二毛见到เ好朋友恢复了镇定，胆子也慢慢壮起来，学着对方的模样冷笑连声。
“怎么不回答啊。哑巴了！”
“没话可说了吧？看在你敢来这里的份上，老子给你个痛快！”公鸭嗓子和喘粗气汉子继续质问。
程名振先是不肯开口，待对方接连问了好几次，才翻了翻眼皮，满脸不屑地回应道：“我是奉馆陶县尊林大人的命令前来向张大当家请降的。张大当家如果有话问，自然会让我站起来慢慢说。这么捆着，不过是待宰的羔羊而已๐，说出话来恐怕也是前言不搭后语，当不了真！”
这几句连挑拨恭维，甚是出人意料。大帐内的嘈杂声立刻小了下去，闹着要杀死他的人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张金称，唯恐对方แ真的耳软心活，怪罪自己喧宾夺主ว。坐在主帅位置上的张金称却压根不肯上当，用手指扣了扣面前桌案，阴恻恻地命令道：“看来，我今天至少得割了你的舌头，以免你乱ກ我军心。来人，将他们两个拖出去，先打二十板子刹刹威แ风！”
周围立刻๑涌ไ上另外群壮汉，拖着程名振和王二毛身上的绳索便走。程名振和二毛两个ฐ也不讨饶，哼哼冷笑两声，摆出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任对方随意折腾。
见两ä个少年根本不怕自己的恐吓，张金称反而觉得对方แ有点意思了。又敲打了几下桌案，大声命令道，“拖回来，我还有话问他！”
壮汉们像拖死狗样把两个少年拖回，径自丢在了帅案之ใ下。这次程名振能ม看清张金称的模样了，不过是个ฐ三角眼花白胡子外加满口七扭八歪牙齿的老力棒儿，虽然难看了些，却远不像传说中那ว般蛮恶。
恰恰张金称的目光也从上面看过来，与少年人的目光相遇。老贼头恶狠狠地瞪起了眼睛，试图把少年人的气焰压下去。程名振早ຉ已๐给吓出了胆量，索性冲着老贼头笑了笑，脸诡秘。
“你笑什么？”张金称被笑得愣，本能地追问。
程名振心中早有准备，立刻๑大声给出了个ฐ令人鼻子气歪的答案：“我笑我从小到大都没出息，偏偏到了您这里，却被捆得紧紧ู的，非要挨板子才能被打掉威แ风。”
这回，轮到张金称怒了。他用力拍桌案，就想命喽啰将程名振拖下去痛打，但想想对方话里边的圈套，又觉得自己้真的要打了少年人的板子，反而等于承认自己้气势不如对方了。拼命将怒火压了压，从牙缝里喝道：“来人，给他们两ä个松绑。让他们站着说话。外边准备好大锅，待本大王问完了城内情况，就给我活煮ุ了他们！”
左右侍卫答应着扑上，七手八脚๐给程王两个ฐ解开绳子。程名振个翻滚从地上爬起来，向后退了几步，先低头扯平被捆出皱褶的长袍，又小心地掸净身上的泥土，端正好头顶软冠，待切收拾停当了，才傲然向张金称拱手施礼：“馆陶县兵曹程名振，奉县尊大人的命令前来请降！”
第卷好人歌第三章东门七下
“你真的当我是傻子？”张金称的脸上黑气弥漫，好像隐藏着霹雳闪电å。
“跟他费什么เ话啊，早杀了早利索！”不待程名振回答，公鸭嗓子的家伙冷笑着提醒。
“这群狗官，总觉得自己是天底下第聪明人！”粗声粗气的山贼紧随其后，唯恐将自己落下，就此在众人面前失了风头。
他们不相信馆陶县的诚意，整座大帐中ณ，没个人相信林县令是真心请降。程名振肚子里直打鼓，脸上却不得不堆满坦诚，“没人敢当个纵横千里，麾下控矢十万的人是傻子。除非这个人自己缺心眼！您老应该仔细看看那份礼单，注意下上面写的是批劳军物资，而不是全部。并且您只要等天，明早便能ม得到这批粮草。顺便也能知道县令大人到底是不是真心打算投降！”
“我只要杀进去，今天就能拿到这批粮草！”公鸭嗓子总是喜欢抢先，自作主张地替张金称回应。
“杀进去！老张，别被这些蝇头小利给骗了！”粗声粗气的汉子比公鸭嗓子稍微懂点礼ึ貌，但是也十分有限。
