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生活，不是若鸿的个性所能忍受的。什么เ骄傲自负，壮志凌云，不可一世，海ร阔天空……全都烟消เ云散。一文逼死英雄汉！他这才体会“一文逼死英雄汉”这句话的意义。
每当这时，若鸿就恨不得有个地洞，可以钻下去。觉得自己的尊严å，已被人践踏成泥。自己的心，已经被乱ກ刀剁๗成了粉。芊芊！芊芊啊！你可知我现在的处境？此生此世，还可能化解吗？……不行！他用力的甩甩头，不能想芊芊！想了芊芊，更无心摆画ฑ摊了，要想翠屏！翠屏是世上最可怜的女子，二十岁的青春年华，嫁给人事未解的他，不到一年，他就只身远去，让翠屏守了十年活寡。上要侍奉公婆，下要抚育幼女。再经过水灾、变故、死亡……种种悲剧，弄得自己百病缠身，还要千山万水的把父母的牌位，和无依的幼女给他远迢迢送过来。世间怎有这样的悲剧人物！老天啊！和他梅若鸿只要沾上边的女子，就是人间至惨的悲剧了！他真的是个灾难，是个祸ຖ害呀！若鸿就在这种身心双方面的煎æ熬中ณ，去忍气吞声的摆画摊。总算，能ม多多少少赚到一些钱，来付翠屏的医药费。但他每次受了气回家，脸色就难看到เ极点。常常摔东西，砸画板，捶胸顿ู足，对着窗外的西湖大叫：“为什么เ我梅若鸿到เ今天还一事无成？为ฦ什么เ我沦落到必须摆画ฑ摊为ฦ生？为什么人生这么艰难？为什么เ人年纪越大，快乐就越少，痛苦就越多？为ฦ什么เ要这么辛苦的活着？为ฦ什么？为什么เ？……”翠屏和画ฑ儿都吓坏了，母女俩紧ู抱在一起，泪汪汪的看着若鸿疯。翠屏虽是个ฐ乡下女人，没受过教育，但是，已๐经历了太多生离死别ี，对人生的痛苦，体会得特别强烈。每当若鸿脾气，翠屏总是谦卑的，手足失措的，在那儿不住的说“对不起”，这使若鸿更加毛躁，咆哮着大吼：“不要说对不起！我并没有骂你，你为ฦ什么เ要说对不起？哭哭哭！你为什么老是哭！”“是！是！是！我不说，我不说……”翠屏手忙脚乱ກ的擦泪。“我也不哭，不哭……我只是好抱歉，害你和芊芊姑娘分手，又要吃那么เ贵的药，花那么多的钱……”
“哈哈！”谷玉农笑得合不拢嘴。“你们来晚了一步，没看到เ我们刚ธ刚ธ热烈抢着取名字的盛况，太可惜了！”
若鸿侧着头想了想，唇边已有笑意，但，他退后了一步，没有去握子默的手。他说：“我不能ม这么เ容易就算了，我偏不和你握手，我偏要你难过，偏要你良心不安，等我哪天高兴了，才要原谅你！”
“若鸿！”她小小声的喊：“谢谢天，烧已经退了！你怎样？你醒了吗？你完全清醒了吗？”
她起身，去炉子边，熟ງ悉的把药罐里的药，倒入碗内。双手捧到เ他面前来：“不要再叫我远离你，逃开你！”她温柔而坚定的说：“我身上刻着你的印记，那儿都不去了！再说，这几天，我日日夜夜守着你，我的贞洁已经跳到黄河里都洗不清了！如果你不要我，我就无处可去了！”
钟็舒奇双手一握拳，气得不得了：“真是莫名其妙！一定要说我的孩子是他的……”
若鸿震动着，芊芊也震动着，两人呆呆的站在床前，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然后，子璇欢快的叫了起来：“好了！你们两ä个，还不快去忙画展，在这儿耽误时间干什么？快去吧！若鸿！祝你画展成功！我可能无法去画展帮忙了，因为医生一定要我卧床休息！”
“子璇，别再关在屋子里了，和大家一起去欢笑吧！我们热了一壶酒，到船上去喝！没有你，我怎么可能有兴致呢！去吧！去吧！”她一时之间，情绪澎湃，不能自己，她把钟舒奇拉进了房门：“我有一个很严肃的问题要问你，你一定要回答我实话，不可以骗我，好不好？”“你问啊！我从不说假话的！”钟舒奇正色说。
于是，子璇吻了他。钟舒奇在狂喜般的激荡里，拥住了子璇。一个动情的男人，和一个寂寞的女人，就这样给予了彼此，也占有了彼此。
