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苗越来越大，烟雾中弓箭手已经失去了目标，纷纷在东阳王晋源的带领下撤退赶赴汉北大营。林冰向前跑了几步，却觉得眼前石影重重叠叠，浓烟混合着呛鼻的气味扑面而来，这曾经坑杀无数大军的巨石阵，把他们牢牢的困在了阵中！
明德向上看了一眼：“我可以试试看从上边突破……”
林冰率先抢进那条斜路，跑了几步，突而只见前边黑马背上空无一人！他大惊之下一勒马绳，身后人纷纷停下，诧异的对视着。
林冰咬了咬牙，挥手道：“散开来仔细搜！”
带话的小厮半晌等不到面前那个小公子的回音，联想起上官公子一向脾ຆ气很坏的传言，不由的暗暗出了一身冷汗：“公子若是担心，我家老爷说了，贾真人的话不以为信，皇上也未必真的舍得公子出京……”
可惜上官明德今天的心情显然很不好，冷笑了两声，袖着手抬高了声音：“下官身为ฦ贾真人预言的破军之ใ将，当然应该身先士卒、殒身殉国！怎么เ能因为ฦ一己之ใ私就放任国家山河于不顾ุ！夏丞相如此执迷不悟，怎么เ能ม对得起三代帝王的倍加恩宠？真让祖宗寒心、让天下人不齿！”
眼下，贾儒斟静静的看着眼前的明黄帛卷，上边几个ฐ大字墨迹未干，在夜色下的观星殿里散发着清淡的墨香。
但是有些时候，这些鬼神可以当作一些事的借口，让人就算不相信，也不得不相信。
胡至诚看了看掐在自己脖ๆ子上的手，说：“……在偏殿。”
青石板路在细碎的雨中很滑，泥泞的土地散发着青草刚刚ธ破土时的味道。明德一把推开偏殿沉重的大门，一点单薄的光线从大门打开的角度里投射进去，映出长长的一道光带来。容十八躺在东南角的榻上，路九辰刚刚ธ运功疗伤完毕，正慢慢的站起身。
——毒血！
明德仓促间回头，刹้那间只见那老头身后的侍卫中，一个全身裹在黑袍里、只露出额前纯黑色几缕碎发的侍卫，抬起脸来微微的笑了一下。
正纠缠间的两人一回头，只见上官明裹着一件棉白旧袍，微微的笑着，站在台阶之下。虽然阳光正盛，但是他站在宫墙下的阴影里，浓郁的年少颜色笼罩在灰暗之下，乍一看就像是个悄无声息便突然出现的深宫幽鬼一般吓人。
就仿佛见到เ一只惨白的兔子的柔弱声带中突然爆发了狮子的咆哮一般，侍卫和赵蒙山同时都愣了。
不要打我，他喃喃的道，不要打我，其实我并没有招惹过你，我没有伤害过你，为什么เ你总是打我？
求求你，就让我呆在这里吧……
“……大人这话说的不对呀，”明德淡淡的笑道，“美人如花如珠如玉，自然是容颜无价的，怎么เ能和官场案牍这类无聊的事情混为ฦ一谈呢？”
这样子实在不像，张阔猛地咳了一声，提声道：“上官大人！”
明德掩了唇角，淡淡的笑道：“劳大人费心了……”
明德转过身，看张阔身后跟着两ä个带刀侍卫，轻轻一笑：“公公怕我跑了？”
张阔收回目光，谁知道一瞥之间竟然发现张氏手上的凤凰珠，顿时大惊，霍然起身道：“上官侍郎！”
张氏摸不着头脑，只跪下谄笑着道：“公公有所不知，这是奴家前些日子在街上买来的……”
“把他们给朕叫来。”
他回过头，慢慢的微笑起来：“——那你们就提头来见吧……”
张阔一看，低声道：“老哥，你怎么做这么เ多，不怕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张阔陪笑道：“是厨子听说小贵人刚好，见不得荤腥的意思呢。”
乾万帝咳了一声，道：“爱卿平身吧。朕看太子也拖不得了，找个黄道吉日就把大典办了吧。”
这个“明日再议”是张阔自己加上去的，其实要是真的有急事，下午也可以托人送进宫里去。但是张阔估摸着，皇上看到明德以后一定不会轻易离开，那么今天下午要是让皇上有心思去处理公务，怕是不可能了。
“等你能ม杀我的时候，”乾ດ万帝吻着他的眉角，“我一定让你杀。”