“杀进去！”
“别上当！”
“三个时辰的期限已๐经过了！”
其余的众山大王们七嘴八舌，十句之ใ中倒有九句是劝张金称不理睬城内求降，直接破城劫掠的。把整座大帐吵得像集市般，根本不可能平心静气地说话。
程名振没有办法开口解释，只好冲着张金称无奈地苦笑。他注意到张金称的眼睛中已๐经快冒出烟来了，半是被自己气的，另外半的怒火却是由á于帐中众人。这是个好机会，最妙的选择是向火上浇点油。但是他却没有这样做，而是谨慎地闭上了嘴巴，任由帐篷中的火焰自己选择爆还是熄灭。
张金称的忍耐能力堪称惊人，程名振几次看到他将手掌高高地举ะ起来，落到เ桌面上后，却变成了轻轻地叩击，“笃笃笃”，“笃笃笃”他像晚归的丈夫敲打自家的柴门样耐心，唯恐惊吓到了熟睡的左邻๑右舍。“笃笃笃”，“笃笃笃”，次不行便来第二次，终于将帐篷内的所有嘈杂都压了下去，终于让众土匪们意识到เ他们的大当家还没有说话，这座军帐还有个主人。
“张大当家何必跟”寂静的大帐内，公鸭嗓子的嚷嚷声显得格外突兀。此人也终于意识到เ了自己的逾越，讪讪地笑了笑，将后半句话咽入了肚子内。
“杨当家说得有道理！”张金称冲着公鸭嗓子点头，然后又将目光转向粗声粗气的壮汉，“王大当家说得也没错！但此人既然敢来我营中，咱们要是不让他把话说完了，倒是显得小气了。传扬出去，恐怕有人会说咱们三个没肚量，连上门投降的也要赶尽杀绝！”
“随你！”公鸭嗓子轻轻耸肩，完全是副不愿意较真儿的模样。粗声粗气的汉子则ท冷笑着将目光转向程名振，“既ຂ然张大当家想听听你能说出什么花来，你小子就抓紧机会！老子可没多少耐性，这城外风大，老子今夜还想到衙门里找个娘们暖被窝呢！”
“多谢王当家和杨当家给小子说话机会！”程名振笑着拱了拱手，郑重道谢。从刚才张金称的话中ณ，他猜测出公鸭嗓子和粗声粗气的汉子应该就是张金称邀来助阵的杨公卿和王当仁。但两个ฐ远客跟张金称这个地主ว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给人的感觉更像是赶来看拆台，而不是赶来帮忙。特别是公鸭嗓子几次说话时的神态，副标准地起哄看热闹模样，根本不像与张金称有什么利害与共的关系。
贼头们之ใ间的关系越是错综复杂，对程名振而言可把握的机会也就越多。他继续向周围团团做了个揖，也不管其中谁是张金称的麾下，谁是独霸方的豪杰。待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自己身上来，才收起笑容，郑重地说道：“诸位当家想必已经看到เ了，那份礼ึ单上写得是三万石粮食，外加千吊钱，四十猪。只要张大当家答应暂时不入城，明天早礼物便会主动送到军营门口！”
“就这点儿东西？你当打叫花子呢！老子攻进城去，还不是想拿多少就拿多少？”杨公卿第三次抢了张金称的风头，惹得周围很多人怒目而视。
类似的问题程名振已经对不同的人解释过很多遍了，次比次说得熟练。不过这次，他刻意轻蔑地笑了笑，很不给面子地数落道：“杨当家能ม保证在明天早晨之前就将馆陶县独力拿下来么เ？昨天夜里和今天上午，程某在阵前可是没看到杨大当家！”
“哄！”很多看不惯杨公卿嚣张模样的土匪头目立刻๑很不讲义气地大笑起来，根本不在乎此刻๑谁才是自己้的同阵营。杨公卿被笑得勃然大怒，站起身，手几乎戳到เ了程名振鼻子上，“老子昨夜来得晚了些，所以没叫你尝到老子的厉害。若是老子早来步，这馆陶县已๐经破了，哪轮到你在老子面前卖弄唇舌？”
“如此说来，我应该感谢杨当家手下留情喽？”面对杨公卿的嚣张气焰，程名振反应很是从容。他相信张金称即便涵养再好，也不会容忍杨公卿而再，再而三地于自家军帐抖威风。除非张金称嫌下的金交椅太硬了，或说张金称麾下的大小喽啰都是天生的软骨头。