他的话还没喊完，已๐被好几双手，给推翻于地。众家丁围着若鸿，顿时间，拳打脚踢，打得若鸿跌跌冲冲，好生狼狈。若鸿被这样一阵打，整个ฐ人都陷入一种歇斯ั底里的状态，他放开喉咙，大声的狂喊起来：“芊芊！你在哪儿？芊芊！我来看你了！芊芊！你出来！你快出来呀！芊芊！芊芊……”
在楼ä上卧室里的芊芊，被这惨烈的呼叫声惊动了。是若鸿的声音，他来看她了！她扑向房门，捶打着门，用力拉着门把，狂喊着：“放我出！爹！娘！福嫂！小葳！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她拼命的拉门打门，那ว门却纹丝不动。芊芊急得泪流满面了：“天啊！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呀！”
“烙印？”他呆呆的重复着这两个字：“烙印？”
“梅若鸿，”她一字字的念，语声铿然：“梅是你的姓，鸿与红同者，暗嵌你的名字。我刻了你的姓名，在我的心口上，终生都洗不掉了！我要带着你的印记，一生一世！”她深吸了口气：“现在，你还要赶我走吗？你还要命令我离开你吗？你还要把我推给子默吗？”他瞪着她，简直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เ，还能做什么。他一动也不动的站着，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她，似乎过了几世纪那么长久ื，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内心深处“绞”了出来：“芊芊！，你这么勇敢，用这么强烈震撼的方式，来向我宣誓你的爱，相形之下，我是多么渺小、畏缩和寒伧！如果我再要逃避，我还算人吗？芊芊，我不逃了！就算带给你的，可能是灾难和不幸，我也必须诚实的面对我自己้和你——芊芊，我早已爱你千千万万年了！我愿意为你死！什么都不重要了，我愿意为你死去！”“我不要你死去，只要你爱我！”她喊着，带着那朵红梅，投进了他的怀里。他紧紧的、紧紧ู的、紧紧ู的拥着她。泪水，竟夺眶而出了。这是他成长以后，十年以来，第一次掉眼泪。
“你不在乎ๆ，我在乎！”他用力甩开了她的手，好像她手上有牙齿，咬到了他。“你饶了我吧！好不好？你每来一次，我的自卑感就作一次。你看看我，这样一个贫无立锥的人，怎样给你未来？怎样给你保证？我什么เ都做不到！”
“你一次一次赶我走，但是，你从不赶子璇！或者，子璇才是你真正爱的人！”他掉头去看天空，不看她，不回答。
“你快去水缸边把自己้清洗一下！”子璇对若鸿说：“那只老母鸡也别ี找了，不知道多久ื没喂了，八成自己้去打天下了！”
芊芊看着他们两个ฐ，那么融洽，那ว么知己，好像是家人一般，这种气氛让她深深感动了。他们一边说着，已๐经绕到水云间的正门。屋檐下的风铃迎风摆动，叮铃铃的唱着一清脆ะ的歌。她伸手去抓住了风铃下的小木牌：“水云间，好美的名字！”芊芊说，四面张望：蓝天无际，白云悠悠。西湖如镜，苏堤如链。远山隐隐，烟波渺渺。真是人在画中ณ，这才领悟“水云间”的魅力。“为什么เ取名叫水云间？有特殊含意吗？”若鸿潇洒的一笑，指向水和天：“水是西湖，云是天，我的小木屋就在西湖与天之ใ间，我梅若鸿就住在水和云之间，所以叫‘水云间’！”
“我是叶鸣！”高个子说。
“不忙不忙，你们让她这样子怎么弄得清楚？”子默插了进来，对芊芊说：“让我好好跟你介绍一下！”他一个ฐ个指着说：“我是汪子默，那窗前坐着的是我妹妹汪子璇，我们这画ฑ会有六男一女，六男ç中ณ，除了我和若鸿以外，剩下的四个人，我们称他们‘一奇三怪’。一奇是指钟舒奇，因为他的名字里有个ฐ‘奇’字。三怪就是叶鸣、沈致文和6秀山了。其实他们并不怪，只因为要和那一奇相呼应，就称他们为三怪。这一奇三怪中，钟舒奇最有原则，最有个性，你看他根本不为ฦ你美色所动，还在那儿埋头苦画ฑ呢！至于梅若鸿，他是我们画会中最有天分的一个ฐ，你已๐经认识了，就不用再介绍了。我们这个画ฑ会阳盛阴衰，大家画ฑ子璇，早就画ฑ腻了！欢迎你加入我们，成为画ฑ会里的第二个女性！”
