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亦心里一紧,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想到这些年来的谨言,的的确确,是把这个词语用行动铸成了他生命的唯一信条。他的心忽然就软下去了一块,语气轻缓,眼神温柔,淡淡附和道:“没错……他是太固执了。”
“他从小都那麽笨,只要你对他好一点点,他都会相信你的。”
没有人知道原因,当然也没有人敢去问原因。
的确,现在并不是封建社会,所谓的门当户对什麽的,如果还要再提,实在是有些神经质了。可是顾谨言知道,江亦会那麽说,只是因为他并不懂得,一个ฐ身居低位的人,在爱上了一个ฐ需要仰望一般的存在时,那种颤栗的卑微和莫名的惶恐。
两个人就这麽沈默著,身边来来去去走过一些人,都用莫名其妙的眼光盯著这两个剑拔弩张,顺便还带动四周的气氛渐渐诡异的两个ฐ人身上。
顾ุ谨言下意识地往江亦走去,他扯了扯江亦的袖子,有些担心:“怎麽了?”
“呃……”顾谨言低低叫了一声,他觉得胃里好像是有一千柄刀刃在绞,让他疼的真想现在就直接向对面的那堵墙撞上去。即使是昏死也比现在好。
他觉得有些恍惚。镜中ณ的那个苍白入鬼的家夥,原来就是自己吗。
小臻一屁股坐到เ床上:“你在城里的房子也只有一个卧室?”
顾谨言不回头,只随便搪塞了几句话:“小孩子懂什麽,好了,快去洗洗睡了。”
“我妈妈……也叫我不要和他玩了。”
他很怕,虽然才十岁的孩子并不能理解友谊,究竟是什麽,但是他并不想失去这些夥伴。但他其实想不明白,为ฦ什麽平时玩的那麽好那麽好的夥伴,会因为他爸爸是什麽变态就这样讨厌他。他最怕什麽,就是怕被孤立。对他这样不是太外向的人来说,一旦被一个圈子孤立,就意味著,从今以後,形单影只,惟剩孤独。顾谨言宁愿现在被他们骂骂,但也不想放开这些夥伴的手。
田à峰额头青筋直冒:“说什麽好久不见……你前天才来过吧,易临逍!”
易临逍叹口气,把身子往椅子背上一靠:“你找到顾谨言了?”
“不然怎麽样?对了,你想喝点什麽?”顾谨言问出这句话後眼珠子突然转了转,觉得有点不妥,然後立马加了句,“我这儿只有白水和冰啤,别跟我说那些我听不懂的名字!”其实这也不能怪顾谨言,谁叫他以前每次被江亦拖出去的时候听著江亦说的那些酒名个个ฐ都那麽怪,他一个也不认识。
可是,许桓毕竟也是个男人,江亦为什麽会喜欢一个ฐ和自己้的生理构造完全一样的人?顾ุ谨言怎麽想也想不通,尤其是以前经历过那麽惨痛的往事,顾谨言更对同性之爱充满厌恶。
顾谨言抬头,半眯著眼睛看了看前方被围住的男人。警察?嗯,确实是个符合他性格的职业呢。那ว人学生时代就清高正义的要死,一丁点不合规矩的事都看不得。当时只觉得这人没救了,以後在社ุ会上混不出个ฐ什麽名堂,没想到他还真找著了符合自己้性格的职业,还混得这麽好。
顾谨言只能呆呆地听著。结婚?许桓要结婚了?那……
他或许是罪有应得,但实在也是无可奈何。
易临逍觉得江亦其实根本不应该遇见顾谨言。事实证明,两个都太执著的人如若相遇,必定酿成一出惊天动地的悲剧。
於是易临逍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拥抱了自己的这个朋友。
“别说怕这个字,在我心里的江亦,字典里可没有怕这个ฐ字啊。”
江亦语气苦涩:“以前不怕,是因为有不怕的理由。可是现在,背後再也没有他了。我怎麽能不怕呢。”
易临逍拍拍江亦的肩膀,示ิ意他不用再说下去。
他都懂ฦ。
“放心,他不会那麽早就谢幕的。这场戏虽然演完了,可是轮到他当主演的下一场戏,才刚刚开始呢。我这辈子唯一见过的,像他这麽执拗的人,怎麽会如此轻易舍弃这个机会呢。”
江亦按住易临ภ逍的肩膀,轻轻笑了。眼前这个ฐ人,还是和多年前一样,像一个大哥哥一般,一直都在保护他。他感到เ温暖。他的身边,其实还是有很多,看得清真面目的人的。
田峰走进来,看到眼前的一幕,本来准备好的许多冷嘲热讽的话,被他努力咽回了肚子里。他眉眼一挑,微微冷笑一声。
“你也终於知道怕了。”
江亦低头,无可奈何地闭眼轻笑,点头:“没错,我怕了。”
田峰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低:“为什麽人总是在等到快要失去的时候,才懂得珍惜呢。又为什麽,一定要在失去後才发现,失去的那个人,其实是是自己的最爱呢。”
房间里是一片空空荡荡的沈默,无人回答。
毕竟,这个困扰了无数人的难题,聪明如他们,也实在是难以解答。
田峰的声音陡然变得有些哽咽,他隐隐红了眼圈:“……不过我也没有资格说你。因为,我也曾狠狠伤害过他。我也……是个混蛋。”
江亦沈默无言。许多年前,发生那ว件事的时候,他或许还有理由可以愤怒地冲上前挥起拳头,可是这麽多年过去,他终於明白。他给谨言的,这种绵绵钝钝如丝如缕却始终不绝的伤痛,比起田峰当年那如雷霆霹雳猛烈狂暴的伤害,实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是一刀一刀的,把伤痕刻进了谨言的骨子里。
而现在,这刻骨的一刀又一刀,终於ไ反噬了他。
江亦没有说话,他静静站了很久。然後向门外走去。在和田峰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轻轻说了一句:“你这个混蛋,这辈子就栽在临ภ逍手上了。”
田峰瞪了江亦一眼,然後怒视易临逍。易临逍只是轻轻浅浅地笑笑。他走上前,抱住田峰的腰。田峰本能ม地想要挣扎,却被易临逍死死地箍住。
易临逍的呼吸轻轻落在他的肩膀和脖颈่里。他终於渐渐放弃了挣扎,任由这个男人抱著自己。
“……我也很怕。生命真是……太脆ะ弱了。”易临逍闭上眼,沈沈感叹。
田峰没有说话,却慢慢抬起手,在半空中僵硬了很久,终於还是落到เ易临ภ逍的背上,轻轻拍了拍。
“你是医生,见多了生离死别……可是,真的能ม够习惯吗?”
