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得鲜焕又识礼,愈发可取了,清圆叠手还礼,笑着摇了摇头。
能出席春日宴的,当然都是有名有姓的人家,但即便如此,女孩子也不好随意自报家门。清圆一味摇头,不应人家又失礼,便客气地谦让了一句,“实在没有伤着,公子不必挂怀。”
抱弦却道:“有什么可难为情的,事先见过,总比盲婚哑嫁强些。所以三姑娘说让大姑娘仔细,这话本没有错,只要开国伯家大公子来了,好不好的,自然一目了然。”
清圆慢慢摇头,去不去,不由她说了算。那ว样的场合,其实去了没什么好处,只怕像个活靶子似的,要灌一耳朵闲言碎语。
陶嬷嬷道:“说是这样说法,宅子里的太太姨ถ娘们,不都为ฦ老爷而活么เ。姑娘想,姨娘那样的天姿国色,焉无东山再起的一日?我老婆子说得糙些,没生养的女人,究竟和生养过的不同些个,老爷不缺子嗣,临ภ了还是要上淡月轩来的。”
清圆心里乱,手指紧紧ู缠裹起帕子,勒得指节失了血色。她是无法想象,当年给她母亲定罪,竟定得那ว样草草。凭夏姨娘药吊子里的药渣,还有一个ฐ小丫头的指认,她娘就沦为杀人的毒妇,不由分说被逐出了谢家。要不是连她娘自己้都不知道怀了身孕,恐怕她也没有机会来这世上了。
月荃比了比手,“姑娘进去吧。”说完瞧着她的背影,纳罕道,“怎么弄湿了衣裳๙?”
清圆进了里间,先给客人行礼,再见过老太太和扈夫人。老太太因头风还没好,戴着眉勒子,但见客时绝没有沉沉病气,应答也有章法,一笔带过敷衍,“这是我最小的孙女,叫清圆。”
姑娘的美大体分两种,一种是流动的,一种是静物式的,四姑娘属于第二种。她像一块打磨得极其光滑的玉璧,立在那里便有她本身的纹理。像现在正煮着药,天还寒浸ฤ浸的,但炉子边上分外热。炉膛里的火光投了她满怀,她的颊๐上透出恬淡的一层粉,被汗水浸过,脸色愈发细腻如缎帛。那ว是一种不着急的美,是从骨头上生出来的,摔跤也摔不掉。尤其她笑的时候,唇角有浅浅的靥,一口银牙齐整雪白。她们这些小丫ฑ头子,凑在一起也爱比较,当然不是比她们自己,人下之人有甚可比,比的是地位相当的姑娘们。
然而老天爷总是公平的,这里多得一些,那里就欠缺一些。四姑娘并不是府里长大的,确切来说,她流落在外十四年,直到เ上月才回到谢家。
可是升州境内,那样的侯门人家已๐经堪称上佳了。抱弦复一笑,“姑娘平常审慎,怎么终身大事反倒不上心了?老太太做什么说和丹阳侯家不是一路人,难不成两家早前有过结么?当真有过结,小侯爷便不会亲近姑娘……姑娘听我说,眼下大姑娘和开国伯家的亲事算是定下了,余下的二姑娘三姑娘还没着落呢。三姑娘虽养在夫人名下,到เ底亲娘出身微贱,身份还不及大姑娘。老太太眼里恐怕二姑娘的婚事才是顶要紧的……二姑娘是正头太太生的,要是嫁低了,岂不有辱门楣?”