没有任何人，因为ฦ没有人敢反抗这个天下的皇帝。
他知道他那个皇兄宠爱上官明德，宠爱到了几次想建九重深宫锁住美人的地步。任何一个ฐ帝王都不会容忍自己锁住的美人把目光投向深宫外面的男子身上，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偶尔一瞥都不行。
明德抿唇一笑。那点盈盈的笑意在灯火辉煌中ณ仿佛沾了毒药，真正是色之一字、刮骨尖刀：“——既ຂ然如此，那臣就告退了。”
“……”
“既ຂ然都不承认，那一定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乾万帝ຓ掀开床帏，命小太监：“——传膳上来。”
乾万帝直接一脚踢翻了容十八，大步走进宫门。
乾万帝看着女人死不瞑目的双眼半晌，心里隐约有一个可怕的预测，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全身僵硬的站在那里，不敢说也不敢问。
皇后愣愣的看着他，突而跪下来，搂着他，哽咽着骂：“没出息的孽子！明睿皇后费了多大的劲才留แ下你，你却拿她给的命乱ກ糟蹋！再敢说这种话，当心我打死你呢！”
……其实只是一种煎熬罢了，活着，和死了，没什么区别，不存在欢乐或恐惧。
皇后被他说得几乎无言以对，半晌道：“你这孩子真是……夏昭仪被贵妃杀了，你知道吗？”
皇后很想问他是怎么知道皇帝ຓ的心思的，但是想了想，也罢了。这孩子好像对皇帝的心思有着极其准确的洞察力，而乾万帝，出乎意料的，竟然对此不加手段，相反还很欣赏。
母亲不忍心看小女儿嫁得不好，便苦劝她父亲：“我女儿怎么说都是正房嫡出的小姐，就算下嫁到贫寒之家，也应该找个正儿八经大夫人出的孩子。上官家庶子除却一张脸还能看之外，又没建功立业又没一分家产，嫁去了是教我们女儿看公婆的脸色过日子吗？”
朝堂之上苦熬十年寒暑，未必及得上暗卫中出生入死一年春秋。多少精英子弟在这个职位上无声无息的死去了，活下来的现在都在边疆割地称王，或在军中执掌大权。上官明德十五岁入宫当暗卫，年纪虽然小，但是论资历，也差不多是该转明的时候了。
就像一道暗色的、隐秘的伤痕，刻๑在心里最不为人知的角落，微微的疼痛着，一生相伴、直到老死。
大火一直烧到了黄昏，东阳王晋源被杀，亲兵逃窜，踩踏中不知闹出了多少人命。到晚霞如血的时候，漫山遍野萧索不堪，铺天盖地的巨大的静寂完全笼罩了劫后余生的人们，每一个人都跪倒在地，一时之间好像已经过去了漫长的时光。
路九辰站起身。他满手都是血，顺着指尖汇聚成一缕，随着走路的步伐而滴落在身后。林冰叫住他，问：“您要去哪里？”
路九辰没有回答。
去哪里呢？他也不知道。
当年卓玉弑师出道，他跟着下山；卓玉灭族复仇，他赶去追捕；卓玉收拢势力，他入朝阻止；卓玉举兵逼宫，他被关在那个对他而言根本想出去就能出去的沐帿殿里，沉默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看着他成为恶名昭著的权臣，看着他权倾一方炙手可热，看着他夜夜辗转难眠，看着他大笑醉生梦死……
现在卓玉死了。
他还上哪里去呢？
他还去……做什么呢？
夕阳渐渐下沉，如血的余晖洒遍天穹。他们看着路九辰渐渐远去的背影，风刮起他的衣角，慢慢的消融在了深山的尽头。
没有人能顾得上阻止路九辰，阿珍的情况不能再耽搁，他们必须ี记着把她送到西宛军队的大营去；东阳王晋源之前留下的叛军已经闻讯动乱，一夜之间流寇如草、乱走山东，朝廷必须派兵镇压。
乾ດ万帝ຓ得知事态，迅速的下了千里圣旨，晋升林冰为汉北都统、上官明德为将，一路从汉北起兵追杀到汉中ณ，争取在淮水一带拦住乱军并进行歼灭。