于是，子默去了上海。
子默去了整整三天，这三天中，他是怎样说服芊芊的，谁也不知道。三天后，子默回来了。和芊芊一起回杭州ะ的，还有杜世全和意莲。于是，这天，当众人都集中在水云间，做他们的“日常功课”，千方百计要唤醒若鸿时。芊芊和他的父母一起来了。
这天的阳光很好，整个西湖，波光潋滟。远处的苏堤，长堤卧波，六道拱桥，清晰可见。因此，大家把若鸿的椅子，搬到屋外的草地上，把他的画ฑ架也竖着，画ฑ纸也放好，准备了各种能唤回他神志的东西。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从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谈起，把五年来的恩恩怨怨、爱恨情仇都快讲尽了，若鸿仍是无动于衷。这时杜家的汽车开来了，杜世全和意莲带着芊芊下了车。“我必须亲自来看看！”杜世全对众人说：“这个梅若鸿到เ底怎么เ了？我以为已经彻底摆脱他了，但是芊芊非走这一趟不可！真是冤魂不散……”他看到了若鸿，愕然的住了口。意莲也怔怔的呆住了。芊芊的视线，早就被若鸿所吸引了。只见若鸿枯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已๐经骨瘦如柴。他还是穿着他最爱穿的白衬衫和蓝ณ色毛背心，衣服却空捞捞的像挂在竹竿上。他满头乱，满脸胡子。憔悴得几无人形。最可怕的是他那对眼睛，眼神空茫茫，视若无睹。整个人好像根本不在这个ฐ世界ศ，不知道在世界以外的什么地方แ。芊芊顿ู时间把对若鸿所有的怨恨都忘了，她直扑诚到他的面前，真情流露，悲恸的大喊：“若鸿！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我是芊芊呀！我来了，你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看着我，你不会连我都忘掉，是不是？是不是？”
若鸿茫然的看了看芊芊，眼光陌生而又漠然。看了片刻๑，就不感兴趣的去看着远方。
“若鸿！不可以这个ฐ样子！”芊芊震动已极，痛喊着：“我知道翠屏去了，你不肯原谅你自己้，所以你把你整个ฐ人，都关进监牢里去了！不行不行啊！你没有资格去坐牢，如果你觉得对不起翠屏，如果你充满了后悔和歉疚，你就必须ี从牢里走出来，抚养画儿，教育画ฑ儿……那ว样，翠屏才没有为ฦ你白白送掉一条性命！你听到没有？”她不禁推着、摇着、拉着他。“你不能这样听而不闻，视而不见！你给我醒来醒来！”
大家听到芊芊这样说，个个都感动莫名。画儿伸手摸着若鸿枯瘦的手指，掉着眼泪说：“爹，我知道你好想好想芊芊阿姨ถ，现在芊芊阿姨ถ回来了，你怎么不理她呢？娘也好喜欢芊芊阿姨的，娘也巴望着芊芊阿姨回来的！一定是她在天上告诉了神仙，才让芊芊阿姨回来的！你要和芊芊阿姨说话呀！”
杜世全和意莲面面相觑，都被这等凄惨状况惊呆了。
芊芊看到若鸿仍然没有反应，心都碎了。
“你怎么可以连我都忘了？就在这水云间，我们拜过天地，我们誓守终身！我们吵过架，我们和过好！在这儿，就在这儿，我们有多少共同的回忆，好的、坏的、快乐่的、痛苦的……都在这儿！记不记得你开画展以前，你画ฑ了好多画，我把它们排在地上，你躺下来高喊‘天为被，地为ฦ裳，水云间，我为王’！若鸿，你是水云间里的国王啊！你一直就是个感情丰沛，豪气干云的国王啊！那样的国王怎会丧城失地，丢掉了所有的天下？不行不行！你要醒过来！你要醒过来……”她又拉又扯，用双手扶住他的头，强迫着他面对自己้。
若鸿被这样的拉扯惊动了，忽然抬眼看着芊芊，没有把握的，犹疑的问：“你说，我画什么好呢？”
众人都失望极了。若鸿又重复了一句：“你说，我画ฑ什么เ好呢？”
画ฑ儿悲伤的看着芊芊，掉着眼泪解释：“他就是这样！他常常到เ处的走，就一直说这句话，他不知道要画ฑ什么เ？”芊芊紧紧的盯着若鸿，重重的呼吸着，思潮起伏。