抱弦话没说破,可清圆听出来了,她是觉得老太太有心把好亲事留给二姑娘,四姑娘的姻缘不重要,大可往后放一放。
清圆不由笑,抱弦是没听见老太太说的话,很有拿她当老姑娘养的打算,倘或听见了,不知又要怎样抱不平呢。
她侧过身来躺着,有心玩笑,“倒别说,二姑娘的身份,和丹阳侯公子很相配。”
抱弦看着她,一时不知怎么同她说清里头利害,只道:“这门里没人替姑娘打算,姑娘还是多为自己้想想吧。”
清圆当然懂ฦ得,不过关于亲事,目下还不紧张,过两ä三年再议也来得及。她慢慢阖上了眼睛,开始盘算开国伯家多早晚来提亲,她好借着道贺的机会,往莲姨ถ娘的寒香馆去一趟。
然而等了五日,知州ะ夫人那ว里并没有什么动静,老太太是沉得住气的,清和却忐忑不安,又不好和旁人说,那ว天早晨请罢了安,悄悄牵了清圆的手道:“四妹妹,咱们上园子里逛逛吧。”
清如和清容恰巧经过,瞥了她们一眼,清如哼笑道:“大姐姐如今和四妹妹这样要好?有什么话要背着人说,不好叫咱们听见么?”
清容摇着她的团扇,扇底的流苏因她的动作急促翻飞。她把视线轻蔑地调开,调到天上去,冷嘲热讽着:“二姐姐不知道么,大姐姐要许给开国伯家了,四妹妹又攀上了丹ล阳侯家公子,她们俩如今身价相当,哪里愿意低声下气和咱们说话!”
清如听不得那些,原本清和得了高枝已经够叫她不平的了,这回可好,清圆这蹄子也想往上窜。于是她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ฐ字来,“凭她也配!”
这世上事,刻๑意的圆满很难,要坏事实在太简单了。清容不急,皮笑肉不笑道:“哎呀,开国伯家也太从容了些,我都替大姐姐急得慌。那日不是亲眼见过了么,难道有什么不称意的,还要再参详参详?至于四妹妹,公侯人家万万进不得,要是叫人知道你娘做下的好事,碰一鼻子灰还是轻的,万一被人打出来,那ว该如何是好!”
那姐妹俩嬉笑着扬长去了,剩ທ下清和气得脸色发白,啐道:“烂了嘴的,越发猖狂得没个ฐ褶儿了!”
清圆倒神色如常,只顾宽慰她,“大姐姐消消เ气,不被人妒是庸才,看开些吧。”
清和叹了口气,“你倒大度。”
不大度,哪里能在谢家立足,这些诛心的话且有她听的,回回计较,自己倒先气死了。清圆笑了笑,“走吧。”
往另一条路去,前面就进了园子。谢府的园林布局巧ู妙,很具江南特色,既ຂ有檐牙刺天,栋角连云,也有暗中通明,曲水回环。春日里在青石板的路上分花拂柳而行,远处是一重又一重的月洞门,站在这头望着,像个ฐ连环套似的。
清圆拉她在道旁的石凳上坐下,端详了她的脸问:“大姐姐不高兴么เ,怎么愁眉不展的?”自己也有心把她往那ว上头引,便细声道,“才刚三姐姐的话虽不中听,其实有几分道理。开国伯家不见动静,总叫人心里不踏实……大姐姐何不使了人,出去打探打探?”
清和的脾ຆ气温吞,和她母亲不大一样。莲姨ถ娘是个ฐ泼辣的主儿,但因没生儿子,这些年总被压了一头。原指望女儿有出头之日,自己也好跟着挣脸,谁知亲事不见下文,当然比清和还着急。她说了好几回,想打发人去问问,无奈清和是个榆木脑袋,一心端着千金小姐的架子,听说要使人出去,便一哭二闹,无论如何不肯答应。
这会儿听见清圆也这么说,清和方动摇了,“你也是这个意思?”