短短几天之内天下就大乱了。这个太平盛世所隐藏的种种不被注意的问题一朝之ใ间全部涌ไ上了水面，每个人都清晰的意识到：乱世，来了。
有的人挣扎求生，有的人浑水摸鱼，有的人明哲保身，有的人飞黄腾达。
人们都忙忙碌碌，没有人注意到，灰烬之下的巨石阵里，一棵不引人注目的老树之下，一个人费力的从尸骨堆里站起身，踉踉跄跄的走到树下，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卓玉双眼紧闭的躺了一会儿，渐渐攒起来一点力气，慢慢的坐起身。他全身都是血，大概没有一块骨头是完好无缺的，背上的烧灼感完全没有了，取而代之ใ的是一片麻木。
那ว个图腾没有了。即使不用回头，也能想象出自己脊背上的皮肤光滑完整，除了伤痕和血迹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这是不是代表以往的罪孽和鲜ຒ血，都被一笔勾销了呢？
卓玉有点诧异自己竟然没有死。虽然他现在无比虚弱，但是就像重生一般干干净净，用一双清明的眼睛看世界。那些过往的激烈和阴霾都如同雨后初晴的乌云一般散去了，只留下一片晴朗，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
夜幕降临ภ而旭日东升，星月疏朗而晴雨几度。他久久ื的坐在这里，仿佛已经和这枯藤老树和为了一体。意识昏沉复又清醒，慢慢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他几乎ๆ已经忘却了时间的流逝。
有一天他睁开眼，朦朦胧胧的看见眼前好像站了一个人，居高临ภ下的看着他。
卓玉扬起头，靠着树干，懒洋洋的打量那人一眼，声音沙哑仿佛刀割：“……路总管，有何贵干？”
路九辰一言不发。
卓玉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扶着树干，打量他一圈。虽然虚弱到极点，他的声音还是带着优雅的漫不经心：“……既ຂ然路总管喜欢在这吹风，那我就不打扰尊驾了……”
他返身向远处走了两步，路九辰袖着手，望着远处说：“西宛大军撤退了。”
卓玉头也不回：“和我有什么เ关系？”
“国王殿下下令全国为ฦ你戴孝三个ฐ月。”
“关我什么เ事？”
突而他眼前天地一阵旋๙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人一把扛了起来。他并不重，路九辰很轻松的扛着他跳下土坡，大步向树下拴着的乌稚走去。
“那些跟你没关系，但是你倒跟我有点关系。”
路九辰把他往马背上一摔，也不管卓玉气血上涌差ๆ点呕出来，接着就纵身上马，一扬马鞭，啪的一声乌稚长嘶，接着风驰电掣一般向着地平线的方แ向奔去了。
风中散落的话模糊不清，零零碎碎的没有重点。恍惚间几个ฐ字直入人心，坚定得好像沉默的山石，总是伫立在那ว里，从来就没有改变过。
“……我们……可以回家了。”
那ว个时候没有人知道这两个名字以后会名动天下，那ว个时候他们都只是小小的孩子，练武、习字、疯玩到เ傍晚回家吃饭。黄昏时一缕炊烟袅袅升起，师傅坐在桌边等着野性未尽的二弟子玩好了自己回来，每每等到เ大家都饥肠辘辘，最后只有沉稳可靠的大弟子出门去，站在山坡上向着深山大呼：“师弟——！可以回家吃饭了——！”
一声又一声，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
刹那间时光重溯，恍惚间十几年的繁华都化为灰烬，蓦然回首，记忆里那一瞬间，竟然就是所谓的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