“看淡了,自然就习惯了。”田峰回答的云淡风轻。
易临ภ逍突然仰起脸,笑的有些狡黠:“如果是我死了呢?你会难过吗?”
田峰脸一黑,松开环住易临逍的手就要推他,无奈却被易临逍死死抱住。易临逍则是“笑靥如花”,一派天真无邪的样子看著田峰。
然而眼睛里,却是满满的深情和期待。
田à峰气息一滞,微微愣住。隔了一会才停下手,将头不自然地偏向一侧。
“……你这样的坏人,多死一个也算是造福社会。”
易临逍依然笑著,不过眼睛里的光彩却暗了些。
沈默了好久,田峰才缓缓开口:“如果你死了的话,我……”
田峰眼神闪烁,言辞不定。易临逍却抓住这一点,也不等田峰说完,就直接扳过他的脑袋,吻上了嘴唇。
田峰简直是气急败坏,在遭到一番攻城略地般的粗鲁侵略之後,他冲著易临逍大吼一句:“如果你死了的话,我会放三天三夜的鞭炮!!”
“哎呀……小峰,你不要害羞了,我知道你舍不得的……”
江亦站在门外,听到里边两人的打情骂俏,低头轻轻笑了,然後大步离开。他应该去找他的幸福。他的谨言,还在等著他。
顾谨言回到家的时候,觉得自己就快要虚脱了。他撑著墙,双腿忍不住地发颤。可是他必须要尽快,否则他不确信,如果再次看到江亦,他真的立刻就会後悔自己的这个ฐ决定。
这不是没有理由的。面对江亦,他从来都只是束手无策。
他靠著墙喘了一会,发软的双腿似乎ๆ又有了力气。他强撑起身体,踉踉跄跄地走进屋。
他想离开。虽然他也不知道,此时此刻,他还能去哪里。但是,天地之大,总还有他能待的地方的。而他的要求也实在很简单,只要,能让他远远地逃离那个人,就好。
顾谨言走进卧室,随便拿出一个旅行箱,然後就开始胡乱地往里边塞东西。他要带的东西其实很少,除了一些必须ี的证件之ใ外,好像也没什麽可需要的。
顾ุ谨言看著已经塞进旅行箱里的那些衣服什麽的,恍惚了一阵。然後又慢慢把它们都拿出来,摊到床上。而他自己也终於像是不堪重负地,向後一倒,躺在床上。
如果要逃离江亦,他最好什麽都不要带。
真是太讽刺了。他曾经为ฦ了能和那个人在一起,可以放弃这里的一切,甚至包括他自己。然而现在,当他真的心甘情愿舍弃这一切的时候,竟然是为了逃离他。
他曾经为了在一起所付出的所有努力,竟然实现在一个完全相反的梦境里。
顾谨言以为自己้又会软弱地哭出来,但是他眨眨眼睛,却惊异地发现,他的双眼,是前所未有的干涸。他终於什麽都没有了。连眼泪这样廉价的东西,他也给不起江亦了。
那个人压榨了他全部的感情,无论是可供的还是储存的,他都全部一股脑地给他了。
现在他终於ไ一无所有。但或许也只有这样的一无所有,才能让他真的彻底死心。
他再也给不起他什麽,唯一的结局,就是潇洒地离开。
他不会让江亦知道,这个看似潇洒的抉择,其实有多麽狼狈不堪。
如果他真的还剩下那ว麽一点点的尊严å,就请不要再剥ຓ夺了吧。
这应该是他十年不幸的最後终结。谁能说这以後,不会有新的幸福。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这应该是他从爱上江亦这场劫数里,收获的唯一一点光明。
顾谨言又站起来,他想,他终於看开。
他大致收拾了一些必须的东西,然後离开。
他没想到,他花了那麽长时间所做出的艰难决定,竟然在一个开门的瞬间,就被打击地近乎溃不成军。
门里的人呆呆的,门外的人也呆呆的。
不过很快,江亦的表情从无神的呆滞变成兴奋的狂喜。他冲进门一下子抱住顾谨言,把他死死拥进怀里。
“谨言!”
顾谨言被这一股强劲的冲力击地差点倒过去。不过江亦很体贴地迅速搂住了他的腰,双手也扶上了他的背。
顾谨言依然呆呆的。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场闹剧以及,此时此刻,他心里突然动摇并且正在急速酝酿的背叛。
他想他还是错了。他花了那麽长时间,以为自己终於ไ可以放弃离开,可是这个人随随便便的一个小动作,就让他千辛万苦招募而来的大军瞬间分崩离析。
他依然还是对他束手无策。这种被动的局面,这麽多年来,从来不曾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