清圆点了点头,“那样门户的人家,进出的下人必定也多,只要问明府上是否在置办聘礼就成了。”
清和怔怔坐了会子,终于下定了决心,话也不多说了,匆匆赶回寒香馆去了。
“姑娘……”抱弦唤了声。
清圆捵捵衣角站起来,掖着手道:“去办吧。”
有备而来的人,总能迎到冒冒失失往枪头上撞的猎物。
莲姨娘再三再四吩咐,要仔细留神打听,倘或走漏了一点风声,就算亲事成了,大姑娘到เ了开国伯家也是笑柄。人嘴不过两ä片皮,挖苦起来能叫人无地自容,说喏,谢家的大姑娘,上赶着要嫁到府上来,五天光景就等不及了,在家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八百年没见过男子汉——面子还要不要?所以派出去的小厮必要十二万分小心,假作无意地在伯府周边观望,可惜半日下来,连根雁毛都不曾瞧见。
正要想法子和进出府邸的人攀上交情,不妨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头,“这不是莲姨娘院里的人嘛!”
小厮吓了一跳,“尊驾是哪位?”
那个仆役打扮的汉子说:“你不认得我,我们和谢府也是有渊源的。我家妹子叫青梅,早前在你们府上当差,你说与莲姨娘听,她必然认得。怎么,我瞧你在这里徘徊了半日,可是有事?”
小厮正愁找不到人打探,既然被撞破了,也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了,便问大公子的亲事张罗得怎么样了。
那ว汉子哦了声,“左不过这两日,就要往谢府上去的。咱们也盼着下定呢,将来大姑娘过了门子指头缝儿里漏些个,就够咱们超生的了。”
于是小厮回去交差了,满脸堆笑,叉手说:“给姨娘道喜,小的都打听明白了,伯府的聘礼已经预备停当,只是黄历上日子不好,有意往后延了两日。等挑个ฐ上上大吉的好日子,就托大媒上门,姨娘只管等好信儿吧!”
莲姨娘听了,平常死板的脸上浮起了惊喜的笑,“你和谁打听的?属实么?”
小厮说实得不能ม再实了,“伯府上一个长随的妹子,叫什么青梅的,以前在咱们家当过差,说报予姨ถ娘,姨娘一定知道。横竖有些根底,不至于诓了小的。”
“青梅?”莲姨娘想了想,全无印象。官宦人家给奴婢取名字有个ฐ定律,不是春夏秋冬,就是梅兰竹菊,八个字颠来倒去的拆散又重组,没有伺候过她的,她等闲想不起来。反正不管是谁,她要的是个ฐ准话儿,得知开国伯家不日要来下定,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赏了几个钱儿打发了小厮,忙去同清和报信去了。
小厮掂着钱从寒香馆出来,迎面遇上了灶房的商嬷嬷。那婆子是他表婶子,变戏法似的掏出个烤乳鸽塞进他怀里,拽到一旁小声问:“你才刚ธ和莲姨娘说起青梅没有?姨娘还记得她么?”
小厮有些呆怔,“婶子怎么知道青梅?”
“哎呀,那丫头原是犯了事给撵出去的,如今还想回来,她哥哥找见我,托我打听姨娘的意思。”商嬷嬷随口应付着,“怎么样,你提起青梅,姨娘可闪神?”
小厮说:“闪什么เ神呐,莲姨娘想了好半日,愣是没想起来。这条路是行不通的,婶子劝他们趁早歇了心吧。”
后来这话传到了清圆跟前,她安排了一圈,只为看莲姨娘的反应。如果当年的事是她经手的,哪怕十几年过去了,猛听见那个名字,总少不得片刻失态。
陶嬷嬷很觉遗憾,“莲姨娘性子泼得很,我原以为她的嫌疑最大,谁知竟料错了。”
会咬人的狗不叫,既ຂ然排除了莲姨娘,就只剩ທ下扈夫人和梅姨娘了。抱弦瞧着清圆问:“姑娘接下来预备怎么办?”
清圆站在梅瓶前摆弄才折回来的桃花,一长一短的两支,极有耐心地颠来倒去,调整出她称意的花样来,口中ณ曼应着:“老爷不日就要回来了,三爷下月要娶亲,太太和梅姨ถ娘都有忙处。还是忙些好,忙了难免生乱ກ,乱ກ了才好行事。”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完全不像十四岁的孩子,那种镇定和老谋深算,恐怕是那些欺压低估她的人,从来不敢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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