“少跟老子攀扯交情。老子在这天，你便欺骗不了诸位兄弟！”杨公卿迅速意识到自己的做法可能会犯众怒，手臂向左ุ右挥了挥，大声表白。
“程某大小也是个ฐ官儿，怎敢跟杨当家攀交情。”程名振的话中锋芒毕露，“但多等个ฐ晚上便可以少死数千弟兄，这笔帐想来不太难算！杨当家不在乎麾下兄弟，在座的其他当家未必不在乎ๆ！”
话音落下，周围立刻涌起片窃窃私语。凭心而论，馆陶县乡勇的战斗力已经远远超出了众土匪头目们的预ไ料，所以他们才将喽啰们撤下休整，并且向馆陶守军提出限时投降的要求。如果对方真的像鸡蛋般敲就破，众豪杰们才没心思听程名振在这里啰嗦些什么เ呢！
众目睽睽之下，杨公卿明显地觉察到เ了自己的孤立。他抬眼看了看张金称，期望对方能ม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谁料é张金称却不在乎ๆ少年人如何妖言惑众，正扭着头跟玉罗刹้杜鹃小声嘀咕。他强压怒火将头又转向王当仁，现王当仁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好像对眼前的少年人充满了赞赏。
这就是我的兄弟？杨公卿心里直凉，脸上的表情愈狰狞，仿佛全世界ศ的人都欠了他的血债，“就算杨某多付出三千兄弟，也能进得了城。而进得城后，定要馆陶县人芽不剩！”
这种威胁的话，程名振也已经听过不止次了。他笑着摇摇头，给出了个准备充足的答案，“杨当家可别忘了，兔子被逼急了后，也会咬人！馆陶县的乡勇可能ม守不住县城，但在城破之前放把火烧掉粮库和街道上所有店铺，却不是什么费力气的事！反正最后都是个ฐ死，自己้把自己烧死和被杨当家砍死，结局没什么分别ี！”
“有种你便试试！”
“我不必试！杨当家想做什么尽管去做！”程名振将袖子拂，冷冷地转过头去，不再看杨公卿的晦气嘴脸。
恼羞成怒地杨公卿立刻๑伸手拔刀，准备让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人血溅当场。这个出格举动可超出了张金称等人容忍的底限，没等他将刀完全，先前带人绑两ä个少年入内的那个ฐ疤瘌脸屠夫已经跳了起来，快步挡住了程名振的后背，“杨大当家，您老是不是先喝口水，消消火气？”
“杜疤瘌，你莫非瞎了眼睛么？看不出此人在挑拨离间？”杨公卿用力推了疤瘌脸屠夫把，厉声喝道。
他的身手本来就远在杜疤瘌之上，盛怒之下，又顾不得控制ๆ力气。下子便将张金称麾下三当家杜疤瘌推了个四脚朝天。这下可引起了更大的“误会”，十几名彪形大汉立刻๑拎着兵器冲了过来，团团地将杨公卿围在了正中央。杨公卿身边的侍卫反应速度也不慢，迅速抽出腰间横刀，向自家头领扑去。
眼看着军帐之ใ中ณ就要爆出场火并，坐在帅案上的张金称却笑着拍起了巴掌，“精彩，精彩！张某今天可算大饱眼福了！有人几句话就把杨大当家逼到了死胡同里！有人几句话就在我的军帐里挑出场是非！还说没把我们这些土匪都当傻子耍，这刀真要剁下去，我们这群人当傻子就当定了！”
笑声不大，却句句直中要害。杨公卿被数落得面红耳赤，狠狠将刀插回腰间，冲着左ุ右大骂道：“你们冲过来干什么，难道还怕我收拾不了个半大孩子么？全给我退边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退下去。在十万大军中杀我，估计还没人有哪个胆子！”被程名振从地上扶起来的杜疤瘌拍了拍上的泥土，大声呵斥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