“你不知道要画什么吗？”她问：“你真的不知道要画什么เ吗？”她忽然站起了身子，退后了两步，她傲然挺立，面对着若鸿。骤然间，她双手握住自己的衣襟，一把就撕开了自己的上衣。她大声的，有力的，豁出去的，坚定的说了两个字：“画ฑ我！”这声音如此宏亮有力，使若鸿不得不循声抬头。一抬头之间，他触目所及，是芊芊半裸的胸膛，和那朵殷红如血的红梅！他震动了！他瞪着那红梅，张大了眼睛，恍如梦觉。红梅！那朵刻在肌肤里，永远洗不掉的红梅！他在一刹那间，觉得心中ณ有如万马奔腾，各种思绪，像潮水，像海ร浪般对他汹涌ไ而至。他张大了嘴，想喊，但不知要喊什么。
所有的人，都震动到了极点。杜世全和意莲，尤其震撼。大家都屏住气，不能ม呼吸，不能言语。“画ฑ我！画我！”芊芊再说，一字一字，带着无比的坚定，无比的热力：“我带着你的印记，终生都洗不掉了！你欠我一张画，你欠我一个完整的梅若鸿！醒来！来我！画我！画我！画我！”若鸿的眼光，从芊芊的“红梅”往上移，和芊芊的目光接触了。蓦然间，他醒了！所有的悲痛，所有被封闭的感情，全体排山倒海般涌ไ了过来。他站起身，扑奔向芊芊，一把抱住了她，悲从中来，一而不可止。他痛喊出声：“芊芊！芊芊！翠屏死了！她跳到เ西湖里，就这样死了！她不了解我啊……她怎么เ可以死呢？她怎么可以去自杀呢？我摆画ฑ摊，我放弃自尊，我失去了你……我那样痛苦的活着，全心全意，只有一个ฐ愿望，就是要她活下去！我那样诚心诚意的给他治病，她却选择了死亡！她把我所有的希望都带走了……我知道我不好，我做什么เ都失败，但我不至于坏到要逼死她！我要她活！要她活，要她活，要她活，要她活……”他一口气，喊了几十个“要她活”，声泪俱下。
众人又惊又喜又悲又痛，简直不知道是怎样的情绪，大家都目不转睛的看着芊芊和若鸿，人人落泪了。
芊芊用力抱住了若鸿的头，一迭连声的嚷：“我懂！我懂ฦ！我懂！我懂……我们都懂ฦ了！你那ว么想给她健康与幸福，就是把全天下都牺牲了，你也在所不惜！”她推开他，用双手捧住他的头，热切的凝视着他的眼睛：“你醒了！你醒了！你终于醒了！若鸿，过去了，所有的悲剧ຕ都过去了！你要哭就好好的哭吧！哭完了，就振作起来吧，清清醒醒的面对你的人生……你还有我，你还有画儿呀……”
画儿拼命哭着，伸手去摸若鸿的手：“爹！你真的醒过来了吗？你认得我吗？”
若鸿转头看见画ฑ儿，伸手将画儿一拥入怀。
“画ฑ儿呀！爹对不起你啊……”
“爹！爹！爹！”画儿又哭又笑，抱紧了若鸿，又伸手去抱芊芊，不知道要抱谁才好。
芊芊张大了手臂，把若鸿和画儿，全拥进了怀中。她紧紧搂着这父女二人，掉着泪说：“翠屏在天上，看着我们呢！我们不要让她失望……我们三个ฐ，要好好的活，好好的珍惜彼此，珍惜生命，好不好？好不好？……”若鸿把头埋在芊芊的肩上，拼命的点着头。
子璇拭去了颊上的泪，低语着：“芊芊毕竟是芊芊，她的力量无人能比啊！”
杜世全擤了擤鼻子，看着泪汪汪的意莲：“这样子的爱，做父母的即使不能ม了解，也只好去祝福了！是不是呢？”意莲不停的点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子默看着那ว紧ู紧相拥的三个人，感动到了极点。忽然间，他想起当日送梅花簪的怪老头，依稀仿佛，觉得今日一切，似乎是前生注定。他又想起那怪老头唱过的几句歌词，他就脱口念了出来：“红尘自有痴情者，莫笑痴情太痴狂，若非一番寒彻骨，那得梅花扑鼻香！”
就这样，在那西湖之畔，水云之ใ间，所有所有的人，再一次为芊芊和若鸿作了见证：人间没有不老的青春，人生却有不老的爱情！十年后，汪子默和梅若鸿，在画坛上都有了相当的地位。子默专攻了国画的山水，若鸿专攻西画的人物。据说，当时杭州ะ的艺术界有这样几句话：“画坛双杰，黑马红驹，一中一西，并驾齐驱！”
全书完——1９９３年８月２6日于台北可园1９９３年９月３日修正于台北可园后一页前一页回目录